第四十六章
四周血雾依旧没有要减弱的迹象,敖炎与李余一路牵著手,又在地面上做下记号以防走散,可走来走去似乎只是在原地打转。这麽长时间了,仍然半点头绪也没有。周围还布著零零散散的白骨,或许是误入蝶湖湾的生灵所留,瞧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敖炎替它们念了遍往生咒,眼看前方又是高耸的崖壁,再这麽找下去只是浪费j力,唯有轻叹:“罢了,还是原路折回吧。”
“好。”
但是就当他们按照方才标好的记号返回之後,眼前所见竟然是一大块乌黑岩石,二人原本所处的溶洞也不知去了哪里,好似它从未出现过。
李余霎时目瞪口呆:“怎会如此?”
“地面在移动。瞧这儿。”敖炎眉头紧锁,示意李余低头看脚下。
这麽一看,李余才发现,自己亲手划下的记号居然正在缓慢向右侧移动,可他的身体站在原处却g本感觉不到丝毫的不对劲。想必是那些记号都不著痕迹地变动过了,最後竟带著他们走到了全然陌生的地方。
“可恶!可恶至极!”李余忽而感到一阵绝望,恶狠狠地捶打著冰冷的岩石,随後眼眶通红著看向敖炎,“是我害了你……”
敖炎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等,你听。”
细微的石块碎裂声传到李余耳中,旋即蔓延开去,一声比一声脆响:“退後!”
警觉地将敖炎护在身後,又连连退了几步,刚刚还在眼前的那块巨大岩石此时正一块一块地裂开,纷纷滚下掉落在两人脚边。岩石中倏尔光芒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来,待到那阵j光消失,四周景象又恢复如常。敖炎和李余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出现的东西,却是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这是……”李余抬起头,只见一块如人身般大小的血色琥珀伫立在面前。
琥珀内凝结著一双破碎的蝶翼,那形态仿佛还维持著翩翩飞舞的姿势,蝶身却不知去向何处。
“莫非,这便是蝶女之翼所结成的琥珀?”
传说上古蝶女缘双痴恋影王峨弋却求而不得,最後撕下自己的一双蝶翼抛至此处,蝶湖湾也因此而得名。但那毕竟只是传言,如今真真正正见到了,反倒觉得不真实。
这故事美则美矣,可世人皆笑言缘双痴傻,峨弋乃是影王,是世间万物的影像所化,无形无x,不辨男女,有光的地方则有影,有影的地方则有峨弋。缘双又何必为了虚幻的影子而将自身x命葬送,甚至於魂飞魄散?
敖炎上前几步,想要看得仔细些,李余忙提醒道:“慢著,你且小心些。”
“我知道。”
那琥珀当真是豔丽如血,将残破的蝶翼安安稳稳包裹於其中,凄绝而美豔。敖炎伸出手去小心地触碰,指尖竟能感受到一丝浅薄的温热,恍若少女光洁美妙的肌肤。
“夫君,这里!”突然听到李余惊喜的呼声,敖炎立刻转过头去瞧。
若是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来,在李余所站之处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光束正从斜上方投s而来,穿过琥珀,在地面形成一片灵动的光影。李余喜悦地说:“有光则有影,蝶女在这地方结下琥珀一定有她的道理。蝶湖湾湾底本该吸收不到日月光华,但这却是实实在在的太阳光照,想必是缘双期盼永生永世与峨弋相伴不离,只要沿著这道光,或许我们就能够找到出路!”
敖炎正想表示赞许,结果手一个滑动,半边身子竟然被吸进了那块血色琥珀之中!
“敖炎!”李余癫狂般冲上前想要拉住他,可自己也一同被纳入了进去,又是一道j光散发而出,比方才的更加刺眼,连带著头也开始隐隐作痛。敖炎紧紧闭上双目,只感觉到李余有力的臂膀和拥抱。
然而就在那一瞬,敖炎似乎看到了许多。
他望见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莽撞少年,吸著鼻子硬要拜他为师;他望见那少年睁著圆溜溜的大眼,手中拿著一只做工chu糙的小布袋,一遍又一遍地喊他“夫君”;他还望见他肚腹奇异地隆起,身著一袭大红喜服,眉眼哀愁:
你怎的不认得我呢?夫君。
李余?
李余。
李余……
不论是当初那个圆眼睛圆鼻头圆下巴的傻李余,还是如今戴上银面具强势凶狠的曲倪。敖炎始终不变都是他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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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
“父王……”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叽叽喳喳响个不停,敖炎睁开眼,只见两颗梳著灵巧发髻的小脑袋正趴在x口上。
“妹妹,父王醒了!”莲心喊道。
“唔……”敖炎挣扎著坐起身,懂事的莲蕊急忙将他的枕头竖了起来,好让他坐得更舒服些。
“父王,你还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吗?我去叫丝羽把母妃喊过来。”
敖炎抚m著两个女儿的头发,见她们完好无损,心中一颗大石也算放了下来,紧接著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回到了西海龙g。
“夫君!”
这称呼让敖炎有了一瞬的出神,但他知道这并非自己心目中的那个声音。凌波仙子推开门走进来,几乎是要扑进敖炎怀里:“你总算平安醒来了,让我盼得好苦……”
敖炎全身僵硬,尴尬地动了动身体,却又不好说什麽,只得拿女儿来做借口疏离:“凌波,莲心莲蕊还在……别让她们看了笑话。”
凌波仙子闻言果真退开了些距离,用袖中的帕子抹了抹眼角,随後看向莲心莲蕊,神态略不自然:“你们先到别处玩儿去吧,母妃和父王还有话要说。乖乖听话。”
“我……”莲心还想说什麽,却被莲蕊默默地拽了拽袖子。
“女儿告退。”
待到两个孩子离开寝殿,敖炎马上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来,凌波即刻阻止道:“夫君你要什麽我去帮你拿来,你先好好躺著……”
“告诉我,我为何会在这里?”敖炎没有理会她,径自穿上衣衫。
“夫君?”凌波仙子讶异地看著他,“你不记得了麽?”
敖炎整了整腰带:“若我还记得,也不会开口问你。我只记得自己身处蝶湖湾,我睡了多久?期间又发生过什麽?凌波,还请你将所知道的都告诉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如此生分客套的口吻让凌波仙子内心一颤,她不禁苦笑,成百上千年来,敖炎对她倒是始终如一:尊重、礼貌、客气、冷淡。
“夫君可能忘了,你在蝶湖湾一役不战而胜,那半魔曲倪降了天界龙军,如今正被天帝囚於锁妖塔内。失了这一员猛将,妖界已是溃不成军,收服统一是早晚之事……等等!夫君,你要去什麽地方?”
她话音未落,敖炎就快步走出了寝殿门槛:“天g。”
凌波仙子直觉有不好的事即将发生,赶紧追出去,敖炎却已化作龙形不见踪迹。
第四十七章
“你要进锁妖塔?”
听到敖炎的请求,天帝略有些吃惊。
“不错。”敖炎道,“臣想再会会曲倪,当日他使出卑劣手段捉走两位小公主,要挟臣跳下蝶湖湾……”
“坠下蝶湖湾?”天帝面露诧异地将他打断,随後笑笑说,“莫不是西海龙王伤势初愈糊涂了?龙军副将向朕禀报战事,说你与那曲倪单打独斗将其降服,何时坠落过蝶湖湾?况且蝶湖湾乃是邪异之地,若你真的不慎掉入,恐怕今日也不会站在这大殿之上。”
敖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这是怎麽回事。难道在蝶湖湾底所发生的不过是南柯一梦?可他感受到的明明那麽真实。为什麽他丝毫不记得自己上来以後发生的一切,却反而想起了曾经和李余共同经历过的那些回忆?
他必须要见到他。
天帝从御座上走下来,拍了拍敖炎的肩,“行了,你若真想见见曲倪,那便去见吧。不过那魔物虽说已被镇压,可魔x依然未减,你还得当心才是。”
“是,臣告退。”
旋即,敖炎被天帝座下金童带领著来到锁妖塔,金童毕恭毕敬道:“龙王陛下,我只能带到这儿了。进了锁妖塔後还请陛下万事谨慎,切勿与那魔物接触过密,万一引得他魔x大发……”
“我知道。”敖炎没有再听下去,背著手走进锁妖塔内,“劳烦你了。”
金童若有所思地看著西海龙王的背影,摇摇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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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塔,敖炎周身便感觉到一阵阵刺骨的寒意,接著就闻到似有若无的血腥气,那味道很像龙血,但又不全是。直到看清前方的人影,敖炎才定定站住了,手心顿时一片冰凉。
只见李余上半身赤裸,两边琵琶骨被斩魂钉钉了个对穿,整个人悬挂在刻满了咒文的玄色墙壁上,虽说半边乌发遮住了脸,但仍能看清那些黑色的鳞片,似乎已经蔓延到了肩膀的位置。
听见脚步声,李余抬起头来,兴许是牵动了伤处,喉间发出沈闷嘶哑的呻吟。
“夫君?是你麽夫君?”
敖炎说不出话,只是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好看清楚他的脸。
“夫君……”李余艰难地睁著眼,居然开心地笑了起来,虽然声音微弱,可听得出是真实的喜悦,“我知道你会来,我一直在等。”
“那日,我们……咳咳……”他急於把事情告诉敖炎,一句话喘三口气,说得有些吃力,“那块血珀……想必是有时空倒转之力,当日你我被吸入琥珀中……待到我反应过来,已经回到了蝶湖湾之上,你还是带著西海龙军,我则是带领妖军,依旧在双方对峙……咳……莲心莲蕊仍在我手中,好似我们从未下过湾底,我不知如何应对……便喊你出来转移阵地单打独斗,你好似什麽都没听见,失了魂一般……之後我便降了,被天帝寒炀镇在这锁妖塔中……”
“疼麽?”一直没开口的敖炎忽然问。
李余一愣,止住话头,嘴里想说出一个“不”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只得紧紧抿著嘴唇,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敖炎心底涌上一些奇怪的情绪,酸胀了眼眶:“你当真就这麽喜欢我?”
“喜欢,特别喜欢。”李余诚实地回答。
敖炎继续追问:“喜欢在哪里?”
“说不清。”李余停了停,然後有点胆怯地抬眼,“你呢?”
“我?”敖炎又上前几步,抬起手来,“我也说不清。只觉得你傻里傻气,没什麽地方可喜欢。但……好像总还是喜欢的。”
“夫君……你,你要做什麽?”
“有点疼,你忍著些。”
敖炎伸手握住了钉在李余琵琶骨上的斩魂钉,霎时间透出一股焦味,敖炎的掌心立即被融得漆黑。
“住手!不!”李余满头大汗地嘶吼,“停下!敖炎你停下!”
敖炎恍若未闻,将斩魂钉慢慢向外拔出来,待到两枚钉子同时去除,手掌已经可以见骨。李余完全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心却是绞在一起被揉了个稀烂。
“没用的。”
一道沈稳男音从後方传来,敖炎回首,竟是天帝率领一众天兵站在身後。
“这壁上的咒文乃是死咒,除非曲倪魂飞魄散,否则永无可解。况且,就算你真的放了他,他回到妖界,你认为湜乌还会放过他麽?敖炎啊敖炎,你总是妇人之仁,这一点,倒不像你父王了。”
李余咬牙切齿道:“寒炀,我要杀了你。”
“你算什麽东西。”天帝鄙夷道,“不过是湜乌手底下养的一条狗,没用了,也只能任由我宰杀。半魔又如何?哪怕你是真正的魔,他也依然逃不出我的掌心。”
说完,天帝又看向敖炎:“敖炎,龙族如若触犯天规,应当如何惩戒?”
敖炎一字一顿道:“拔龙鳞、削龙骨、剔龙筋。永世不得为龙。”
“好。”天帝一击掌,“众天兵听令,西海龙王敖炎私通妖界,无资格再为神官,现命拔其龙鳞、削其龙骨、剔其龙筋。拿下。”
敖炎被团团围住,颈项套上chu重的锁链动弹不得,一挣扎反倒越套越紧。这是个陷阱,是寒炀早就j心布下的棋局,他最终没能逃过。被押出锁妖塔前,敖炎回眸看了李余一眼,心想自己无论是作为师父还是作为夫君,大概都不怎麽称职。
──“你当真就这麽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