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怔忡着,夜总会的乐师在门外请话了,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编钟的排练。
这十多天以来,我把乐馆的编钟重新整理了一番,开始了《命运》的排练。由于一个人演奏编钟时,一些极低或极高的音触及不到,所以就找了两个乐师跟我一起演奏。
我不知道秦钟究竟怎么了,现在过得好不好,只是希望早一点完成两年前对他的承诺:为他演奏《命运》。
正式演出就在今天晚上,请柬已经送至太子府命人亲自交到了秦钟的手中。编钟此刻已经全部运到了舞台之上,马上就要进行最后的彩排。他会不会来,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总算,我做到了答应过他的事。
对待彩排,我是很认真的。屏退了所有不相关的人,全情投入到编钟的演奏当中。把交响乐改编成编钟独奏,牺牲了很多原有的特点:交响乐的恢弘大气,多声部的层次多样,多乐器配合的绚烂华丽和混响的荡气回肠。尽管如此,我仍是沉迷其中,编钟古老而幽深的音色赋予了《命运》更加神性、诡异的情绪,使得原曲中对命运铮铮的拷问变得更加激荡,夺人心魄!
彩排结束后,我按照惯例跟合作的两位乐师握了握手,便一个人坐在舞台正中央陷入了无限的惆怅与回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荡荡的舞台上空,一滴水珠从天而降,跌落在我的额头上。水珠顺着面颊幽然滑落,浸入了微抿的嘴角,那味道,涩涩的、咸咸的、苦苦的。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速度,“扑通、扑通”猛烈地跳动着!
站起身,仰起头,望着黑不见底的剧场顶端,会是你吗?玄?
脚步突然加快!我敏捷地跳上剧场的悬梯,向黑暗之地摸索着。
剧场的顶端,交错着高高低低、宽宽窄窄的木板,我慌乱地跑动着,双手在空中不停挥舞,“玄,是你吗?玄,你出来!玄,玄!”喊叫声在空荡的顶层回荡着,一时之间,到处充满了“玄,玄,玄,玄,玄”的回声。忽然身后一阵冷风吹过,我赶忙转过身,昏暗之中直觉一个魅影闪过,转瞬便失去了踪迹。
“玄,不要走,玄,别走!”我哭喊着冲着魅影消失的方向追去,没想到脚下一空,身体直落下去。闭上眼睛等待着跌落舞台,却被一个强有力的手拉了回去。是玄吗?心中一喜,睁开眼望去——风,正举着火把用关切的眼神望着我。
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火把,朝向魅影消失的地方照去,空荡荡的!除了绳索和木板,什么也没有!
“快跟我下去,这里危险!”风拉住我说道。
“刚才,你有没有看到有人从这儿离开?”甩开他的手,我激动地问道。
“什么人?我只看到你像个疯子一样在这楼板之间奔跑,就知道会出事,果然不出我所料!刚才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风一脸的不悦,“快跟我下去!”
“你别碰我!”甩开他善意的手,我一个人倔强地、孑然地顺着悬梯离开了舞台。
刚才我分明感到了玄的存在。那感觉是如此的强烈、分明!
难道……是我的错觉?
第98节:第二十八章 殇逝(1)
第二十八章 殇逝
今晚,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
今夜,是一个无人入眠的深夜!
夜总会里,仍然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野玫瑰老板今晚亲自登台演出编钟协奏曲《命运》的消息在京城的贵族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使得原本就高朋满座的夜总会变得一座难求。很多没有请柬的客人甚至遭受了拒之门外的待遇。
我站在舞台的幕布之后,期盼地张望着,希望能够看到秦钟的身影。
他来了!
悄无声息地跟在太子的身后,面色苍白得像个幽灵一般,更甚的是他还穿了一身素装,使得整个人看起来空灵、缥缈,如同一缕孤魂。
不论怎样,来了就好!对我来说,今天的演奏,唯一的、仅有的听众就是秦钟!
灯火熄灭。演出正式开始。
我站在舞台的中央,任由一束光芒笼罩周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拿起钟锤,坚定地、从容地敲响了那著名的三连音:mimimidou;rererexi……一时间,古老的编钟与音乐家贝多芬最负盛名的交响乐激情碰撞,一声声对命运的拷问直冲云霄,在宇宙苍穹里碰撞、激荡。
随着最后一个和弦声音的消散,我完成了对秦钟的承诺,颓然地垂下了颤抖不已的双手。演奏这样的音乐,是会耗费音乐人的灵魂的!
静默。全场充斥着悄无声息的静默。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现场就像是被定时的dv一般,进入了静止、冥想的世界。
“啪,啪,啪,啪,啪……”三楼之上,传来了由弱到强的鼓掌声。在这惊悚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突兀。
鼓掌的人正是一身白衣的秦钟!
只见他站在包厢前面,隐约朝着我站立的方向用力地鼓着掌,脸上浮现出令人不安的兴奋!
不知道这是不是跟你想象中的“命运”一样?我同样凝望着他,在心里想道。
突然,眼前一道白影闪过,耳畔传来太子震耳欲聋的吼声——
“秦钟!”
……
昏暗的夜总会里,一身白衣的秦钟犹如黑夜里的一道流星瞬间陨落,撞击在深沉而冷凝的大理石地面。鲜红刺目的y体缓缓地从钟的身子下面溢出,在血的映衬下钟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羸弱,不见一丝生气。
人们纷纷尖叫着,逃窜着,离开了大厅。只有我和太子,小心翼翼地跪在了钟的身旁!
没有人说话!大厅之内寂静得仿佛可以清楚地听到血y从钟身体里流出的声音,听到生命消逝的声音!
太子双目赤红,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没有眨过一次眼,只是狠命地盯着失去意识的秦钟,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我跪着的膝盖麻木了,身体麻木了,意识也麻木了,只是冷冷地望着太子怀里的钟!
这,就是钟的“命运”吗?
可以吗?上天!这样一个纯洁、钟秀的人,命运的归宿就是如流星一样陨落吗?
或许,这样选择会让他更快乐吧?
想着想着,我突然森森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这样不知笑了多久,怎么也停不下来!浑身上下被大笑折磨得虚弱无力,却仍是停不下来!眼角的泪水不停地溢出,嘴角却仍然绽放着凄厉的笑容。想要捂住嘴制止悚然的笑声,却因为腹中的绞痛而将身体抱作一团。
“你笑什么?”空气中传来了太子冰冷寒彻的声音。
“哈哈哈,我、在笑……这、原来这就是钟的……命运……哈哈哈,这就是钟的命运!爱上一个男人的命运!爱上一个魔鬼的命运!”
“你胡说什么!”太子浑身一震,冲着我扑了过来,将我准确地按压在地板上,沾染了鲜血的双手紧紧地钳住我的脖子,“你刚才说爱上谁?”他的眼神里终于又恢复了生的意识,是因为惊怒而恢复。
太紧了!我几乎无法呼吸,挣扎着说道:“钟爱上的那个魔鬼就是你!浑蛋!”
太子的手松了一些,转而抓住了我的肩膀,拼命摇晃着,“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钟爱我?”
“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浑蛋,放开我!放开秦钟!滚!滚得越远越好!”我声嘶力竭地喊道。
正在这时,有几个人急急忙忙地朝我们跑来,想要救出被太子紧紧压制在身下的我!
太子抬起漆黑的双眼,冷冷地喊了一声:“来人!”
一列训练有素、武功高绝的侍卫从昏暗角落里应声出现,阻止了来人的步伐。
“放了秦钟?!”太子瞪着我,没有一丝温度地说道,“不可能,就是他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他,我要让他死不瞑目!这就是他用这种方式逃离我的惩罚!蓝汀儿?卓然?你究竟是谁?你究竟从哪儿来?为什么要出现在钟的生命里?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命运!命运是什么?你以为自己很清楚吗?告诉你,命运掌握在人的手中!就像你现在掌握在我手中一样!”紧接着,已陷入疯狂的太子一把撕裂了我的上衣,狂野地侵略着。他,正在兑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我掌握在他的手中!
混沌中,听到了风、火,闻天赐,曲老板,刘管家的叫喊声,听到了撕扯、摔打的声音,听到了命运之神敲门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身体受尽凌虐的同时,我听到了太子咬牙切齿的怨恨:“皇爷爷的黑白雪豹扳指!好呀!好得很!我倒要好好瞧瞧,能让蓝若玄、淮南王两人如此对待的女人,究竟是什么货色!哼!”
毫不温柔地挺身,撕裂般的痛苦穿透了我的身体……
噩梦惊醒的时候,生活仍要继续!
当我不得不再次睁开双眼,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跪下!”说这话的正是闻讯赶来的武皇。此刻,大厅之上已经空无一人!所有的出入口全部被禁卫军把守。遍体鳞伤、麻木冰冷的我被武皇紧紧地揽在怀里,一件紫金貂皮大衣暖暖地覆在我的身上,试图驱走侵入肌骨的寒彻。
“咚”的一声,肆虐后的太子直挺挺地跪在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不远处,钟的血已经凝固,生命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全部消融殆尽。
“牲畜!你还是我的惠儿吗?为了一个乐师,你竟能做出这样令朕不齿的事!”武皇失望地望着太子,大骂道。
“您还是我的父皇吗?从前,你是为了蓝若玄,处处冷落我,讥讽我,说我这做的不如他啦!那做的不行啦!现在,你为了他的女人,还要责骂我,惩罚我。不过就是个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太子大喊道。“你给我闭嘴!”揽住我身子的双手瑟瑟地发抖,轻轻地抬眼望去,感觉武皇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从今天起,不准你再靠近卓然一步!否则,朕立刻下旨废了你这个牲畜!”
“那就请父皇现在就废了我吧!”太子面无惧色地说道。
“你!你以为朕不敢?”
“父皇当然敢!这天底下哪会有父皇不敢做的事!只不过,这个卓然我是绝不会轻易放过!没有她的煽动,秦钟就不会死,就不会连让我告诉他我也爱他的机会都不给我!哼,我怎么可能放过她!怎么能够放过她?我要让她接下来的人生在不见天日的痛苦中度过,我要让她生不如死!要我放过她,除非我死!”太子憎恨地盯着我,骇然说道。
第99节:第二十八章 殇逝(2)
“除非你死?”武皇冷冷地问道。
“对,除非我死!”
“好,很好!”武皇怒极反笑,紧握着我的手宣告,“你看清楚!她,蓝汀儿,从现在开始,被封为蓝妃,即刻进宫!太子,”武皇冷笑着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你的母妃!你若是再敢碰她一分一毫,不但是你的太子位不保,就连你的母后,后位也会受到牵连。你可以恨朕,可是,你要把自己的母亲也牵连进去吗?”这一招,武皇下得极狠,令太子毫无招架之力。
终于,太子抱起秦钟冰冷的尸体,踉跄而去。
武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太子受伤的背影怅然说道:“惠儿,朕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朕是爱你的?对你要求苛刻、冷落讥讽,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激励你上进,提醒你作为未来的一国之君应该具有的能力。朕的这些心思,为什么你从来都体会不到?惠儿。”
大内,景兰宫。
这里,是蓝妃的寝宫。是我今后要安身立命的地方。
蓝妃!我以蓝汀儿的名义受了封,成为了帝王数不清楚的女人当中的一个。还好,只是挂名的。
自从那天仓促进了宫,武皇便对外正式宣布了册封的事。由于我的身体状况很差,武皇不顾后宫的反对,取消了所有的礼仪、仪式。从那天起,一连半个多月了,他每天都会来景然宫陪我一起共进晚餐。到了晚上,也常常留宿。不过,他只是跟我像亲人一样依偎在一起,这样做完全是因为我几乎每晚都会做恐怖的噩梦。每次,都是武皇像父亲一般安抚着受惊哭泣的我。
就这样,我像个行尸走r般在宫里静默地待了十多天了,一步也没有踏出过宫门一步。
“小姐,小姐。”
丁当端着一碗燕窝粥凑到我的嘴边,想要让我喝一点进去。让丁当跟着我一起进宫是武皇的意思,他希望我能够有一个自在、轻松的生活环境。
厌恶地推开丁当的手,仰视着不见太阳的y霾天空。
“小姐,你说话呀?这样每天一动不动地发呆怎么行呢!”丁当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您就吃一点吧,您要是再这样下去,身子非要垮掉不可!”
入宫的这段日子以来,我几乎没有说过话,除了梦中的臆语。不是不愿意说,只是突然感觉没有什么值得说的。生命所有的秘密仿佛一瞬之间被我看透,再没什么值得去探寻、追问。
垮掉?我心里默默地想着:垮掉也好!离开这不见一丝阳光的世界。
出神地望着天际,忽然,一个灵动的纸鸢跃入视线之中。
初春的二月,春风仍然有些冰冷,是谁?会在这样的天气放纸鸢呢?
站起身,不由自主地朝着飞旋着自由纸鸢的天地走去。“吱……”随着一声宫门的沉沉声响,我,第一次迈出宫门,重新感受到生命存在的气息
眼望着纸鸢飞旋的方向不由自主地走着,身后,丁当亦步亦趋,紧跟着看起来有些不太正常的我。
皇宫的宫墙笔直宽阔,显露出恢弘大气、庄严肃穆的皇族风范。而我,一头卷发没有做任何修饰,任由它随风飘扬;身上,随意地穿了件烟紫色的罩衫,罩衫的外面是丁当强行为我搭上的雪豹豹皮大衣;面颊,太久没有接触到阳光而显得异常苍白,原本就白皙的皮肤仿佛变得透明一般;目光,灵动而驰漾的流转被单一而清透的专注代替,浮现出澄明的禅意;身姿,不再复往日的轻灵飘动,因为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这样一个与皇宫完全不搭界的“蓝妃”,走到哪里都是令人侧目的。
我,就这样在宫女、侍卫的注视下,来到了一片开阔之地。那里,正有一群花花绿绿的人,热热闹闹地放着纸鸢。在他们的脸上,堆满了欢乐与幸福,写满了憧憬与希望。
抬起脚正想走过去沾染一丝幸福与希望,却冷不防被从天而降的纸鸢拦住了。那是一个精致小巧的硬翅小燕儿纸鸢,毛笔画上去的燕子黑白分明、栩栩如生。
“漂漂,我,我。”
耳畔传来的一阵稚嫩的童音吸引了我的注意,抬眼望去,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在衣着光鲜的宫女搀扶下,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手中的纸鸢。大概是牙齿没有长全的缘故,对着我呀呀说话的嘴非常可爱地流着口水。粉嘟嘟的小脸,令人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把。
“小皇子是说:漂亮的姨,把纸鸢还给我。”宫女宠溺地望着小虎头对我解释道。
她的语气有些不屑,想来是不知道我的身份。也难怪,我现在这副样子,谁会跟刚刚受封,夜夜“侍寝”的蓝妃联系在一起呢!
“碧珠,休得放肆。见到蓝妃还不跪下!”宫女的身后传来一阵黄莺般清亮的声音,话声传来,有如春风拂面。
这声音我很熟悉,来自东瀛的绝色佳人——伊能薰!
一年多了,我们竟会以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地点再次重逢!命运的安排果然令人难以揣测!突然间想起电影《阿甘正传》里的话:人生就像夹心巧克力,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个是什么味儿!
“伊能薰见过蓝妹妹,听说妹妹这段时间身体不大好,老早就想要去看看了,可又怕打扰了妹妹休息。今天看起来,身体像是好多了。”薰浅笑盈盈,陌生而又恭谦地望着我。眼睛扫到雪豹大衣后,瞳孔猛然收缩,惊叹道,“这件匈奴进贡的雪豹大衣!”感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换上缓和的语气说道,“原来这件大衣皇上赐给了妹妹。看来皇上真的很宠爱你呢!”演技很好,只可惜目光里一闪而过的嫉妒与失落泄露了她想要隐藏的心事。
不认识我了吗?我友好地笑了笑,开口询问:“伊能忍还好吗?他在不在宫里,好想跟他再合奏一次《碧海潮升曲》。”
她闻言大吃一惊,向后退了几步以后,仔细地打量着我,“卓然?!”
“是,好久不见啦,薰姐姐。”
景薰宫。
果然是皇宫内最受宠的薰贵妃之宫殿,一入宫门,两排樱花树整整齐齐列队迎接着。大殿之内,到处是樱花粉的色泽。大到宫闱、纱幔,小至珠帘、香囊,梦幻般的视觉感受带来了温馨与浪漫。
屏退所有的人,伊能薰拉着我的手问道:“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蓝妃?上次在海边,你不是说要去找心爱的人吗?不是走遍天涯海角也不会放弃的吗?”她一股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