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了下,没醒。
他还是很重,道君之躯果然非同寻常,已脱离了某些世间规则。
宁青青艰难地拽着这一片碧玉浪花,把谢无妄运向庭院。
“噌——噌——噌。”
挪得吃力极了。
到了桂花树下,她吁一口气,凝出蘑菇铲,比照着谢无妄的身材开始挖坑。
他这般躺着,更显得身量极高,精瘦,结实。
她时不时瞥他一眼,不知不觉忧郁地垂下了眼角。
这么好看的谢无妄,可千万不要烂在土里啊。
*
谢无妄这一生,只做过半个梦。
自他有意识之日起,他就知道睡觉不能睡死,因为一旦真正闭紧了眼睛,极有可能再无睁开的机会。
要睁着一只眼睡。
他为人谨慎,步步为营,心性沉稳又狠辣,自幼便展现出过人的心机手段。
但在少年时,他还是犯了一个错,并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一个憨愚老人的悲痛眼泪让他卸下心防,他站在原地,任老人拥住他。
老人干枯的手掌颤抖着轻拍他的脊背,似是把谢无妄当成了他那个惨死眼前的孙儿——老人是为了护住少主谢无妄,才狠心舍弃了最后一丝骨血。
谢无妄皱着眉头闭上眼,不耐烦,却没吱声,任老人搂着他。
有那么一瞬,他似是回到了未出生之前,周遭坚固,安心,温暖,叫人放松和流连。
他不再防备,收起了暴虐的极炎,生怕伤到熟悉的老人。
就在他将额头抵在老人瘦弱的肩骨上,眼前渐渐浮起赤红滚烫的热浪、心神坠入短暂安稳的梦乡之时,一阵剧痛唤醒了他。
梦,只做到一半。
道骨,也被抽出了一半。
倘若他再迟醒片刻,老人便会彻底得手。就是这个人,将他一手带大,像爹娘,像恩师,为他牺牲了一切,只余孑然一身。
世代相传的忠仆、守护者,亦会背叛。这世间,还有何人可信?
他夺回道骨,重创了老人。他单膝摔跪在地,无力赶尽杀绝,赤红着眼,眼睁睁看着那道佝偻的身影逃脱。
从此,谢无妄再没有犯过错,直到踏着鲜血登凌绝顶。
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浅淡的笑,心却永远是凉的。
老人给他上了最后一课,助他彻底变成一个无心无情,眼中只有大道的君王。
那个人,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他再没有寻到任何消息。
直到……虞浩天带回的羊皮地图。
孟。那一族。
‘孟、憨。’
心底的阴暗狠戾短暂翻涌了一瞬,然后沉沉寂静。
意志凝聚。
封闭心识疗伤太久,他,该醒了。
正待回神,窥破的那一幕天机再度浮现眼前。
失去道骨的空虚疼痛难以言说,耳畔响彻着自己粗重的喘声,双目覆着血色,摇晃的视野中,女子的容颜模糊绝美,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不明。
最可怕的,却是心脏位置传来的剧烈痛楚。
那般痛楚他从未领教过,用钝刀将心脏绞碎,怕是也不及万一。
彼时他只知道夺他道骨的女子生得像西阴神女,如今再望见这个模糊的轮廓,他的心中已无比清明笃定。
是她。
‘到那一日,我必杀你。’
只是,时至今日他仍然不懂,那样的痛意究竟从何而来?
痛到连他这样的人,都能说出‘让我痛’这三个字。
究竟是为何。
谢无妄缓缓睁开眼睛,心底一片冰冷。
他永远不会再犯相同的错。
“簌、簌、簌……”
细细碎碎,有什么东西正在淹没吞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