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寄望於旁人将我师姐救出,这岂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有朝一日与师兄、师姐
重逢,只怕也要责怪於我的。
我心下惴惴,疾风子说了几句什么便没听清。只听疾风子续道:“……那日
掌教师叔便是担心太乙派会邀请全真教参加道法大会,故设想拖延,命我明日即
出观打探金丹南宗留元长前辈消息。李道兄,珍重了!改日回观,咱们再切磋切
磋!”
我半天才会意过来,他是在向我告辞。於是忙道:“疾风道兄,一路顺风了!”
疾风子点点头,消失在屋角处。我方回想他刚才所说的一席话,怪不得d庭
子那日对张幼玉的态度令人费解,原来里头牵扯全真教是否参与道法大会之事,
寻思道:“这几日发生许多事情,处处都透着全真教的影子,哼!全真教,全真
教,难道当真如此不可一世、威风八面,势力大到无孔不入的地步了么?”
不由记起师尊在一次闲谈中偶然提过:“全真势大,恐非天下之福。”当时
我对全真教茫
然不知,听说全真教势力在北方崛起,气势上甚至超过了在北方根深蒂固的
佛门众派,颇有点引为我们道门一系的荣耀,对师尊的话不以为然,心想:“管
它是什么门派,只要是属於道教一支,总比那古里古怪的念外来经的佛教强大起
来要好吧?”
佛道之争延续了近千年,自西晋惠帝时起,或激烈或缓和,却从未中断过争
斗。我们神龙门也算道教一支,所以自小对佛门隐然有排斥感。道教中有一派能
压过佛门气焰,对我们修道羽士来说,最是欢欣鼓舞之事。
师尊为人冲淡,从未在我们几个弟子面前贬斥过佛门各派,但在我们弟子私
下心里,总存有些争强好胜之念的,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道门压过佛门一头,我
们修道羽士也可在世人面前更加风光。牛鼻子全真道士在我心眼里,虽不似对龙
虎宗道士那般有好感,总还是超过和尚尼姑的。
如今全真教果然日益强大,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狰狞面目。此时再想起师
尊的话来,真是另有一番滋味。
一路想着,不觉到了宫中一处后林,放眼满是清一色矮树,树枝细条枝蔓,
上结金黄色小花。微风吹拂,浓郁的花香满园四溢。我心怀一畅,放下心事,游
目看去,但见叶片被风吹得瑟瑟抖动,一时望不到头,当真好大一片林子!林子
那头一个孤零零的独院,墙角被矮树淹没,便如建在树丛之上,露出部分,青墙
灰瓦,十分洁净清爽。
那个院子或许是茅山宗那位前辈高人的居处吧?倒真会享福,住在这儿,说
不准睡梦中都是香的。
忽觉有些奇怪,那院子离这至少隔了近千米,怎地那青砖一丝一毫,纹理糙
面,如此清晰?稍一寻思,才发觉自己凝神细观,不知不觉气布双眼,使出了超
常目力。
耳边听得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响,数百米外,左侧矮树丛一乱,枝头颤动,瞬
间往林中深处延伸,所过之处,树巅轻动,宛如一道弯弯曲曲的细线直那个院
子而去,似有野兽在树间穿行。可是这宫中哪来的野兽?
眼见那响动如一阵风掩过林子,院子门前的树丛倏的窜出一个人影,推开院
门,闪了进去。难道是住在那个院子里的道士么?当真好快的身法!
我绕着林子,折往东行,堪堪离那独院有四五百米,忽的心中一动,此时日
光照耀,以影辨位,院子恰处在宗阳宫之北,莫非便是疾风子所说的茅山宗禁地?
好奇之下,凝神细听,瞬间一种极其动人的风吹树叶的微响传入耳中,哗啦
啦似闻远处水声,又如夏夜里池畔万虫齐奏,天籁妙音,令人心怡神醉。
忽听得风声中一个女音“哼”了一下,接着半响没有声息。我心中一跳,虽
然仅仅是短短的一声哼叫,却瞬间让人想像到那女子的绝世容颜和无限风情。我
不禁浑身一热,耳力探寻过去,声音正是从那院子里传出来的。
隔了好一会,才又听到那女子娇柔无限的轻叹了一声。接着,一个男子长舒
了口气,道:“我……回去了……你小心身子……。”听声音竟像是d庭子!
那女子“嗯”了一声,似乎不置可否。有个脚步声退出房门,“呀”的一声,
将门带上,院门处出来一个身影,果然是d庭子!我心怦怦只跳,忙矮下身藏在
树下,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让我流了一头冷汗,心中直期盼d庭子千万不要
从这个方向出林。
偏偏听得那沙沙声响,往这边来,我避无可避,满脸涨得通红,正欲寻词
以对,却听响声忽顿,d庭子折往南行,去了宗阳宫正殿方向。
我不知d庭子是否因发现了我,才改道南行,总算吁了口气,站起身来,浑
身便似没了力气般,脑中一片混乱:“宗阳宫禁地怎的藏了一个女子?听适才那
声息,好像是d庭子与那女子有私,更是让人不可思议。南北各道派虽都有女道
士修行,但大宋礼教甚严,道门也深受影响,男女素不同观。即便是不禁女色的
南方教派,道士可娶妻生子,却也都安置在道观外,从不曾有女子居住於观中之
事。茅山宗是名门大派,自然约束更严,身为副掌教,d
庭子又怎敢如此大冒天下之不讳?“
刚回到居处,尚未歇脚,一名道士来报:“掌教有请!”我心头一震,惴惴
不安中,随那名道士到了回阳殿,d庭子早候在那。
d庭子目光一s过来,我心下又是一阵怦怦直跳,暗骂自己:“又不是我作
了什么亏心事,何须慌张?”悄悄打量d庭子,见他神色如常,浑若无事,眼神
中也丝毫不带惭愧,心想:“好深的城府。”听他有何话说。
d庭子微微一笑:“小兄弟,坐!”
我便在他旁边找了地方坐下。
d庭子道:“那日我跟你说道,有一事须你相助,一直未得空与你商议,今
日请你来,便为此事。”
我点头道:“嗯。”心想:“他要我帮什么忙?我功力低微,茅山宗随便挑
一个弟子也能胜过我,我又能帮上什么忙了?”忽的一想:“哎哟!莫非要让我
去陪那院中女子?否则何须‘相貌清俊’什么的。”一时间心头鹿撞,坐立不安,
脸色十分不自然。
d庭子奇道:“你怎么啦?莫非身子不舒服?”
我忙道:“没有,没有!一切都好。”
d庭子点头道:“那便好。”沉吟片刻,道:“小兄弟,那日慧现之事了,
你听慧空大师说了罢?”
我道:“是。”却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事。
d庭子叹道:“慧现於少林寺出家前,本是我和慧真的同门师弟,我和慧真
可说是看着他长大的……。”说着,神情间似忆起些往事,不胜唏嘘。
我吃了一惊,慧真是慧现出家前的师兄,这我知道,没想到d庭子与他二人
居然也是师兄弟,怪不得他跟慧真很熟似的,对慧现的情况又十分了解。
d庭子顿了顿,话风一转,道:“那日慧现被魔人施了手脚,以至神志不清,
无法讯问。
但据我与慧真对他的多年了解,他将《元棋经》偷出后,极有可能会交到一
个人手上。那人极难接近,除非是青年美貌男子。尤其棋艺须佳,方可近其身畔。
我思前想后,小兄弟,只有你最为合适!“
“我?!”我吃了一惊,两手乱摇,道:“这个……我称不上美男子,下棋
……更是是一窍不通!”
d庭子道:“小兄弟别慌,且听我说。你身中慧现催神,虽已治癒,却留有
印记,正可冒领慧现门人,不致让那人生疑。至於棋弈之道,上手极快,若有名
师指导,短期内便可进步神速,此事我自有安排,无须多虑。若非那人对我茅山
宗等派有疑忌之心,我原可另派他人,如今却是你最为合适。莫忘了,你可是曾
答应过帮我的!”说完,目光灼灼,紧盯着我。
我还欲分辩,d庭子断然道:“此事关系重大,小兄弟切莫推脱!何况……
小兄弟,你不下棋不知道……棋中高手有许多像裴元度那般,性子也是极为古怪
的,但往往都对能与他棋逢敌手的弈者极为尊重。为甚么?这是所谓臭味相投的
缘故!下棋之人遇见好棋者自然分外亲切,否则喜好不同,只会觉得对方面目可
憎,你有所求便难了!你若是贾府七娘子的弟子,要裴元度救你师姐,自然容易,
否则……恐怕谁也帮不了你!”
救出师姐,是我现下最大的愿望。d庭子一番话,听得我晕忽忽的,虽觉得
他语气未免有点像哄小孩,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些道理。那裴元度心意难测,
即便下得山来,是否能答应救我师姐?恐怕琼弟也无多大把握。听那d庭子之意,
似乎要我跟贾府七娘子学棋,如果我是贾府七娘子棋道弟子,或许当真能添些指
望也不一定。想到这里,我不由心下微动。
d庭子见我未出言反对,很是高兴,对门外侍立的道士道:“有请齐管家!”
一会儿,听得外头脚步声走近,一个声音呵呵笑道:“d庭道长可真会缠人
啊,连我家主子七姨娘都算计上了!”说话间,进来一个油面短须的胖子,正是
那日来过的贾府齐管家。
d庭子笑道:“用你们一人,也这般小气。你这管家可当到家啦。”
齐管家摇摇头道:“你当随便借用一个下人么?也亏得我们贾老爷答应你这
荒唐道士的荒唐主意。”眼睛一转,向我看来,皱眉道:“不是说一个小孩么?
这般大了,出入府中可就不便了。”
d庭子肃容道:“齐管家此言差矣!他才多大?又是修道之士。我跟你家贾
大人早已说过了。你只管引他去见七娘子便是,有何不妥,一切在我!”
齐管家见d庭子放下脸来,倒不敢得罪,陪笑道:“即是我家老爷的主意,
我哪敢多嘴?”
d庭子淡然道:“那便有劳齐管家了!”
我见齐管家将身一侧,眼里飘过一丝y意,不由一凛。
齐管家换过笑脸,对我道:“车马已候多时,小道长请!”
外头日光正好,我跟齐管家坐上一辆马车,车外日光铺s过来,一切如此清
晰明亮,我却感觉一丝迷茫,彷佛自己是一颗随人摆布的棋子,浑没了自个主张。
d庭子对这一切早有安排,自然不是因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才有意安排我出
观。那么当真是为了那本《古镜经》了?慧现为何会将经书交给那一个人?d庭
子又怎敢名目张胆的辟出一个禁地,用来窝藏一个女子?朝廷为何要将旧皇宫赐
给茅山宗作道观?
车身晃动,驶出宗阳宫,我回头看了一眼,宗阳宫大门巍峨华丽,透着些令
人难解的神秘。
十五、贾府棋娘
临安城街道宽阔,街面由大块石头铺就,可同时容六、七辆马车并行,即便
如此,道上车马如流,行人商货众多,因此显得颇为拥挤,车行缓慢,足足半个
时辰,方出了武林门。
出了城门,折往南行,往来车马行人渐少,沿湖道路通畅,车速渐渐加快,
我见身周景物,心知再过一会,便到了那日与左小琼游湖之处,不知那“西湖阿
九”与船娘会在那么?
不禁探头往湖面看去,齐管家道:“小道长,过了万舟渡头,咱们就到啦。”
他也许还以为我心急了呢。我微微一笑:“齐先生,这西湖景致真美!”
齐管家道:“小道长是初来临安不久吧?”
我心中一凛,不知d庭子如何给他介绍我的,当下含糊道:“嗯,不算太久。”
齐管家捧夸了d庭子一句:“d庭道长在临安城可是赫赫有名啊,连皇上也
时常召见他。”
我道:“是。”
齐管家见我一路说话不多,言行间颇为谨慎,也不便多问,头转向湖面,湖
上岸侧迎面驶来一艘大船,船上有人大呼小叫“快上!咬它!”“哎呀,急死我
了,快闪啊!”“黑头必胜!
黑头必胜!“”唉……完了!“我正不知船上闹什么事,齐管家脸色微变,
将身往车内缩回。
正在这时,船上一人直起身子,一回头,是个鲜衣少年,嘴张得老大,半天
惊喜地叫出声:“齐管家!齐管家!”又冲船上叫唤:“停船!停船!”
齐管家无奈,只得吩咐车夫停下,下车后,脸上陪笑:“二公子!”。
那鲜衣少年笑道:“齐管家,你来得正好!我正要让人回家取点银子用用。
你随身带有多少?统统拿来!”
齐管家笑道:“小的身边只带有七十两银子。”
那鲜衣少年皱眉道:“太少!太少!也罢,你先仍过来!”
齐管家解下腰间锦囊,隔着十来米,朝船上仍了过去,叫道:“二公子,早
些回府,省得夫人挂念!”。鲜衣少年接过银子,也不答话,转身又吆喝开了。
齐管家回到车上,摇了摇头,吩咐车夫:“走罢!”
随齐管家到了贾府,先穿过一个空旷的前院,由第二进正屋折往右行,沿着
一道长长的敞风走廊,过了两个亭子,绕过一坛花池,有个半圆拱门,齐管家领
着我,正要从门往左行,忽见一个丫头急冲冲从花间小道出来,低头直行,也没
看路,一头撞进了齐管家怀里。
齐管家被撞得一呆,喝道:“小菁!何事这般慌张,一点规矩也没有!”
那叫小菁的丫头脸儿通红,抬头见是齐管家,满脸忧色转为一丝惊喜,喘息
道:“快!
齐管家……大公子……大公子不好了,快请医生!“
齐管家皱眉道:“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小菁道:“今日午间……不!今日早上,大公子喝过药后,睡了一会儿,起
来便吐个不停,吐───吐出血来了!”
齐管家眉稍一抖,喝道:“不许胡说!要是传到府中,惊动了老太太,仔细
扒了你的皮!”
小菁道:“是!可是……可是……”。
齐管家道:“知道了,我这就去禀告夫人!”丢下我和小菁在原地,返身穿
出拱门,往左边房屋走去。
小菁两手叉在身前,身子不住焦急地转动,左顾右盼,瞥见我正看她,登时
羞红了脸,低下头来,下巴差点就要碰到紧身衣裳下鼓鼓的胸脯。
等了老半天,不见齐管家回来,小菁更焦急了,偶尔从我身上游过的目光充
满忧急和不安,样子楚楚动人。我心想,贾府不知有多大,齐管家不至於去这么
久吧?正寻思间,齐管家急冲冲走过来,一挥手:“快!带我去看看!”转身向
我道:“小道长,府中事急,相烦你再等会儿。”
我点点头:“但去无防。”
闲站着无聊,顺着花径走去,心想这是他人府中,不便走远,绕出一丛花树,
便停下身,往四周望去。只见右前方有一泓池水,池边一个亭子,亭中栏杆上放
有些红红绿绿的纱巾、锦囊、荷包等小东西,却不见有人。
忽停得右边耳侧破空声响,一支箭当身s来。当下不及细想,迷迷糊糊中伸
手抓住了。
一看,箭头已折,只是一支箭杆。
一回头,见右侧后方一个少女嘴儿半张,呆呆的看着,半响才回过神,斥道
:“哪来的野道士,在此瞎闯!”她脸儿衬映身边花树,当真说不出的娇丽。身
旁一个丫鬟,也是嘴儿张的老大,兀自呆盯着我手中断箭。
我心知无意中撞见了府中女眷,有些心虚,也不搭话,转身便走。身后那少
女喝道:“想跑了吗?!”又一箭s来,我头也没回,手在身后,将箭收了。听
得一个女声:“芸儿,不得无礼!”
我回头一望,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云髻斜钗,正笑吟吟的盯着我看,眼睛
会说话似的,像能读透人的心思。
我脸儿一红,弓腰道:“晚辈无知,擅闯内苑,还望恕罪!”那少妇慧喆一
笑,耳边坠子不停摇晃,只顾打量着我。
我不敢与她对视,垂下目光,却又悄悄使动天眼术绕回她脸上细看。只见她
瓜子脸儿,鼻孔娇俏,嘴角微翘,便如一名调皮聪慧的少女,眉间眼角却又带一
丝d透人情世故的成熟风韵。
听得她一声:“大胆!”我吓了一跳,也不知她怎么察觉的,忙收回了目光。
拿箭s我的那个少女道:“就是!这人十分胆大,冒冒失失闯进来,问他话,
就急忙逃跑!定是来偷东西的小贼!”
我忙道:“不是,不是,我跟齐管家一块来的!”
那少妇道:“齐管家呢?”
我道:“他……他方才去了……。”眼角已看到齐管家匆匆朝这走来,便停
口不说。
齐管家一路走,一路叫:“七夫人!那小道士我已带来了。”见我弓身呆站
着,道:“咦,你怎到这来了?!”
我道:“我……。”一时脑中混乱,说不出话来。难道她便是贾府七娘子么?
那日在宗阳宫下棋,她一直躲在轿中,未露过面,在我印象中她应是个端庄
矜持的深闺贵妇,没想竟是这样一个慧喆灵动像少女般的年轻女子。
那少妇笑道:“便是他么?倒有些山林野水间的灵秀气,也罢,先回屋说话。”
s箭少女道:“棋娘!怎么回事?这道士……要干嘛?!”拉着七娘子的手
直摇晃。
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