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开始,苗栋就开始在家休养了。每天上午下午各做三十分钟的复健,还要涂抹一些针对他身上褥疮的药膏。昏迷住院期间护士虽然也会定期给他翻身或者清洁,但是肯定是没有家人用心的。
王秀琴心里头跟抹了蜜似的,天天嘴角都带着笑。她扶着苗栋复健的时候,俩人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可就是莫名其妙地有股子甜到不行的氛围。
做了一会儿,苗栋累得气喘吁吁地,一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行了,歇一会儿,这腿不听使唤了。”
这会儿后院就俩人,老三媳妇在屋里头领着孩子睡觉,老三上山打松树针去了。妙妙和小朋友们跳皮筋被嘲讽了,领着榆树沟皮筋扛把子丹丹姐姐去找场子。
驰驰在屋里头聚精会神地听着新买的磁带,然后用口琴一遍就能还原下来。
苗栋一把拉王秀琴坐旁边,俩人听着屋子里头驰驰第一遍生涩,第二遍就完整地把那首钢琴曲吹下来了。
“你之前说,想让驰驰去学小提琴?”
王秀琴点点头:“就是挺贵的,那个老师要一节课三十五,住的地方也远,搁咱这过去得两个来小时。不过老师说了,一个礼拜上一节课就行,回来家长看着点儿,自己在家练习。”
“我准备先领着驰驰去看一看,如果可以,再去买琴。”
苗栋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他自诩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可是现在也帮不上家里头什么忙。他听秀琴说了,家里头的钱还都是妙妙捡着的太岁卖的。
“以后看看,要是闺女想学啥,学舞蹈学画画啥的,想学啥咱都供。”
王秀琴点点头:“太岁卖的那四千里头,有两千我就给闺女留着,以后给她上学或者给她攒嫁妆。”
苗栋挥了挥手:“不用,等闺女大点儿成人了,连儿子那份都给她存着。不管咋样现在都是我闺女了,将来上学嫁人,都咱给出,咋还能用闺女自己的钱?”
“秀琴,你放心,我跟车队出去这趟见识到了很多东西,”他拉着王秀琴的手,心疼地摸着媳妇儿手上多出来的茧子,“人家从八几年就开始下海经商、甚至还有出国打工的,也就只有咱这东北才人人迷信进矿里进厂子里。除了种地和进体制,还有很多事儿能干!”
“我原先还想着继续出去跑运输,可是现在琢磨,我咋能把这个家扔给你一个人呢?车队被埋起来的时候,我心里头后悔得不行!我咋能就这么把你们娘儿俩给扔下?我苗栋是不是个男人?把媳妇儿子就这么扔家里、自己跑出来了?”
王秀琴想安抚他两句,苗栋摇了摇头。
“秀琴,你叫我说出来。有些事儿平时自己觉得没错,可是真的到了要死了的时候,就啥都想清楚了。”
“我之前说是要给儿子赚钱治病,出去跑运输,可是在家赚钱咋就赚不了呢?下屯那个徐老蔫去镇上摆摊炸油条,不也没少挣吗?”苗栋这些话在心里头转悠很久了,“我平常总说大哥好面儿,好高骛远地,我自己不也是吗?非得想赚个大钱,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
“以后我哪也不去了,这次出事儿有些道理我才真明白,”他抓着王秀琴的手,给媳妇儿擦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淌下来的眼泪,“一家人,就得在一起!甭管有啥原因,就都得在一块堆才行!”
驰驰还在屋子里吹口琴,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却意外地悠扬。
妙妙领着丹丹去给小伙伴找场子,大胜而归,她高兴地一路跑回来想给妈妈讲一遍,才进后院,就看见爸爸妈妈搂在一起。
她小腿紧倒腾地跑过去,看见妈妈哭了,爸爸的眼睛里头也湿湿的。妙妙赶紧把宝贵的小瓶子掏出来,里面还有最后的两颗华华丹。
小孩子,总以为好吃的就是全天下最宝贵的东西、能治愈一切的低落和忧伤。
“妈妈,吃华华丹!妈妈不哭了!”
看见闺女回来了,王秀琴赶紧拿手去抹眼泪。
现在绝大部分人还都用不起、也没有面巾纸,妙妙衣服上别着妈妈给做的手帕,柔软的白棉布上用彩色的线绣了一朵小花和妙妙的名字。手帕上做了个扣眼,再在棉袄上头订个扣子,就不用担心没有兜装手帕了。
她赶紧把手帕摘下来,举高了胳膊递给妈妈:“妈妈用我的手帕擦!”
王秀琴接过手帕擦眼泪,嘴里头还叫闺女塞了一粒华华丹进去,这眼泪也流不下去了,心里头暖乎乎的。
“不哭了,不哭了,过去是我不好,”苗栋轻声哄着妻子,“这不没事儿了么?你看看,小闺女都哄你呢,不哭了!外头风硬,回头再把眼睛吹了。”
王秀琴拿闺女的手帕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嗯,我不哭了,哭啥呢这。”
儿子好了,闺女有了,男人回来了还懂事了,还有啥哭头?剩下的日子不是好好过就成了?
王秀琴镇定下来了,苗栋嘴里头也被闺女塞了个华华丹,他感受着那股子有点清凉的味道,搂着媳妇儿跟她说。
“等我好差不多了,咱也学着徐老蔫去摆个早餐摊,咱家这小村离学校近。旁边还有两个国营厂,这地方正经不差呢!就搁道边就行,跟徐老蔫离得也远,卖点油条油炸糕筋饼啥的。”
“我之前出去,通过我们车队老板也有上货渠道,等咱早餐摊子支起来有点经验,再攒点本钱,就去广州进点衣服回来卖!”
“这个行!”王秀琴点点头,“咱这农贸市场卖的都是本地的衣服,样子不够好看的,那还卖的可好了呢!广州的衣裳啥的,咱这都得托人买!”
“不过那肯定得去县城里头整个摊子,还得先攒攒本钱,你放心,我还不舍得我媳妇儿一直烟熏火燎的呢!”
王秀琴倒是不在乎这个,只要苗栋一直在身边,就卖一辈子早餐能咋样?
她嫁人之前,她养母就说过,苗栋这小子啥都好,长得也是十里八村头一份儿的帅。但就是一点,长得帅人聪明,就难免有点端着架子放不下去了。
现在生死之间走一遭,那点子面子早就丢没了。不死要面子,人又聪明肯干,以后还怕啥?
妙妙被苗栋用手臂揽着,一直坐在爸爸妈妈中间,好奇地左看右看。她有句话憋半天了!
苗栋瞅着这小丫崽儿大眼睛里头满满的好奇,问她:“乖宝,咋了?”
妙妙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爸,油条是啥啊,好吃吗?”
她还没吃过呢!
这时候村里头哪舍得花钱出去买吃的?除非是逢年过节,买点应节的东西。
九三年的大明镇,小吃的花样少得可怜,连蛋糕店都是隔壁市的蛋糕厂黄了这才有的。这时候要买蛋糕,得自己拿了面粉和鸡蛋去,还得交加工费,第二天再去把蛋糕领回来。
“油条咱妙妙都没吃过么?”苗栋心疼这小丫头,捏了捏她现在有点肥嘟嘟的小脸蛋,“哪天爸去给你买,可好吃了!”
王秀琴实在:“包子花卷馅饼也行,咱妈烙馅饼的手艺一绝,卖着肯定销量不错。馅饼这玩意还能拿着吃,油条大多数都是买回家里头吃,销路估计不如馅饼。”
苗栋到底是不如自家媳妇心细,要是放在过去,他肯定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可是现在,到底是生死之间回来一次的人了,听别人话听得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