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随服侍念驸马多年,深知六姑娘这位小祖宗是什么脾气,短暂愕然过后熟门熟路地抬手,比了个自戳双眼的手势,表示他瞎着呢,小祖宗想干什么请自便。
念浅安见状先是诧异,然后乐了:真不愧是亲爹,教出来的下人忒上道儿。
她确实没打算乱闯,就算念驸马不会赶她,文人清客不敢赶她,但她一小姑娘在场,那些人肯定不会再毫无顾忌地说这说那,多半听不着她想听的。
所以她打算偷听壁脚。
念浅安打眼一看,就见琉璃阁墙外有一棵高壮大树略显眼,目测承重很在线,果断捞起裙摆别到腰间,看着念秋然的眼神略熊,“我要上树偷听,小透明要是害怕,就去花厅等我?”
念秋然虽吓白了脸,但自有一股义气,都到这里了哪里肯自己躲开,抖着手红了脸也别起裙摆,用力点头,“我陪六妹妹一起。”
念浅安没忍住,狠狠啵了念秋然一口:她家小透明可爱死了!
亲得念秋然脸红得能滴血,晕头晕脑地张开手脚,现跟念浅安学爬树。
她的大丫鬟却是吓软了腿,刚想冒死劝阻,就被远山、近水一手挽一边拦下了。
俩二货气场全开,竟是副炫耀口吻,“你瞎担心什么呀?没看驸马爷的人都没管吗?姑娘和渔阳郡公小时候就没少来外院做耍,也没少一块儿爬树。你当这棵树为什么位置这样好?那是后头新栽的,驸马爷专门为姑娘精挑细选,防着姑娘爬错树磕着碰着呢!”
大丫鬟闻言哭笑不得,念浅安闻言又乐了:怪不得爬起来这么顺手顺脚,树干上还有人为凿出的小坑做阶梯。
她默默感谢念驸马感谢原身,耳边传来俩二货已经有些远的声音,“姑娘左右找找,上头时时备着茶点呢!”
念浅安一听更乐了,合抱粗的树干上还真钉着一座双门木匣,打开来不仅有保着温的茶吊子,还有两碟点心,非常与时俱进地装着念甘然苏出来的新式西点。
念秋然接过点心默默咬一口:“……真好吃。”
念浅安捧着香茶默默呡一口:“……真舒服。”
不对,她不是来享受的!
念浅安一时跑偏,自然没能发现墙内琉璃瓦下,念驸马侧脸微动,面上似无所觉,嘴角却翘起玩味的笑意。
下首围坐的文人清客正一人一句议论道:“飞鱼卫一倒,真正大快人心!可叹圣心难测,六皇子本该即得首功又得重赏,最后竟没落着半点好儿!”
人声随风送入耳,念浅安忙拉着念浅安排排蹲好,探出四只大眼睛偷看。
琉璃阁不负其名,门窗皆以玻璃镶嵌,内外一览无遗,相当适合被偷窥,且皇上曾赞念驸马有魏晋之风,过节酒席摆成曲水流觞,围了一堆文人清客,必须整成高大上的清谈啊!
读书人果然很爱议论朝事。
何况楚延卿和飞鱼卫都是刚出炉的新鲜事儿。
念浅安支起耳朵瞪大眼睛,就见念驸马略风骚地抬抬手,压下议论声,点了位半百清客的名,朗声问,“六皇子新得的考语,您老怎么看?”
那老者捋着胡须沉吟道:“皇上这是不高兴了。飞鱼卫罪证确凿、汪贼十恶不赦,其实不需要六皇子如何穷追猛打。飞鱼卫能横行多年,那是皇上以前肯纵着他们,如今皇上既然已经表明态度,起了动飞鱼卫的心思,汪贼一党本就注定逃不脱根连株拔的下场。
老夫虽身在事外,但也猜得出其中另有蹊跷。六皇子明面上怎么做不重要,要紧的是暗地里是否动过手脚。那些受害百姓早不落草晚不落草,偏掐着点儿集结成叛军,倒叫汪家镇十足真的罪行也黯淡了几分。
那可是江南重地,是皇后娘家、六皇子母族所在。周氏眼下虽无子弟在京为官,到底是盘踞江南几朝的煊赫大族。若真是六皇子和周氏暗中联手……今天能扳倒飞鱼卫,明天呢?会不会冲着其他皇子去?
老夫尚且如是想,何况是心怀天下的皇上。急功近利、沽名钓誉这两道考语不说也罢,剩下的收揽民心、心狠手辣……皇上这是对六皇子的行事极其不满。换成寻常人家,也没有做儿子的逼着做老子的低头,不得不打杀经年老仆的道理不是?”
他身边的文人见他边说边摇头,不由觑着念驸马的神色描补一句,“倒是六皇子宠辱不惊,回刑部当差不见半点异样,对刑部尚书亦是恭敬有加。”
念驸马没作声。
不宠辱不惊还能咋地,难道还能先忤个逆再造个反?
楚延卿又没蠢到嫌命长。
念浅安偷听至此,眼睛瞪得更大了。
所以皇上骂得那么严重,是因为不小心被触发了为君为父的傲娇属性,看不得楚延卿太能干,步步紧逼地弄死飞鱼卫?
敢情是她面对皇权的奴性思想没修炼到位,根本没往他们这么做,是在逼迫皇上不得不做选择、决定这方向上想。
圣心难测。
……个屁!
念浅安果断跳过陈太后,在心里问候了一下皇上他爹。
她沉默着抿了抿唇,琉璃阁内亦是一时沉默。
阁外树下,却突然响起两道刻意压低的惊呼,“六妹妹!四姐姐!你、你们在做什么?”
却是念桂然和念桃然奉母命往绮芳馆走动,得知念浅安和念秋然来了外院,一时好奇找过来,没想到瞧见这一幕。
念秋然脸色微变,她对长姐是敬佩,对二姐是敬畏,对念浅安是喜爱,对五妹、八妹这对四房姐妹花却是宁肯躲着走的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