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七顿时神色一松,“原来是捕头大哥,小的没犯过案,不知您老找小的何事”,又有些狐疑:“您老真是捕头”
我马上就要调任本府了,是不是捕头到时便知.
我的双眼突然闪过一道厉芒,高七脸上顿时多了些恭敬,让他娘进里屋歇息,吩咐那个小娘子端茶倒水,说这是他浑家,然后讨好道:“您老找小的有何吩咐”
我没搭腔,看高七家徒四壁,显然潦倒已极,全家最值钱的恐怕就是他那身衣服.我一皱眉,“高七,看你娘和媳妇,都是知书达理的人,你怎么这般不求上进”
像是触到了他的伤心处,他一下子激动起来:“我既未读书,又不识字,我怎么求上进”
你有手有脚,却五体不勤,不事生产,整日在妓院赌馆厮混,是何道理
我是不上进,可我想上进的时候,高家让吗我贩布,他们把布染了;我开个吃茶铺子,他们就天天在铺子里打架,直到把我浑家带过来的嫁妆都折腾光了.我还会什么我什么也不会我不在妓院赌馆里混点钱花,我娘和我浑家岂不要饿死
说着说着,高七竟然委屈的哭了起来,里屋也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我细问原委,才知道高七的母亲本是苏州一个大户高家主人的妾室,大妇怕高七分了自己儿子的宠,支使管家引诱高七不学好;等老爷子过了世,大妇是找了个借口把mǔ_zǐ二人赶出了高家,又怕族人说闲话,便把高七往邪路上逼.他浑家是个读书人家,自幼订的亲,虽说高七不长进,却不肯悔婚.嫁过来之后,高七有心改邪归正,正经干了几回买卖,可一来高家人破坏,二来他也不是个善于经营的人,很快就把浑家带来的嫁妆折腾光了,没办法又走回了老路.
这小子倒真是个线人的好材料,妓院赌馆本来就是消息的集散地,而他的家人也正好是保就来证他忠诚的有力武器.我有心试一试他的观察力,便突然转了话题:“听说,孙妙到了快雪堂”
高七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疑惑的道:“是呀,她是今早辰时三刻到的快雪堂,随行的还有一个小丫头.”似乎是想起了孙妙的美丽,他脸上露出向往之色,眼睛也突然一呆,听到我重重的一咳,他才清醒过来,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脸上轻松了许多,笑道:“原来您老是想查她的底呀.”
“她手里拿着一把南蛮子用的团扇,看起来样式很新,小的在苏州还没见过,估计她应该是从松江那边过来的,那里南蛮子的东西最多也最新.霁月斋的护卫韩征一直呆在她身边,听说霁月斋后天开业,没准儿孙妙就是来祝贺的.”
“她住在快雪堂的拂云楼里,上午一直没出来,城西孙家的二公子出了一百两银子,她都不肯现身.”他叹了口气,“孙二看不到她也好,别像李秀才那样得了相思病,把自己的小命都搭了进去.”
几句话看出了高七的见识和眼力,孙妙什么时候到的,同行是谁,城里流行什么,最近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他观察的都很细致,霁月斋是个外来户,还没有开业,他甚至就知道了人家护卫的姓名,看来他在妓院赌馆倒是没白混.
我打定了主意,掏出了十两纹银,“高七,你不想一辈子呆在平里巷吧”
我一出手他就吃了一惊,十两银子够他一家舒舒服服过三个月了,他不清楚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便没敢接,望着我等着下文.
我要你做我的线人.
高七脸上顿时起了戒色,陪着笑道:“您老抬举我了,小的不过是个摆不上台面的混混,能给您老打探着什么消息呀”他犹豫了一下,又道:“您老初来乍到可能不清楚,鲁老总最恨江湖人,连带着线人也跟着倒楣,听说他老人家刚上任那阵子,发现一个线人公布一个,现在大家可都没胆子再去触他的霉头了.”
我知道鲁卫把苏州经营的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没有正当职业的江湖人根本别想在苏州立足,帮会是被他清的一干二净.江南是大江盟的地盘,它在重要的城市里都有分舵,唯独在应天和苏州看不到它的旗号.不过,鲁卫对线人也这么严厉,我倒是颇为意外,一个线人一旦曝光,等待他的决不是什么好下场.
“高七,我是看在你娘和你娘子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没有风险就能赚到钱,天下会有这样的好事吗”我讥笑道,“我是官差,鲁老总那边我来顶着.不过,一个月十两银子,我要的可是一个只提供消息给我的线人,否则,我会让你死的很难堪.”
我的话里有种强大的压力,而一个月十两纹银,也让高七动了心,他盯了我半天,才把银子接了过去,“好,我高七就赌一回,您老可莫要欺我”
我第一个要求就是让高七搬家,又给了他二百两银子让他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店,毕竟我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和场所来和他碰面.高七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说那就在夫子庙后面租个铺子吧,那儿离快雪堂、丽春院都近,卖给那些姑娘也能卖个好价钱,只是胭脂水粉都是女人用的,自己不懂这一行,还怕高家再来捣乱.我便指点他如何挑选上好的货品,又告诉他说如果高家捣乱,就直接告到府衙,我在知府大人那里替他说项.
高七终于明白我是真心用他,沉默半天突然跪在了我面前:“大哥,我高七是个混混,可也是个五尺汉子大哥你放心,你交待下来的事情,我高七就是拼了命,也要替大哥办好”
“用不着你拼命,我只要你的消息.”我笑道.虽然高七表了态,可我并没有完全放心,便找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试试他的心性,“高七,这两天你就给我盯着孙妙,她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去过那些地方,吃过什么东西,甚至一天上几次茅厕你都要一一打探清楚.”
高七办起事来还真利索,等我晚上在老三味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找好了铺面,连家都搬了过去.
“大哥,这孙妙还真是不一般,青楼里的姑娘我见多了,没看见她这样的.”他一口气吃了一碗南瓜团子,一抹嘴道.
我俩坐在铺子的角落里,并没有人注意我们,食客们的目光都被玲珑姐妹吸引住了,就连高七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艳羡地道:“南哥什么时候讨了两个这么漂亮的女人”
那是我的小妾,过来帮老南的忙.
高七立刻收回了目光,“原来大哥和南哥是朋友,高七可就放心了.”他刚进来的时候,看起来还有些紧张,此刻却放松下来,“大哥,那烟花之地您可能去的少,有句俗话,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其实这两样青楼女子哪一样不爱呀可偏偏我就是看不出来孙妙她爱什么你说她爱钞吧,头午她一口回绝了孙二公子的一百两银子;你说她爱俏吧,下午城里几个著名的才子联袂拜访,同样吃了闭门羹,就连江南有名的画师仇英说想给她画幅画也不应允,天下还有这样卖艺的吗”
“那是你见识少.”我想起了苏瑾,那个扬州听月阁的头牌、与孙妙齐名的歌仙,她一开始不也一样把我拒之门外吗这琴歌双绝还真是一对儿呀,连对付男人的手段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高七有些不服气,“李朝云、白牡丹,人家也是名妓,可没像她这样”
孙妙乃名妓中之名妓.
听我这么说,高七苦思冥想起来.我却悠闲的望着玲珑穿花蝴蝶般的穿梭在桌子间,看那些食客都是一副心痒难耐的表情,突然想起师父的一句话,“扬州的每个外乡人看起来都很yín溅”看来苏州也一样啊.
“我总觉得她哪个地方不对劲,可就是说不出来.”高七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有些泄气,只是输心不输嘴,“不过,像她这样跑码头,早晚有一天把客人都得罪光了.”
“她得罪客人没关系,只要她老鸨别得罪客人就行了.”一红脸一白脸,冰炭同炉,让你车到山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本就是妓家生财的不二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