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心脏还是因为恐惧而颤抖,血液循环都因此不通畅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像在向他们逼近的不是普通敌人,而是收割生命的死神一样,人类会本能地感到畏惧。
“他来了。”约书亚低声说。
控制室的一扇侧门向上滑开,而后关闭。最后一格监视画面里只有他们两人。但阿洛伊斯知道敌人已经站在他们面前了。
约书亚扣下扳机。两道光束射向侧门,还未到达门前便被无形的障碍所弹开。“卸下你的光学迷彩。”杀手用命令的语气说,“有胆量就堂堂正正地较量。”
阿洛伊斯感到空气在震颤,隐形人发出一阵短促而粗哑的声音,像一个声嘶力竭的人在哂笑。
然后他卸下了光学迷彩。
阿洛伊斯一瞬间以为他们又回到了新威尼斯,在绿星钻之岛上遇上了那个恐怖的生化人。然而这并不是岛上的那个家伙。面前的生化人更加高大,外表不再有血肉筋脉和钢铁纠结在一起,而变成了完整的金属。双臂前段是一对利爪,指甲长到能当刀来用,闪闪的寒光让阿洛伊斯毫不怀疑那指甲能轻易削去人类的首级,因为它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彰显“锋利”这个词。
生化人的脖子上方一半是钢铁,另一半则是人类的头颅。当阿洛伊斯看见那半张狰狞的脸时,他立刻明白了自己恐惧是从何而来的。
——是那个家伙!
他左臂和义肢的连接处急剧疼痛起来,不堪回首的黑暗记忆如同洪水一样灌进了他的大脑。他记起了面前这个人是如何残酷地刑囚折磨他,那宛如在地狱中备受煎熬的痛苦又回到了他身上。即使他再怎么努力地去遗忘、去振作、让自己从阴影里走出来,也无法摆脱那恐怖的记忆。在他有生之年,这段经历将永远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在每一个黑色的夜晚里与他纠缠。
等阿洛伊斯反应过来,他已经无力地跪在了地上,身体像虚脱了一般,冷汗滑过剧烈起伏的胸口,滴在地上。
我必须站起来。阿洛伊斯混乱地想。我怎么可以在这家伙面前示弱!站起来,杀了他!
然而他根本无法动弹。他想抓住掉落在地的匕首,手指却仿佛不属于他一样,拒绝了大脑的命令。
——站起来啊!
他看见莱斯利·法拉第狞笑着向他走来,利爪上反射的寒芒像一支沾满毒药的箭矢扎在他身上。阿洛伊斯发出一声哀鸣,痛苦地蜷缩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化人步步逼近。
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约书亚·普朗克——杀手悼亡人——的双枪瞄准了生化人的脑袋。
“我来替你报仇。”他说。
第一百四十三章
“约、约书亚……”阿洛伊斯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呻吟,“你……”
“别担心,你去边儿上好好休息,”约书亚轻描淡写地说,那语气就像在讨论今夜床上用什么体`位一样,“上次是因为我的疏忽才会让这家伙活到今天的。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话还没说话,他的身影便像一团流动的云气一样飞舞了起来,阿洛伊斯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模糊的残影,紧接着镭射光束流星般砸向生化人,从不同角度射向同一个目标,那就是生化人最脆弱的头部。
莱斯利·法拉第张开嘴,发出类似于指甲刮擦黑板的刺耳叫声,举起钢铁手臂护在面前。镭射光束击中他的手臂,而后被反弹开,生化人一丝伤也没受。
约书亚没有气馁,他拉开与生化人之间的距离,连续不断地射击。为了保护自己的死穴,生化人不得不一直高举着一只手,为此用另一只手攻击约书亚时,连平衡都把握不好了。
镭射光束仿佛密集不断的水流,一刻也没有停止。约书亚更换能量匣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他一手勾住口袋里的能量匣,将它们远远抛上半空,然后一边配合射击的角度一边后退,当能量匣越过抛物线顶点向下坠落时,他光也似的卸下即将耗尽的能量匣,将枪口朝下,落下的新能量匣不偏不倚地落进了手枪插槽中。只听见细微的“咔嚓”一声,装填完毕,致命的光束再次从枪口涌出。
约书亚的身影忽远忽近,用火力吸引生化人来到房间的另一头,远离阿洛伊斯所在之地,以免他被误伤。但这样做也限制了他自己的活动范围,难免受到约束。
生化人似乎厌倦了这样你追我赶的“游戏”,他一只手捂住脸,双腿弯曲,接着高高跃起,空出的那一只手化作锋利的武器,五指暴长,削铁如泥的指甲猛然弹出,借着下坠的冲击力,宛如从天而降的利剑一般直击约书亚所站的位置!
杀手回身向斜前方一滚,避开了这强力的一击。他单膝跪在地板上,继续射击,地板的强烈震动沿着膝盖传遍了他的身体,告诉他这一击的力量有多么可怕。他刚刚所站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破碎的石块,如果不是他及时躲避,那么现在破碎的就是他的尸体了。
“真是个怪物。”约书亚嫌恶地啐了一口。和人类交手,他有必胜的把握,但面对生化人,他却没有十足的胜算。在绿星钻之岛上面对那一个简陋的未完成品,他也只能选择落荒而逃,何况今天在他面前的是个高度完成的生化怪物——拥有人类的一部分,却不再是人类——大获全胜的希望实在渺茫。
杀手一边和生化人兜圈子,一边瞄向阿洛伊斯。他靠在电脑屏幕上,表情僵硬,嘴唇灰白,冷汗沾湿了他黑色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使他看起来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想到阿洛伊斯曾被这生化人如此虐待过,约书亚心里便怒火中烧。就算是为了阿洛伊斯,他也必须干掉这家伙!
约书亚后悔没有带他那把重型散弹枪来。不过没关系,只要他瞄准一点射击,再坚不可摧的盔甲也会被慢慢击破。生化人那银色的外壳上已经出现了点点凹痕和焦黑,约书亚有信心在耗尽所有能量匣之前打穿他的身体。
生化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看来身体改造没让他失去人类应有的智商。他向约书亚发动攻击的速度越来越快,大概是想速战速决,而杀手回避对方的攻击也越发吃力。
约书亚又更换了一次能量匣,他把枪口对准生化人身上的伤处,还未来得及扣下扳机,咆哮的生化人却突然消失了!
是光学迷彩!
“该死!”约书亚凭感觉向生化人最后所在的地方附近射了几枪,镭射光束却直直飞了过去,没碰到一丁点儿障碍。那天杀的怪物跑到哪里去了?!那样庞大的身躯,移动起来竟无声无息,这到底是个什么见鬼的状况!
约书亚觉得自己就像个笨蛋,居然指望同这种怪物堂堂正正决斗!就在他悔恨不已的时候,巨大的力量击中了他的胸膛。他本能地偏过身体,逃过了致命的伤害,但这一击还是命中了他的身体,强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
生化人攻击时必须卸下光学迷彩,他只在那短暂的一瞬出现,完成攻击之后便立刻隐形。
约书亚捂着胸口艰难地站起来。他可能断了一两根肋骨,现在连呼吸都觉得吃力,但杀手的警觉并不会因为疼痛而放松。伤口就是教训。他警惕地瞪着前方,假如生化人还有胆子再袭击一次,那么在他卸下迷彩、露出本体的瞬间,约书亚会不顾一切取走他的性命。
但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第二次攻击。控制室里安静得可怕,除了自己断断续续的呼吸和电脑运行的嗡鸣,约书亚什么也听不见。他看向控制室的另外一头,阿洛伊斯瘫坐在那里,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约书亚的心脏猛然一跳。
“阿洛伊斯,当心!”
就在他喊出声的刹那,生化人出现在了阿洛伊斯面前!他向毫无防备的青年伸出夺命的利爪,而约书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力阻止——
电光火石之间,阿洛伊斯下意识地抓起合金匕首,格挡住了生化人的攻击!他脸色铁青,握匕首的手臂不住地颤抖,毕竟人类的力量和怪物相差太多了,如果不是他有一只超过人类肉体力量极限的义肢,现在肯定已经在重压下双臂骨折了。但金属义肢也不是经过改造的生化人的对手。那怪物用力一挥,合金匕首被打到了一边。剩下的阿洛伊斯手无寸铁,他还没来得及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另外一把匕首,便被生化人掐住脖子,高高举了起来。
生化人的表情狰狞到癫狂,几乎是得意洋洋地看着在他手底无助挣扎的青年,说出了迄今为止第一个清晰的单字——“死!”
约书亚以最快速度冲到控制室那边,丢下右手的枪,捡起地上的匕首,借用奔跑的冲击力将它狠狠□生化人背上的一处伤痕里。
再坚固的盔甲也经不住镭射光与合金匕首的双重碾压。生化人咆哮一声,丢下阿洛伊斯,扭动身体想拔出背上那根尖刺。约书亚左手的枪对准匕首造成的伤口,绝不留情地扣发,扣发,扣发!
生化人的伤口像个被打破的水罐一样,不停往外流血。这进一步激怒了生化人。他不再理会伤口,反正过不了多久它就能自动愈合,但消灭敌人却刻不容缓。他一挥手臂,将约书亚扫到一边。杀手摔在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肋上的伤口像着了火似的疼。阿洛伊斯就在他身边,捂着脖子不断咳嗽,看上去凄惨极了。
约书亚转过头,将阿洛伊斯护在身后,迎着生化人举起枪。
生化人也像是期待给予他最后一击似的,庄重地走了过来。
时间在此凝固了一瞬。
当它再度恢复流动时,约书亚发现生化人停住了脚步,一只布满尖刺却有着优美弧线的手臂自他胸口穿出,好像那坚固的外壳就是一张薄纸。鲜红的血液如同纠葛复杂的图腾一般顺着那只手流了下来。
那只手臂的主人……
约书亚觉得呼吸困难。越过生化人的身体,他看见了手臂的主人。
是雅夏。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雅夏洞穿了生化人的胸口,它银色的手掌上握着一颗跳动的人工心脏,接着平静地将它捏碎了,好像捏爆一颗橙子一样轻松,鲜血像自来水一样哗啦啦地流到地上。雅夏抽回手,又抓住生化人的脑袋,那颗狰狞的头颅在杀戮兵器的手掌里就像一枚脆弱的水果。生化人这时才露出惊恐的表情,他沙哑地重复“死,死,死”,仿佛一台坏掉的录音机。
然后雅夏捏碎了他的头颅,连同大脑一起,粉碎成一堆金属废渣和血肉。它干这件事的时候极其随意,似乎它并不是在破坏,而只是在风里举了一下手。生化人残破的肢体掉落在地,像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一点儿看不出他曾经那样孔武有力。
约书亚见惯了各种血腥场面,在他的杀手生涯中,他自己也制造过不少类似的,但是看见雅夏如此轻松随意、残忍无情地杀死一个曾经是人类的家伙,他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更何况雅夏现在正朝他走来,那沾满鲜血的利爪缓缓伸向他……
约书亚想起了凯斯特的遗言。他流着和凯斯特一样的血,所以雅夏不会伤害他,那么它难道是要……
他几乎想也不想就转过身将阿洛伊斯扑倒。他们一起倒在地上时约书亚的肋骨尖锐地疼痛起来。但他顾不上那些。他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阿洛伊斯,将他所有的要害都护在身下。倘若雅夏要伤害阿洛伊斯,那么必须连同他一起杀死!
“约书亚……”阿洛伊斯小声喊道。
杀手用一边手肘支撑起身体,留出一个让阿洛伊斯呼吸的空间,另一只手则托住他的后脑,将他紧紧贴在自己身上。“没事的。别怕。”
阿洛伊斯的双手绕过他腋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约书亚感觉到雅夏特有的寒气和血腥越来越靠近,它无坚不摧的利爪如同具象化的恐惧伸向了他。杀手屏住呼吸,等待死亡降临。然而他只感到那利爪轻触了一下他的脊背,像一片雪花随风飘落到了他身上,旋即被体温所融化。他冒险地抬起头,看见雅夏的躯体又发生了诡异莫名的变化,像窥探了他心中最深的黑暗一样,变成了他自己,变成凯斯特,变成乔尔乔内老师,变成尤连塔医生,变成杀手中介人索亚,然后化作飘飞的粉尘,消失不见。
“它走了……”约书亚松了口气,想爬起来,但断掉的肋骨让他失败了。他几乎是从阿洛伊斯身上滚了下来,摊平在地上,只要稍微一动弹,胸口就立刻疼痛难忍。
“约书亚!你……你受伤了!”阿洛伊斯挪到他身边,脸上除了惊魂未定之外,尽是关切之情。他解开杀手染血的衣服,露出皮肤,小心翼翼地按压胸口。约书亚痛苦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天呐,你的肋骨断了。”阿洛伊斯不敢再动他。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宇航服,将它卷成条状,枕在约书亚脑袋下面,让他躺得舒服一些。“我记得研究所有医务室,里面大概会有药物……”
“早就过保质期了吧。”约书亚翘起嘴唇,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飞船上有止痛药和抗生素,我现在就回去拿。”
约书亚抓住他:“你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谁知道外面还有没有生化人……或者你遇上雅夏该怎么办?”
阿洛伊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碎块,嫌恶地扭过头:“我会逃跑的。”
“你也看到了,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约书亚眨了眨眼,“而且……难道你要让我一个人留下来吗?”
阿洛伊斯看起来都快哭了(不知为何约书亚竟然觉得他这表情棒极了)。“那你要我怎么办?”
“留下来陪我。我躺一会儿就好了,真的。”他知道阿洛伊斯是在真心为他难受,于是补上一句,“我过去受过比这重得多的伤,不是一样活下来了。”
阿洛伊斯跪在他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对不起。”他懊丧地说,“都是我太没用了。”
“该道歉的是我。”约书亚碰了碰他的脸颊,“没能亲手为你报仇。”
“那些都无所谓!我只要……只要你……就……”阿洛伊斯轻轻摩挲着约书亚的嘴唇,那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像沾在唇边的一片花瓣。
他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
卡斯珀·申农摘下头盔,仰望面前造型奇诡的巨大机械。它以完美的平衡伫立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空间里,宛如神祇的遗骸,在此接受瞻仰和膜拜。
“这就是古地球最后的科学家所制造的场发生器?”他敬畏地感叹道。和重视功能、轻视外形的现代机器相比,古地球的机械不但有出色的功能,外表更是极尽华美繁复,就如同这星球本身一样,带着事物毁灭前独有的壮丽。
“比起它来,新雅典的精致就像拙劣的泥塑,新威尼斯的壮观则如简陋的岩画。”
“我倒是十分同意你的观点。”黑暗中传来一个男声。
卡斯珀立即警觉地拔出手枪,对准声音的来源。那是个中年男子,手里也拿着枪,但他缓慢优雅的脚步、挺直的脊背和严肃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名执事,而不是战士。
“让我猜猜,你的主人是温内特的公爵,对吗?”卡斯珀问。
“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励。”男子倒十分诚恳,“那么阁下呢?是联邦的密探还是帝国的特工?”
“我自然是忠于银河帝国的女王陛下。”
男子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乔治·申农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听闻乔治·申农一直供职于帝国科学院,对脑病和人造躯干很有研究。”男子举枪,“那上面的生化人肯定是你们的手笔了。”
卡斯珀皱起眉。男子的前一句话他听懂了,后一句却让他摸不着头脑。“什么生化人?”
“装傻也要有分寸。”
卡斯珀抬起头:“你后面那是什么?”
男子冷笑:“你以为我会上这种愚蠢的当吗?”
接着他的冷笑变成了半声凄厉的惨叫,另外半声被扼杀在了喉咙里。他背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阴影,仿佛实体的梦魇,只用轻轻一触就夺走了男子的生命。卡斯珀来不及为他哀悼,便陷入了真正的恐惧中。
雅夏踩着男子的尸体向他走来。
卡斯珀连连后退,很快便退无可退。他后背紧贴巨大的仪器,那上面的花纹和棱角硌得他生疼。他看了看手里的枪,苦笑着把它扔掉。手枪无法伤害他的敌人。在雅夏面前,人类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等着屠夫的刀落在脖子上。
难道我的生命就要终结于此了?卡斯珀心想。我还有使命尚未完成,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雅夏走到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卡斯珀被迫再次近距离观察了这件最终杀戮兵器。它和他背后的仪器一样,精致而复杂,虽然是屠刀,却异常美丽。或许死在它手下也不算亏。卡斯珀胡思乱想着。
雅夏不再前进了。以他们之间的距离,只要它一抬手,卡斯珀就能一命呜呼。但雅夏却像被什么障碍物拦住了一样,无法再往前走哪怕一小步。
卡斯珀又往后缩了缩。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雅夏不肯再向前了。是他背后的场发生器制约了雅夏。它无法接近这巨大的仪器,否则在过去的两千年里,它有的是机会摧毁它,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古地球。
——没想到竟然是被这东西救了。卡斯珀心中一阵苦涩。
雅夏用熔岩般的双眼瞪了他一会儿(如果它真的有视觉),似乎明白自己杀不了这个人类,于是遗憾地转身离去了。
卡斯珀不知道它去了哪儿,也不知道当自己离开场发生器之后它还会不会回来。他也没空去想那些。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一个小时之后,当他完成了使命的一部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时,他收到了阿洛伊斯发来的通讯。
“卡斯珀?你还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你那边呢?”
“哦……有点糟糕。约书亚受伤了,我得送他去找医疗室。拜托你保护场发生器,等我们搞定中枢电脑后再联络你。”
“当然。没问题。”卡斯珀愉快地回答。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艾波琳
弗兰克·雪莱博士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手中的通讯终端,上面标示生化人莱斯利·法拉第——他的造物,他的宠儿——生命状况的灯永远的熄灭了。这只说明一个状况:莱斯利死了,他的大脑被破坏,再也不可能复原了。
博士一时之间忘记了呼吸。“这……这不可能……”他猛地摇头,“莱斯利怎么可能被击败!区区几个人类怎么可能杀死他!”
“那么他恐怕就不是被人类杀死的。”博士的助手艾波琳走到他身后,怜悯地望着即将陷入失意和疯狂的博士,“您大概也猜出来了吧?若说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杀死莱斯利,那么只会是……”她故意没有说出“雅夏”两个字。
“不!”博士大吼,“莱斯利怎么可能会输!他怎么可能输给雅夏!一定是出了什么故障!对,肯定是这样,是发讯器出了故障!我的莱斯利是最完美的……他是最强的……”说到最后,博士的声音都哽咽了。
艾波琳不引人注意地轻叹了一声:“接受现实吧,博士。成功总是和失败如影随形。如今我们已经无法完成消灭雅夏的任务了,还是趁早离开古地球,回联邦去……”
“不!”博士声嘶力竭地咆哮,“我不回去!回去又有什么用!”他吸了口气,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倒下一样。“我的杰作……我毕生研究的结晶……我的莱斯利……”
艾波琳担心博士无法从这毁灭性的打击中重新振作,于是好言安慰道:“博士,你还年轻,你的一生还很长,完全可以制造出更好的……”
她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因为她听见博士在笑。他竟然在笑!起初笑声很低,轻不可闻,渐渐的,博士双肩颤抖,笑声也越来越大。他笑得前仰后合,简直像发疯了一般。
不。艾波琳心想。他本来就是个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吗,原来是这样……”博士双目无神,脸上却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喜悦,“我努力了这么久,也还是无法超越他……原来是这样……真可笑!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可笑了……”
艾波琳后退一步,保持警戒,不知道博士发起疯来会是怎么一个状况。虽然他一直疯疯癫癫,但这样举止失常还是第一回。
笑声戛然而止。博士幽幽地看着他的助手:“如果连我都无法消灭雅夏,世上还有谁能做到呢?”
艾波琳咽了口口水,就坡下驴:“您说的对,除了您之外,再没有别人能消灭它了。”
“但是连我都失败了,艾波琳。”博士仰起头,“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也无法……”他猛然浑身一震,“那我干脆把雅夏放出来好了!你说对不对,艾波琳!反正人类都是要死的,只不过是早晚问题。既然如此,那就让毁灭更早一点来吧!我无法拯救人类,那么就亲手毁了他!我要把雅夏放出来,让他毁灭人类,毁灭这个宇宙,然后去别的时空,把它们也一起毁灭……”博士咧开嘴,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开心,“就这样决定了!来吧艾波琳,我们可以一起……”
“请容许我拒绝,博士。”艾波琳冷冷地说。
博士的笑容消失了。“你什么意思?”他厉声问。
“您如果想死,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死。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你想忤逆我吗!”博士冲上前,抓住艾波琳的领子,一副想掐死她的表情。但是艾波琳知道博士掐不死自己的。他虽然头脑不错,但长期待在研究室里,缺乏运动,已经连掐死一个女人的力量都没有了。艾波琳推开他。博士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
“艾波琳,连你都认为我没用了?”他悲伤地笑了起来,“那你就走好了,乘上飞船回联邦去苟延残喘吧。过不了多久,也许明天你就会步上死亡之路了!”他转过身,向控制室的大门走去,看来真的打算去破坏场发生器,释放雅夏了。
“博士!”艾波琳叫了一声。博士没有回头。
“博士,我并没有认为你没用。”艾波琳说。博士的脚步顿了顿。
“我从来就没认为你有用过。”
一声枪响,博士的后背绽开一缕红色。他抽搐着踉跄走了几步,这才倒在地上。
艾波琳握着枪走到博士面前。
“叛徒……”博士在血泊中瞪大了眼睛。
“很遗憾,博士,我从来就没效忠过你。”艾波琳耸了耸肩。她以为这个秘密会保守到最后一刻,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揭穿了,还是她自己亲手揭穿的。“我从一开始就是军事委员会派遣到你身边来监视你的。事实上,你从没有完全得到过委员会的信任,就连最高议会也不曾百分百相信过你。我的任务就是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一旦你有背叛联邦的意思,哪怕一丁点儿,我就要负责抹杀你。然而没想到你不但打算背叛联邦,还企图毁灭全人类……”
博士沾满鲜血的嘴唇拧出一个恶意的笑容。“……很得意吗?”他嘶哑地问,“得意不了多久了……你这个……”他吐出一口血,“你从不知道……联邦的……阴暗面……”
“我当然知道。”艾波琳不以为意。
“你从不知道……”博士在临死前眼睛里竟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你也是……棋子……”
“我也没想过去当棋手。”
“你从不……知道……”博士的气息逐渐变弱,“你与死亡……如此……接近……”
“博士,你自己也说过的,人类终有一死。我们每个人离死亡都很近。”
艾波琳以为博士已经神志不清了,没想到他仍然在笑,笑得她毛骨悚然、心惊肉跳。她赶紧举起枪:“永别了,博士。愿你和你的爱宠能在泉下相会。”
博士张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艾波琳先一步扣下扳机,命中他的额头,结束了弗兰克·雪莱年轻的生命。直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刻,他都在笑,仿佛是在用自己的死嘲笑艾波琳,嘲笑这个世界一样。
“遗憾啊,博士。你本可以大有作为,却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艾波琳收起枪。她虽然一点儿也不同情博士,但好歹和他共事了这么久,同事情分还是有一些的。她阖上死者的双眼,为他念了一小段祈祷词,然后站起身,走向控制室大门。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地球上还有哪些人,他们要做什么,这不归她管,她不想管,也管不着。摆脱疯癫狂傲、喜怒无常的弗兰克·雪莱博士,就像摆脱了一件沉重的枷锁一样,让艾波琳连走路都变得轻盈起来,甚至还想哼一段愉快的小曲。她会走出这间古老的研究所,找到她的飞船,回联邦去,将她在古地球所见所闻的一切如实报告给军事委员会。委员会大概会呈上一份文书给九人议会(据艾波琳所知,现在只剩八个人了),但她不关心那些,那不归她管,她不想管,也管不着。她只觉得自己一生从没有这样自在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雷欧纳德切入刀弓甲宇宙港的线路时发现这里多了两艘与众不同的飞船,一艘是来自新雅典的梭伦号。它虽然停泊在港口里接受补给,却没有一个人从飞船上下来,踏上刀弓甲的土地。雷欧和梭伦号上的人工智能打了个招呼,得知他们只不过是在刀弓甲中转,最终的目的地是赤石星系边缘空无一物的宙域。
最近大量新雅典飞船驶出学院,像从蜂巢里涌出的小蜜蜂一样,来往于联邦、帝国、自由城邦和杳无生命的冰冷星间。诸多星球已经开始对新雅典的行动感到惶恐,大概以为在沉寂了数百年之后,新雅典的书呆子们终于冒出了征服宇宙的想法。面对他们的恐慌,新雅典没有作出任何解释。这也符合学院一向的行动风格:对于没必要知道原因的人们,他们永远不会浪费时间精力让他们去知晓原因。
除了梭伦号之外的另一艘飞船则并不陌生,雷欧见过它好几回。那是缪斯号,银河歌姬卡米娅的座舰,他乘着这艘飞船遨游寰宇,传播他的歌声。不久之前叛贼温内特刚刚伏法,帝国人民普天同庆,而刀弓甲曾被轰炸过,遭遇重创,活下来的人们急需精神上的抚慰。于是刀弓甲的总督(雷欧一看见他就不由地感慨起人类生命力的顽强)邀请卡米娅来做慰问演出,经费当然由国家报销。
雷欧大模大样地切入了缪斯号的系统,例行工作般地搜集了一下数据。卡米娅常常需要依靠缪斯号投影出舞台光影,因此飞船上搭载的都是最新的设备,雷欧在其中畅游了一番,不禁感到身心愉悦。他喜欢先进的设备,这能让他的运算速度变得更快,运行更流畅,就像人类买了新车一样高兴。
他操纵了一台清扫机器人,让圆滚滚的小家伙放下手中的工作,滑到卡米娅的休息室去。几个小时之后她就要走上演唱会舞台了,现在应该在化妆或者练声。缪斯号中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为卡米娅的演唱会做准备,他理所当然是人们的中心和焦点,不管在飞船上还是在舞台上都一样——当然,在爱情中可能就不是这样了。雷欧坏心眼地想。
小机器人灵巧地躲避人们的鞋底,成功地钻进了休息室。很幸运,这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背对大门坐在镜子前检查妆容的伪娘歌姬。雷欧透过小机器人的眼睛,看见了映照在镜子里的卡米娅,或者说斯罗席,他今天画了蓝色的眼影,像从漆黑的大海中冒出来的女妖赛壬,用歌声诱捕过路的水手。
小机器人滑到他脚边,抬头看着他。斯罗席拿口红的手一滞,镜子里的脸立刻露出了见鬼似的神情。
“该死,该死,该死的人工智能!你怎么会在我的船上!”他狠狠丢出口红。口红砸在小机器人的头顶,弹开了。接着,梳子、卸妆水和软毛刷像暴风骤雨一样袭来。“你入侵我飞船的电脑,还偷用我的机器人!这是违法犯罪!你这天杀的、目无法纪的、活该下地狱的——”
“嗨,卡米娅。”雷欧用合成声音轻快地问候。
斯罗席一副被噎到的样子,愤怒地一脚踢开机器人。“滚!”
机器人爬起来,锲而不舍地滚会他脚边。“你看见我就是这种态度吗?明明给我写信的时候还懂得用礼貌用语……”
“我就算用枪崩了你的脑袋也是合理合法的!”
“我刚刚从前线回来,你也不慰问慰问我……”
“我宁可站在街头卖艺!”
“除了冲我大吼大叫之外你就没别的想说了吗?”
斯罗席再度露出被噎到的表情。只不过这次他没有恼羞成怒,而是扭扭捏捏地绞着手指:“那个……阿洛伊斯他还好吗?”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斯罗席一脚踹飞他:“从我的飞船上滚走!否则我就报警了!”
机器人撞到墙上,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落到地上。雷欧怀疑他踹得这么用力,脚不会疼吗?人类的身体可真是奇妙啊!
“噢,你可真粗暴。”机器人的发生器大概出了点儿故障,声音变得十分奇怪,“我老老实实回答问题都能遭遇暴力,世界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你不是暗夜仕女号的人工智能吗?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阿洛伊斯和约书亚一起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了,因为是秘密任务所以我才不会告诉你他们去了哪儿呢。”
斯罗席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朝机器人走来。他穿着高跟鞋,简直可以把钢板踩出个洞来。雷欧连忙让小机器人滑到房间另一边:“我真不明白那个臭小子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喜欢他,明明长得没我帅智商也没我高,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啊?”
“你该拿同样的问题去问那个杀手!”
“你该拿同样的气势去面对约书亚,说不定他会感动得给你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才有鬼呢。雷欧心想。约书亚大概会直接掐死他,斩草除根,不给这个挖他墙脚的心腹大患任何春风吹又生的机会。
斯罗席气鼓鼓地回到椅子上,专心地化起妆来,不再理会雷欧。小机器人在他背后绕着s型,企图吸引他的注意,少年却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最后机器人滑到他脚边,仰起头,真诚地问:“生气了?”
“别烦我。”
“作为人类忠实的朋友,人工智能雷欧纳德为你提供一条合理建议:世界上的好男人好女人多的是,而你还年轻,完全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你是说我该换棵树吊死?”
“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那你觉得我应该找棵什么样的树?”
“比如我怎么样——嘎!”
斯罗席一脚把机器人踩在地上,狠狠碾压。
“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噢,阿西莫夫啊,这家伙不是你船上的机器人吗,你为什么要拿它出气!”
“反正踩坏了再买一个就成了。”斯罗席鼓着腮帮子,大有不把机器人踩碎不罢休的意思。
雷欧嚷嚷道:“好吧,你随意,我还要日夜兼程赶回帝都,时间紧迫,告辞了!”
“还不快滚!”
机器人头顶的灯熄灭,表明人工智能已经离开了它的身体。斯罗席用脚尖踢了踢它,发现它再没有反应了,大概他刚刚真的踩坏了什么零部件。
斯罗席抿着嘴唇,瞪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很喜欢阿洛伊斯,那么喜欢,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欣喜若狂。
但是阿洛伊斯喜欢的是别人。他们互相爱慕,而他则是个局外人,多余者,除了破坏人家的甜蜜感情和找不愉快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在舞台上是呼风唤雨的银河歌姬,离开了舞台就只是个普通人,连谈个恋爱都要屡屡受挫。
斯罗席抽了抽鼻子,一滴眼泪打在他的手背上。
旁边小机器人头顶的灯突然又亮了起来:“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的飞船不错,我在上面留了个备份,要是以后数据丢失了我就能——呱!”
圆滚滚的身体飞了出去,这次撞在天花板上,砸碎了一盏灯,彻底报废了——不论是灯还是机器人都一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当帝国王师还在刀弓甲休整的时候,暗夜仕女号便在几艘战列舰的护卫下早早启程,以最快速度赶回帝都。雷欧纳德不关心政治,但他知道公主这样急急忙忙,是为了回帝都部署人力,防止一些狼子野心的家伙在公爵倒台后趁机兴风作乱。
现在是个大好时机,正好能扫除盘踞在帝国中央敌对势力。就连对政治不敢兴趣的雷欧都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人类的兴奋和跃跃欲试仿佛也感染了人工智能,他在例行检查的时候都忍不住一蹦一跳,惹来了船员们不少抱怨。
“够了雷欧,”伊布放下手里的扳手,“你今天是怎么了,就跟上了发条一样。平时可没见你工作这么积极。”
缇忒拉在旁边捧着大脸:“肯定是发春了。”
她的两个哥哥纷纷附和。
“你们几个!当心我今晚断你们的暖气!”雷欧暴跳如雷。
这时候厨娘西莉亚走过来,一脸焦急和茫然。“哎呀,雷欧,”她喊道,“你看见薛定谔和巴普洛夫了吗?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它们。”
雷欧在船上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一猫一狗的身影。人工智能确认在暗夜仕女号上没有他看不见的死角,每个地方他都能纳入眼底。而他没有看见猫和狗。也就是说,它们不在船上。
他快速调取了监控录像,发现飞船停泊在刀弓甲的时候,那两只动物偷偷从船上溜下去了,再也没回来过,而那时候他正忙着和银河伪娘歌姬说话,竟然没注意到!
“哦,真该死。”雷欧顿时觉得万念俱灰,“我把约书亚的储备粮弄丢了,他准会杀了我的!”
年过六旬的帝国宰相格林华德撩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凝望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浓云中不时有闪电划破长空,看来一场雷雨近在咫尺。
“又到帝都的雷雨季节了。”宰相自言自语。他放下窗帘,房间便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他没有开灯,而是坐在窗前开始冥思。这可以说是他每日的功课,他需要一个不受打扰的安静氛围来思考过去、未来、人生和国家。
宰相十分苦恼。帝国王师大获全胜的消息从前线传来,举国上下一片欢腾,按理说格林华德也应该高兴高兴,毕竟威胁帝王御座的逆贼又少了一个。但此刻年迈的宰相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下一个就是他了。
格林华德担任宰相一职已经超过十年,之前则任职财政大臣,可以说自从踏上仕途以来,就从未离开过帝国的权力中枢。他十分感激提拔他的先帝,曾发誓为帝国鞠躬尽瘁。现在想来,自己年轻时真是既莽撞又单纯。
如今的格林华德早已不同于往日,官场上的摸爬滚打让他变得圆滑、成熟、内敛,依照那些年轻人的说法,就是“老奸巨猾”。先帝早已过世,现在坐在王位上的是他的女儿诺雅一世。将来入住白耀宫的则会是她的女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格林华德悄悄地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一腔热血的青年。他尝过权力的滋味,那太过甜美,以至于任何人都会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格林华德就像嗜酒贪杯之徒一样眷恋权势(他从不否认这一点),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不仅要让自己坐稳这把交椅,更要让自己的家族后代进入帝国的中枢,开枝散叶,最终变成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从国土中汲取养分,同时荫蔽这个国家。
过去有不少家族都这样做到了(比如贝叶斯伯爵家,不仅在军政中举足轻重,还时常和王室联姻,以至于家族中的任何一个后代都流着帝王血脉,拥有王位继承权),但他们无不是从纳思尔一世陛下踏上不坠之星的土地起就追随他的幕僚臣子,像格林华德这样从一介平民跻身帝国贵胄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格林华德想把这样的奇迹延续下去。首先是要把家族中的年轻人输送到各个职位上,这点他已经做到了;然后是和王室联姻。不幸的是第二步失败了。他没能成功地让自己的孙女成为王妃,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婚礼前夕的一场命案给破坏了。安诺特王子进了棺材,接下来继承王位的是他的妹妹,格林华德可没有孙子能派去和公主结婚(他也不认为自己孙女的姿色能引诱公主)。不过没关系,他有一个远房侄子年龄刚好,或许可以试一试。
格林华德必须抓紧时间,在自己退出权力的漩涡之前将一切安排妥当,让家族的伟业步入正轨。倘若在女王退位、公主登基之前他还没做到,那么一切努力都会付诸流水。宰相知道公主比谁都恨他,他们之间隔着安诺特殿下的血海深仇,而公主的好帮手、年轻的贝叶斯伯爵更不会容忍他。虽然宰相一向勇敢无畏,但还没胆大到像温内特公爵那样派出刺客的程度。现在帝国的第一继承人是阿尔薇拉公主,她之后则是达雷斯·贝叶斯(原本应该是公爵的女儿穆赛娅,但她被废除了继承权,而且据说被公爵的残部带走了,至今找不到踪迹)。他们两人一起遇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假使宰相无法趁公主尚未登基时站稳脚跟,那么改朝换代的腥风血雨必将让他失去所有。
轰隆——
雷声震撼着玻璃和宰相的耳膜。他觉得头脑一阵轰鸣,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人在敲门。
“谁?”他问,“我吩咐过不许打扰的。”
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有一位客人来访。”
“今天的日程表上没有会客一项。”格林华德说,“是什么尊贵的客人,竟然不请自来?”
管家有些犹豫:“这……是一位很特殊的客人,她说一定要见您……”
格林华德望向窗外浓云密布的天空。这么快就来了吗?
“请她进来吧。”
管家离去后不久便带着另一个人上了楼,格林华德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管家亲自为客人开门,等客人进屋后恭恭敬敬地把门关上。
房间里只有格林华德和客人两个人。宰相吃力地转动脖子,正巧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靛蓝色的光照亮了昏暗的房间。客人的相貌在一瞬间被电光勾勒出来,而后又没入了黑暗中。
宰相垂下头:“原谅老臣年迈,无法站起来向您行礼了,殿下。”
“无妨。”客人说,“我只是来找宰相说说话,又不是和您比身高,您站不站起来都一样。”
“殿下的大驾光临让老臣惶恐不已。老臣听说王师还有一周才能到达帝都,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归心似箭,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一下飞船就赶来您府上。”
“殿下如此匆忙,是有什么要事吗?”
“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宰相,希望您能收下。”
格林华德这才发现客人手上拿着一把冲锋枪,他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她怎么敢!宰相心想。就算是帝国的继承人,杀了人一样要依法判刑!她怎么敢杀我!
出乎意料的是,客人没有开枪,而是走到房间放书桌的角落,把枪放在了桌子上。“这是击杀了叛贼温内特的那把枪,很有纪念意义,我打算给它赐名‘荡寇神枪’,放在国立博物馆里,您觉得如何?”
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格林华德没有去擦,这会暴露他紧张的事实。现在房间这么昏暗,客人绝对看不见他的样子的。
“全凭殿下的意思。”他回答。
“既然是荡寇神枪,理所当然要用来剿杀逆贼佞臣。希望宰相大人能用得着它。”客人顿了顿,又说,“我还有另外一件礼物。”说着她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又抽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这件礼物也十分珍贵,恐怕不能和神枪一起赠给宰相。不如请您在两者中挑选一件吧。”
“老臣衷心感谢殿下的慷慨。”她在威胁我。宰相想。不过我不会正面回答她的。
客人没有追问宰相到底选哪一件,而是话锋一转,说道:“我听说您有个侄子,和我年纪差不多,住在偏地。不如把他召到帝都如何?只不过偏地到帝都路途漫长,途中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就糟糕了……”
宰相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客人又说:“我记得您还有晚辈在财政部工作。现在内乱已平,我打算整肃一下朝纲,首先要清查财政预算,好好整治一下官员的贪污腐败。不知道您的晚辈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格林华德对财富没有什么兴趣,但家族里的年轻人就不一定了。财富和权势通常相伴相生,常人追求了其中一个,难免会同时对另外一个垂涎欲滴。
“宰相大人出仕帝国已经几十年了,这些年来的功劳苦劳,母亲和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如今宰相大人年迈体虚,差不多也是时候告老还乡、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您如果觉得合适,可以随时说出来,不用把重担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还很年轻,还有比您多许多倍的时间,朝廷里也有不少年轻人,必然不会辜负宰相的期望。”
格林华德张开嘴,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搁浅的鱼,他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客人理了理衣服:“我匆匆忙忙回来,还没回白耀宫觐见母亲呢。就先告辞了。”她转身走向房门,握住把手,又转身补了一句,“帝都守卫军的司令官亲自送我过来的,我不好意思让他久等。一周之后王师到达帝都,率领他们的是达雷斯。”
她拧开把手,走了出去。
格林华德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书桌前。桌子上放着那把有可笑名字的冲锋枪,枪下面压着一张纸。一道闪电划过,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同时电光照亮了纸上的字,上面工整地写着——“辞呈”。
宰相一生中写过无数文书,却没写过一封辞呈,他觉得可能是时候练习写上一回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女王陛下的贴身侍女菲尔特撑着一把黑伞等在白耀宫正门口。大雨滂沱,即使撑着伞,她身上也被雨水淋湿了好几处。正门前有一队侍卫正在尽职尽责地站岗,丝毫不顾大雨将他们浇得湿透。菲尔特寻思着等雨停之后侍卫长才会让他们撤岗换班,免得过路行人看见皇家护卫队一副落汤鸡的样子。
一辆黑色的地面车驶到门前,溅起半人高的水花,好似快艇在水中航行。菲尔特后退了一步,才避免了被水花淋湿的惨剧。一名侍卫上前打开车门,菲尔特举着伞迎了上去。
“欢迎回家,公主殿下。”她激动地说。
阿尔薇拉公主跳到伞下,菲尔特用空着的那只手拉着她一路小跑,来到白耀宫的屋檐下。等头上不再降落雨水,菲尔特才收起伞,把它交给一旁的侍卫。
“您看看,您都湿透了。”虽然阿尔薇拉身上只有一小块被淋湿了,但菲尔特还是很心疼。她服侍女王陛下三十年,亲眼看着阿尔薇拉从一个小婴儿长成大姑娘,几乎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菲尔特觉得这样想有点僭越)。看见她的宝贝小公主风尘仆仆地从战场赶回来,还淋了雨,菲尔特那颗老母鸡般的心都要碎裂了。(上主啊,战场!菲尔特心想。那个鬼地方不都应该交给男人们去打拼吗!她的小公主就应该待在宫殿里弹钢琴、读书、插花和跳舞,怎么能去那种危险的地方!还淋了雨!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哦,仁慈的上主啊!)
“你也一样,菲尔特。”公主好像被她的话逗笑了。
“您回来得太突然了,都没通知一声,”菲尔特命令一旁的侍女拿来干毛巾,指挥她们帮公主擦干净脸。公主可是大获全胜、班师回朝,应该挑选一个天气好的日子,让娜玫全城的人民都带上鲜花和彩旗去迎接,把红地毯从白耀宫一路铺到宇宙港才像话。
“菲尔特,我母亲呢?”
“陛下还不知道您回来的消息,她在温室里,您知道,每逢雨天她都会去温室。”
公主皱起眉。“我早该知道。她晴天的时候待在庭院,雨天就转移到温室,简直就像一盆植物。”
“啊啊,殿下,您怎么能这么说……”菲尔特倒抽了一口冷气。(其实她觉得公主说的有几分道理。)
阿尔薇拉接过侍女递上来的毛巾,擦干净脸:“我去见母亲。温内特死了,总算为哥哥报了仇,这个好消息我要亲自告诉她。”
“是,这是当然。”菲尔特心想就算温内特罪大恶极,但也是女王的堂弟,她真的会开心吗?菲尔特刚进宫的时候,温内特公爵还没结婚,就住在白耀宫里,是个英姿勃勃的少年人,每天都为暗恋斯黛拉小姐的事而苦恼不已。一转眼,他们夫妇已经并排躺在了墓地里。想到这儿,菲尔特不禁黯然神伤起来。
她跟着阿尔薇拉走向女王所在的温室。一路上的男女侍从无不恭敬地向公主行礼,菲尔特跟在后面都觉得很荣幸。她的小公主长大了,现在是白耀宫的少主人,将来还会成为帝国摄政,乃至半个银河系的君王。时光匆匆,简直是逼得人不得不快速成长。
菲尔特想叫公主慢一点儿,她已经跟不上她的脚步了。
她们经过一条回廊,迎面遇上了一个最不该在此刻遇上的人。阿尔薇拉猛然停住脚步,跟在她后面的菲尔特来不及刹车,险些撞上她。
“……你怎么会在这儿?”公主皱着脸,像看一个闯进家门的陌生人一样看着面前的男子。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在这儿还应该在哪儿呢,阿尔薇拉?”男子温和地微笑。他已经年过五旬,两鬓霜白,脸上也多了不少皱纹,但仍然英俊潇洒,保持着和年轻时一模一样的翩翩风度,让不少比他年轻得多的女性都不由地为之沉迷陶醉。他的笑容本应令人如沐春风,然而此时却变成了干燥的狂风,让一个小火星变成了燎原大火。
“别叫我名字!”阿尔薇拉大吼。
菲尔特心惊胆战。她扯了扯公主的袖子,小声道:“殿下,殿下,别动怒啊,消消气,您可是要去通报喜讯的,怎么能生气呢!再说了,他是……大家都看着呢,您这样也太……”
她希望公主不要在这种时候突然发怒,最好像往常那样无视面前的男子,将他当做空气或者无足轻重的昆虫——再怎么也比当面吵起来好呀!
一边劝,菲尔特还一边向男子使眼色,让他赶快离开。但男子不仅没领会菲尔特的好意,反而进一步煽风点火:“菲尔特说得对,阿尔薇拉,你对父亲说话就是这种态度吗?”
男子正是公主的父亲,女王陛下的丈夫,白耀宫的另一位主人——索瑞亲王殿下。他和妻子已经好久不说话了,与儿女的关系更是糟糕。安诺特殿下尚能恪守身为王子和儿子的礼节,对他保持起码的尊敬;阿尔薇拉则完全不行。她和索瑞亲王一遇上,就像钠块遇上水,非要演变成一场大爆炸不可。
“父亲?!”阿尔薇拉怒极反笑,“除了是我母亲户籍上的配偶和给我提供了一半遗传基因以外,你哪里像个父亲?”
“阿尔薇拉,你怎么能这么说!”索瑞亲王的脸色沉了下来。
公主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哦,我差点忘了,你为不少人提供了基因呢。要叫你‘爸爸’的人都能组成一个加强连了,你肯定不会在乎我这微弱的一声,是吧,父——亲——”她故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
亲王的表情阴沉得可怕。“看看你母亲把你教成了什么样子!”
“啊呀,那还真是抱歉,谁叫我没受过父亲的教导呢!”
“那我现在就来教导你应有的礼仪好了!”
“如果说,”阿尔薇拉咧开嘴,“登上那个破王位有什么好处,那就是能光明正大地把你扫地出门,再也不用见到这张可憎的脸了!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你……!”亲王勃然大怒,但他的怒气还没找到出口,阿尔薇拉便冷笑着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走向温室。菲尔特尴尬地向亲王行了个礼,急急忙忙跟上公主。走出去好一段路,她回过头,看见亲王依旧伫立在走廊尽头,他也在看她们。雨幕的映衬下他的身影仿佛一名孤独的守望者。
转过一个拐角,那身影就再也看不见了。菲尔特叹了口气,跟随公主走进温室。
温室里的景色和外面迥然不同,因为它的天顶是个显示屏,能显示出阴晴雨雪等不同天气。外面正在狂风暴雨,温室里却是一派和风细雨,就像春季朦胧缠绵的微雨一样。
温室中盛开了各色花卉,经过基因调整,加上园丁的悉心打理,常年盛开不败,如同一座开满了鲜花的仙境国度。
公主在一丛海棠花边驻足。菲尔特看见女王陛下就在花丛对面,背对着她们。她一如既往一身漆黑,戴着黑色的礼帽,上面垂下长长的黑纱。她手里拿着一把园艺剪刀,正在修剪玫瑰花枝,动作轻柔地将它们摆弄成美丽的形状。她每修剪几分钟就要停下来休息好一会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还是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
阿尔薇拉立在原地,凝望她母亲打理花枝的样子。片刻之后,她转过身,离开了温室。
菲尔特一头雾水,只能追上她。“殿下,您不去向陛下报告了吗?”
“母亲在工作,这时候怎么好去打扰她。”公主表情复杂,像是失望,又像陷于沮丧,“晚些时候说也是一样的。”
她的声音很轻,菲尔特想女王陛下肯定没听见,因为她依旧忙于园艺,似乎根本没发现她远征的女儿已经归来了,现在就站在她背后。
第一百四十九章
约书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赤身裸体躺在培养槽里,医疗用的液体刚刚褪去,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沾满了富含营养和氧气的液体。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肋骨已感觉不到疼痛,看来伤势已然痊愈。
他打量着四周,这里的陈设看起来像研究所里医务室,他旁边还并排放着好几个培养槽,但现在它们内部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
医务室里也没有人。约书亚恍惚想起他受伤之后阿洛伊斯把他送到了医务室,这里古老陈旧的医疗设备竟然奇迹般的可以使用。他躺进了培养槽里,让医疗液体淹没自己头顶,然后他睡着了,没有做梦,睡了长长的一觉之后再度醒来,却发现阿洛伊斯不在他身边。
约书亚一个激灵,连忙从培养槽里跳出来,落地的时候差点滑倒。他觉得自己正在做某个可怕的噩梦,梦见了一个没有阿洛伊斯的世界,或者他之前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是另外一个梦,醒来之后他依然孤身一人身在漫无止境的黑暗旅途中——光是想想这样的可能性,约书亚就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惊恐中。
“阿洛伊斯!”他叫道。声音在空旷的医务室里形成了短暂的回声。
医务室的大门伴随着“兹兹”的摩擦声打开了。
“你瞎嚷嚷什么呢。”阿洛伊斯捧着一套衣服走了进来。
约书亚紧盯着他,眼神灼热得让阿洛伊斯一时间感觉十分别扭。“你那是什么表情啊!”他说,“看见我就那么让你不高兴吗?”
“我……醒过来的时候……”约书亚觉得口干舌燥,“没看见你,所以……”
“我去给你拿衣服了。”阿洛伊斯扬起手里的服装,“算算时间你差不多也该醒了,看样子稍微早了那么几分钟……”
他还没说完,便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约书亚用像是要勒死他的力气紧紧抱着他。“我一睁开眼睛,发现你不在身边,我还以为……”
阿洛伊斯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约书亚的后背:“我不是在这儿么。好了,快放开我,你身上还是湿淋淋的!”
医务室大门再一次打开,卡斯珀惊喜地冲了进来:“好消息,阿洛伊斯,中枢电脑已经启……”他像急刹车似的止住声音,尴尬地转过身,“呃……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请继续吧,我去看看电脑……不过果然还是工作重要一点吧,亲热什么可以稍微推迟一点……”
“中枢电脑启动了?”
“自动破解程序打开了中枢系统。”
约书亚立刻进入工作状态。他记得自己来医务室前开启了自动破解程序,这样比他亲自操作要慢上许多,但好歹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没想到等他伤愈,破解程序都已经把所有的活儿干完了。
“我睡了多久?”杀手问。
“五天多一点。”阿洛伊斯回答。
太久了。约书亚想。他本来打算在七十二小时之内搞定中枢系统,再用十几个小时安装人工智能。意料之外的受伤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现在近两倍的时间过去了,还有一堆事情没有完成。他一点儿也不想在此地久留,虽然这里是他的故乡。他宁愿在回忆中一遍又一遍反复重温昔日的时光,也不要亲眼面对古地球千年后衰败的景象。
“我们得快点去中枢控制室。”约书亚说。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卡斯珀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过你能先穿上衣服吗?”
中枢控制室位于研究所地下五层的中央,宛如盘踞在地城中央的恶龙一样监视着研究所的每一个角落。这里的空间比阿洛伊斯想象中的大上好几倍,球形天花板仿如漆黑的夜空,其上的灯光则像点缀天穹的繁星。中枢电脑大部分都埋在地下,而露在地上的部分则位于圆形控制室的中央,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尖塔与天花板相连。
“这就是中枢电脑?”阿洛伊斯目瞪口呆。眼前的场景太过出乎他的想象了,两千年前的古人竟然制造出了如此匪夷所思的机械,不但到今天还能继续使用,甚至比现代的许多电脑还要快速。后人见了它不仅要瞠目结舌,更应惭愧不已。
“它有个绰号叫‘巴别塔’。”约书亚介绍道,“神话中在人类的语言变乱之前所兴建的高塔,无限接近天空和神祇。”
约书亚缓慢、充满敬畏地走到中枢电脑前,如同一名虔诚的朝圣者。他只见过“巴别塔”一次,在凯斯特的带领下短暂地窥见过它的真容。年幼时的记忆此刻在脑中苏醒了,他想起当时自己是多么的讶异。他看见古地球最顶尖的科学家们都汇聚在这里,在这座通往天国高塔下探究宇宙最深的奥秘。巴别塔。那些最杰出的人们为自己的电脑起了这样的名字。那究竟是怎样一段辉煌而疯狂的岁月,他们在覆亡前夕终于踏入了神的领域,像诸神一样创造生命和世界、支配时间与空间,而后于黄昏中陨落,永不复还。
“雷欧的晶片呢?”约书亚凝视着“巴别塔”宏伟的身姿,梦游般地问道。
“哦,在我这里。”阿洛伊斯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摸出那枚薄薄的晶片。雷欧的一个备份正在其中沉睡。他很快就要在自己诞生的地方苏醒了,就像坠落在凡间的神使终于返回了天国——
一道镭射光束射穿了他的手掌!
阿洛伊斯痛呼一声,晶片和迸射出的鲜血一起落在了地上。起初阿洛伊斯以为生化人法拉第还有同伙,埋伏在中枢控制室里偷袭了他,然而他立刻发现攻击并非来自什么敌人,而是自己的同伴发出的!
卡斯珀·申农举着手枪,瞄准地上的晶片,再度扣下扳机。
阿洛伊斯在千分之一秒内作出了反应,想一脚踢开晶片,但已经迟了!光束正中晶片,它冒出一朵火花后便碎裂了。
“卡斯珀!你疯了吗!”阿洛伊斯也拔出枪,变故来得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没时间考虑自己和卡斯珀对射获胜的几率是多少。卡斯珀的射击成绩一向比他优秀,他从没赢过他。
“真抱歉,阿洛伊斯。”卡斯珀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色,“如果想活下去的话就别动,我不愿杀害自己的朋友。”
“朋友?!”阿洛伊斯咬牙切齿,“你还记得你是我的朋友!”
“我一直把你视作挚友,阿洛伊斯。”
卡斯珀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自己的衣领,那上面有一枚伪装成纽扣的按钮。
地板激烈地晃动起来。一阵隆隆的爆炸声从地下传来,看来是卡斯珀刚刚按下的按钮启动了什么爆炸装置。
“你……”
中枢电脑的屏幕上闪动着危险的红光,研究所的某个位置受到了彻底的破坏。约书亚看了一眼屏幕,吓得几乎心脏停跳。“场发生器被炸毁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阿洛伊斯大吼,“难道你是公爵派来的奸细吗!你不是说自己忠于帝国和女王吗!你所说的难不成都是谎话吗!”
“那是肺腑之言,我的朋友。”卡斯珀闭上眼睛,仿佛沐浴在无上的荣光之中,“我正是忠于女王陛下。”
他调转枪口,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扣下了扳机。
联邦首都。九人议会。
“艾波琳发来消息,博士和他的造物失败了,已经被她肃清。”1号发言。
4号灯变成红色:“我们最精锐的部队都不是博士的生化人的对手,而他却轻易被雅夏击败了。”
4号的话让其余七人陷入了沉默中。他们最恐怖的武器都无法战胜雅夏,那么还有什么会是那个古老怪物的对手呢?他们岂不是永远也无法消灭雅夏了?
“或许……”6号迟疑地开口,“9号说得对……可惜他已经离开了……”
他话音刚落,一阵尖锐的噪音立即席卷了会议室。噪音中有个雄浑的声音在怒喝:
“只能臣服!”
“只能臣服!”
“只能臣服!”
“发生了什么事!”2号问,“有人入侵了我们的秘密频道!到底怎么了!”
八盏灯围成圆圈,而圆圈的一角缺损了。代表9号的灯始终是熄灭的。
现在,它亮了起来。
9号的声音回响在每一个人耳畔:
“现在,臣服吧!我可以饶你们不死!低下你们的头颅,弯曲你们的膝盖,奉上你们的忠诚——向我,向雅夏,向时空的主宰臣服吧!”
幕间七(上)
达雷斯·贝叶斯坐在舰桥指挥席上,眺望无边的星空。女王之剑号马上就要抵达帝都不坠之星了,不久前他接到阿尔薇拉发来的讯息,得知格林华德宰相已经递交了辞呈,准备告老还乡。不出意外,阿尔薇拉将会接过他的权杖,成为帝国的摄政——只要女王陛下肯批准。不过她一定不会反对的。对臣下的意见,她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被问及意见时,只会说“就按你说的做吧”,从不发表自己的见解。达雷斯听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说,女王陛下从前并不是这样,自从二十年前那场车祸起,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不关心朝政,每天躲在白耀宫深处,不知到底在忙些什么。
二十年前……
回忆浮上达雷斯的心头。那是标准历1396年,他还是个孩童,跟随母亲梅朵娜来到不坠之星看望因车祸而受伤的女王陛下。达雷斯第一次踏上帝都的土地。帝都景色与他的故乡——摩天大楼和太空电梯林立的约克γ——迥然不同,不坠之星上没有高过白耀宫的建筑,交通大多依靠地面车,绿树成荫、鲜花盛放,一派恬淡宁静。据说因为纳思尔一世陛下思念故乡,因此不坠之星复原了昔日古地球的风貌。
陌生而新奇的一切令达雷斯兴奋不已,几乎把探望姨妈的事忘到脑后了。直到他们乘坐的地面车驶进帝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达雷斯才想起他们来帝都的目的。
医院外科大楼周围戒备森严,毕竟女王陛下正在这里住院,荷枪实弹的卫兵把守着每一个出口,女王所在的楼层更是一步一个岗哨,防止任何可疑者接近,就连女王的表妹、贝叶斯伯爵夫人、女侯爵梅朵娜都必须经过搜身才能放行。
梅朵娜牵着幼小的达雷斯,跟随两名卫兵乘电梯到了顶层。这里早已有人在等候。达雷斯看见众多侍从簇拥着一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却脸色愁苦的男子。
“你可终于来了,梅朵娜夫人。”男子像是见到救星一样,上前和女侯爵短暂地拥抱了一下。
“好久不见,索瑞。这一阵子真是辛苦你了。”
男子颓丧地摇摇头:“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诺雅受伤很重,她不让任何人去探望她,也不准医生透露她的伤情,只说想见你。”
“她为什么急急忙忙把我召到帝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梅朵娜。自从她入院,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她……她甚至不许我去看看她!”
女侯爵按住胸口:“噢,可怜的诺雅,慈悲的上主啊……”
“去见她吧,梅朵娜。她需要你。她很痛苦……请帮帮她……我什么都做不了……”男子悲伤欲绝。
梅朵娜安慰了他几句,他的脸色才转好一些。这时他终于注意到了女侯爵身边的达雷斯。
“这是你儿子?”男子蹲下,拍了拍达雷斯的脑袋,“你叫达雷斯,对吗?”
“嗯!”达雷斯用力点头,“我知道,您是索瑞亲王。”
“好孩子。”索瑞亲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他朝走廊的另一边喊道:“安诺特,过来,见见你的表哥!”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走廊尽头跑过来。达雷斯好奇地看着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他有一头亮闪闪的金发,眼睛则是深紫色的,像约克γ冬日里变幻的极光般美丽。
“安诺特,这是你梅朵娜姨妈的儿子,你的表哥。”
男孩比达雷斯稍微矮一些,看着达雷斯的时候必须抬头仰视。达雷斯突然很想去捏他的脸,但母亲和姨夫还在旁边看着呢,他只好忍住这种冲动。“你好,我叫达雷斯。”
“我叫安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