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没有和缓之意,眸色显而易见地冷了一些,大手一收,准备径自离开。
手掌重重划过她的身体。
动作忽然顿住,似是有些不相信地折返回去,隔着衣裳,捏了捏她嶙峋的肩骨。
短短半月,她瘦了很多。
她第一次在他的黑眸中看到清晰的暴躁,虽然只是一闪即逝。
他的脸上失去了一贯的浅笑,沉着声告诉她:“宫中清出了不少内贼,放你在外面乱走,不安全。不是困着你。”
她怔怔看着面前这个令她神魂颠倒的男人,心中想道:对于他而言,这般耐着性子解释哄人,确实是仁至义尽了吧。
可笑吗?不可笑。
在这个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够得到这样的待遇。他是屹立在世间巅峰、睥睨芸芸众生的道君,和旁人,自是不一样的。
她闭了闭眼睛,轻轻点头,道:“我不和你吵架,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她有些虚弱,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更加柔软动人。
他似乎没料到她的态度竟是这般软化,眉梢不禁微微挑起,淡笑颔首。
她抿了抿唇瓣,轻声道:“和寄怀舟打斗时,你是如何护住云水淼的?搂住她的腰,带她翩然游走吗?就像当初,你装成低阶修士,带着我躲避煌云宗门人追杀时一样吗?”
他一怔,水墨般的长眉蹙起,视线冷凝,静静看着她,不答。
她仿佛早已料到他不会回答,径自继续问道:“倘若寄怀舟当真全力以赴与你搏命,你当如何?你刚封印过上古凶兽,若是再度全力施为,必定引发九炎极火暴动,以致道体不稳。这样的话,云水淼的水系炉鼎体质,便是治你的灵丹妙药,对吗?如今暗潮涌动,你会冒着风险慢慢调养,还是和她……”
语声梗凝。
这些话她已在心中准备了千百遍,但最不堪的那一句,终是说不出口。
他的眸光冻结成冰,唇角却浮起了笑容:“你定要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与我闹到这个地步?”
“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是因为我去了广场,用龙曜有灵骗了寄怀舟。”她直视他,“我的举动并不在你预料之中。若我没有去呢?你告诉我,留着云水淼,是不是以备不时之需?”
谢无妄的笑容静在了唇畔,像是冻在寒冰中的花。
她抿了抿唇,看着他的黑眸中映出了自己破碎美丽的容颜。
她悲哀地凝视着他:“在你做任何决定的时候,我的感受从来也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你想过我会伤心吗?你想过往我心上捅一刀,然后把我扔开不闻不问,我会痛苦绝望吗?你不会想,你也不需要想,在你看来,我只要安静待在后院等待你的宠幸便够了。”
说到这里,喉间微微一梗,脑海中浮起一幕又一幕,酸涩的、甜蜜的、纵情欢愉的。
胸口正中的颤抖向着周身扩散,有些喘不上气。
她像溺水的人挣扎着吸了一口气般,用尽全力对他说道:“我很累,你让我回青城山,给我时间想一想,好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
和那日一样,她并没有在他的眼中找到半分真心或动容。
他这潭深水,无波无澜。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凉淡漠:“这就是你冷静之后的结果?”
长睫一动,他的视线深沉了些,精致唇角缓缓化开浅笑。
她那颗又冷又疼的心脏蓦地一跳,后背渗出了细细的冷汗,惊心不已。
一种未知的恐惧攫住了她。这一刻的谢无妄陌生得可怕,带着冰冷的、上位者的威压。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轻轻颤动,牙间也发出了细碎的碰撞声,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脸上总是带着笑,旁人却那么怕他。
她知道他动了真怒。他冷了她半个月,不是要听她质问的。
她盯着他,身体在本能地惧怕,却不让自己的眼神有丝毫闪躲。
她执拗地用眼睛向他问一个答案。
“宁青青。”他第一次缓声念出她的全名,“这一战,是寄怀舟身后的势力,妄想探我的底。云水淼不过是一个僭越的由头罢了。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和我闹脾气,实在是,不识大体。”
她的后脑泛起了丝丝缕缕的麻意。
心脏沉到了底。
是啊,一只养在后院的小雀,怎么会懂得前朝大事?她根本没有真正踏足他的生命,她在意和重视的那些,在他这里却是最为微不足道的部分,情爱纠葛这种东西,在他那颗冷硬凉薄的心里毫无分量。
他要的是锦上添的那朵花,而不是令他心生厌憎的一块霉斑。
她不知不觉,竟活成了这般不堪的模样。
她微微失神眩晕,思绪散开,想起了刚与谢无妄成婚的光景。
那时,她喜欢偷偷看他在乾元殿上的样子。
他高坐上首,比帝王更有威势。
气氛肃穆威严,沉沉压迫感,让人连大气都喘不上来。她远远看着他,心中既钦慕,又自豪。
但她很快就发现那样的场面与她格格不入。无论她站得多远,总能感觉到那些杀气凛凛的禁侍在防备、驱逐她。
她跑到殿前去,也的确挺奇怪的。乾元殿森严肃穆,而她却是娇俏的、柔弱的,她出现在附近,只会损了道君的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