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如刀绞,求救无门,恨不能以身代之。
她在梦中绝望浮沉,不知该如何才能解脱,没想到,最终将她拉出梦魇的,竟是乾元殿内一场歌舞盛宴。
谢无妄什么事都没有。他回来了。他若不回,乾元殿便是绝对的禁地,无人胆敢踏足半步。
他回来了,可是没有回复她的传音,也没有到玉梨苑来看一看受伤的她。
层层冷汗将衣裳紧贴在宁青青的身上,又闷又冷,梦中余悸未褪,心脏仍在失控地乱跳,手和足后知后觉地泛起了一阵阵酸麻。她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平复下来。
“梦而已。”
她拥着轻柔细腻的云丝衾出了会儿神,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太傻。
谢无妄,怎么可能像梦中那样。
他永远不可能发出梦中那般嘶哑急切的声音,也绝不可能因为她而心神大乱。
他那人,脸上总是带着浅淡的笑,但心却是凉的。
当初与太虚门一战中,谢无妄最得力的属下,也是跟了他最久的张平阳惨死在眼前,他也没有流露丝毫异色。
灭了太虚门之后,他高坐上首,令人搬出美酒犒赏三军。他自始至终都噙着淡笑,单手支颐,等众人大醉三日之后,他指了酒量与酒品最好的白云子,接任了张平阳的左前使一职。
就是这么一个冷情的人,天圣宫上下却愿意死心塌地效忠于他。
他待她忽冷忽热,她亦像飞蛾扑火一般爱着他。
宁青青将传音镜放回枕边,赤足下了地。温软的触感顺着肌肤传回来,冲淡了伤春悲秋的愁绪。
她居住的玉梨苑位于乾元殿后方的峭壁上,整个庭院中,地板、墙壁、屋顶、回廊,都是用极品玉梨仙木建成,冬暖夏凉,泛着清淡异香的灵力日夜滋润肺腑,极是养人。一株玉梨仙木已足够让两个中小型的门派大打出手,而谢无妄好大手笔造了这间庭院,只是为了藏她一个。
入睡之前她服了调元丹,此刻淤在胸间的内伤已好了大半。
住在这般灵蕴仙境,用着最上乘的疗伤圣药,她能出什么事?这么一点小伤,对于谢无妄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若是心情不错又恰巧无聊,或许还有兴致安抚她一两句,若是在办正事,那么不理会她也是理所应当。
若要计较,那就矫情了。
早些年她误以为他和她结成道侣便是亲近的夫妻,因为他冷落她,她曾不知好歹地找他吵闹过几场。每一回,他都是一言不发,漫不经心地睨着她,眸光温柔又漠然。事后他待她更加冷淡,而她在愤怒、委屈、伤心之后,终是抵不住思念煎熬,反思自己过错,告诉自己他本就是那样的性子不该强求太多,然后找个借口与他和好。
谢无妄倒是不会与她计较,她下台阶,他便接。
反复数次之后,宁青青彻底明白了,想要改变谢无妄纯粹是痴心妄想。
如今再遇到什么事,她已学会第一时间调节好情绪,不再无谓伤情。
宁青青走出卧房,看到院井上空吊着半轮清月,月华铺洒在精致的屋檐和回廊上,与橙黄色的玉梨仙木交叠着盈润的光芒,无需灯火便足够照明。
回廊的地板同样是玉梨仙木铺就,宁青青穿过雕花扇排门,踏着仙气氤氲的灵木,从左侧走廊的掩门绕到主屋后方的瞭望台。
玉梨苑建在万丈峭壁之上,瞭望台是背靠主屋的木质大阳台,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搬一张软榻在这里晒太阳,极为舒适惬意。
瞭望台下便是无尽深渊,漫卷的云雾淹上木质地板,遮蔽了脚踝。宁青青扶着横栏望出去,只见一片空阔,万里河山尽收眼底,星星点点的灯火铺到遥远的大地尽头,这一片是极为繁华的地域。
入目所及,都是道君谢无妄的江山。
他在修真界的地位和势力,便如人间帝王一般。
宁青青收回视线,望向瞭望台以东的峭壁。百丈外,有一处泛着火光的岩洞,那里便是辟邪洞,里面封印着一头上古凶兽。
封印是谢无妄用自身本命元火设下的,唯有他的道侣可以接近。谢无妄出门在外时,便由宁青青看守封印——倒也无甚危险,因为这头上古凶兽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偶尔醒来扑腾一气,也无法突破谢无妄的封印,顶多便是让封印小有松动。
宁青青及时修补封印,不过是谨防蝼蚁溃堤。
她早已习惯将家中一切打理得妥妥当当,让他每次回来都可以完全放松心神,不必再顾及这些微末小事。
昨日是她大意,才会不慎弄伤了自己。若是换成谢无妄的属下出了这种纰漏的话,少不得还要领罚,他只是不理她而已,可以说十分宽容了。
她这般想着,隐约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东西簌簌落到心底,埋进她永远不会去翻看的角落。
再看了看固若金汤的封印,她缓缓旋身,准备回卧房继续调息。
刚踏着清凉的云雾走出两步,忽有微风从崖顶拂来,将娇媚悦耳的歌声送到她的耳畔。
音色极酥,连她一个女子,都听得隐有些耳热。
又有人给谢无妄送极品佳人了。
宁青青轻轻抿住唇瓣。这一条,是她绝不容许践踏的底线。
她与谢无妄吵闹过许多次,能逼得他明确让步的仅有一回。
二百年前,东海侯送来了一个美姬。美姬是珍稀无比的水性纯阴之体,对于谢无妄的九炎极火道体来说乃是绝佳的中和滋补品,哪怕不采补,只是将她带在身边,也是大有裨益。
谢无妄收下美姬,允了东海侯夺取南海落霞仙岛。
那一次宁青青和他大吵一架,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天圣宫。
她找了一处幽静的竹木山林隐居,尝试着一点点将他从心里拔除。大约过去了三五日,谢无妄身边最胖的浮屠子寻到了她,告诉她,道君已将那个炉鼎送走了,并没有收用。
宁青青虽未跟着浮屠子返回天圣宫,但心中已然动摇。又过几日,谢无妄一身白衣,踏着月色出现在她的面前,向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