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天剑陆不凡一咬牙,起身向肆门行去。
这时肆内肆外之人无不惊疑交集,屏息看着他的行动。
突然一个清脆温柔的声音道:“陆大侠,等一等……”人人向发声之处望去,只见崔小筠已经站起,满面关怀之情,看来除了清丽绝俗之外,另有一股感人的体贴温柔。“外面那些人说过,你若是踏出酒肆挑战,他们就一齐对付你,你没听见么?”
陆不凡脚步停在门槛内,只须一步就可跨出门外。他道:“陆某人听见了,姑娘的好意陆不凡感激不尽,只是我目下为势所迫,明知是刀山油锅,也须上前!”
崔小筠摇摇头,说道:“陆大侠这就有点儿不对了,那位雷姊姊的话你根本不必听从,你岂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仍然说得十分温柔真诚,教人不忍讥笑她迂腐浅见。
陆不凡深深叹一口气,道:“姑娘有所不知,人生这等无可奈何之事,屡见不鲜,陆某不幸遭遇上了,只好认命。”
崔小筠道:“假设你是丹心热血的大忠臣,辅弼着一个年幼无知的小皇帝。忽然有一天这个小皇帝胡言乱语,要你去做人神共愤的恶事,你做是不做?”
陆不凡不假思索,应道:“我当然极力劝谏,宁死不为!”
崔小筠道:“对呀,小皇帝的胡闹,叫做乱命,忠臣不奉乱命,在史书上不胜列举。你堂堂一代大侠,却为何要听从雷姑娘的乱命?”
人人都不做声打岔,看看陆不凡如何回答。
不过齐宝玄已经决定,纵然陆不凡听从崔小筠的劝告,他仍然不肯与那红衣丑女干休。
陆不凡迟疑了一下,才道:“姑娘的好意我省得,但此事一言难尽,唉……”
这位鼎鼎大名的经天剑陆不凡的言语态度中,已强烈表示出他为了某种原因,宁死也不敢违逆红衣丑女的命令,忍书生程云松心中大惊,忖道:崔小筠心慈性善,苦苦相劝那陆不凡不要听从红衣丑女的命令,殊不知人生十分复杂,往往良言招祸善意招忧。那红衣丑女很可能一气之下,命令陆不凡来对付崔小筠,看这情形陆不凡不敢不听她的话,我目下动了真情,功力大损,定难与陆不凡这等强敌颉颃,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当下起身说道:“小筠,咱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俗语有道是救人如救火,快快动身走吧!”
王妙君也跟着起立,道:“是啊,我们不能误了大事,一齐上路吧……”
展鹏飞很想再看下去,他久闻武当剑法,天下无敌。而且他奉师父遗命,本来就是要往武当山紫霄宫,求得五行派残缺的内功心法,以便与世仇快剑门作最后一战。现下便有武当名家高手在此,他怎不想先瞧瞧武当的绝艺?但回头一想,六大邪派的屠龙小组实力强大,这些魔头们个个功深力厚,练有绝艺,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若是被他们看破了真面目,只怕难逃毒手。利害相比之下,还是速离此地为妙,于是他也站起身子,崔小筠见大家起座,她生性温柔随和,便也起座。
陆不凡巴不得断肠府的人离开,少了两个敌手,就少几分危险,所以心下十分赞成,决不出言拦阻。谁知红衣丑女冷冷说道:“程云松,王妙君,你们要走便走,本姑娘不强留你们。但你们的同伴,却不许走。”
酒肆内忽然发生事故,外面众邪都看见听见,所以齐空玄忍怒稍候,等断肠府这一笔帐算清再说。
程云松陪笑道:“雷姑娘,在下这两个同伴跟别人不相干……”
红衣丑女明亮异常的目光转到落松子面上,道:“落松子,那断肠府的程云松和王妙君恶名昭彰,以虚情假意毁了不知多少纯洁男女,现在他们还想拐跑这两个年轻男女。我告诉你,你过去把他们撵走,留下他们的同伴,算得是一件大功德。”
落松子哦一声,众人眼中一花,只见这个白发童颜的老道,已经站在程云松等人的桌子边。这一手大移挪身法神妙无双,程云松、王妙君久经大敌,一望之下,已知这个老道人内功之精深,已到了难以测度的程度。
展鹏飞心中大为折服,突然一窥绝艺之意蓬蓬勃勃地涌起来,不可遏阻,当即坐了下来,说道:“妙君,既然形势如此,你们先走一步,我们在前途会合便了。”他生怕王妙君仍然留在此处,说不定被众邪要挟出手,与武当派为敌,所以索性叫她先走。
王妙君省得此意,心中一阵甜蜜,感到展鹏飞心里并不是没有她。自己的一番真情,到底没有白用。
崔小筠也坐下来,向程云松盈盈说道:“你们走吧,这样便可以洗脱拐诱之嫌了,对不?”
陆不凡实在不想与断肠府树敌,c口道:“这位姑娘说的是,既然大家清清白白,我陆不凡担保留下的两位不久便平平安安回去!”
程云松、王妙君一齐窃喜,有陆不凡这句话之后,就算展鹏飞身份被拆穿,他也不能坐视群邪加害。这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一齐向红衣丑女、落松子、陆不凡颔首为礼,接着迅即出肆去了。他们刚才已跟群邪说过奉命办事,是已无人挽留他们。
红衣丑女喝道:“陆不凡,你这一次又拖了不少时间,想来你心中越想越害怕,是不是?”
经天剑陆不凡长笑一声道:“雷姑娘之命陆某焉敢有违!”笑声中大步跨出肆外。他已下了决心,不管是对是错,此事已无须迟疑顾虑,是以胸中舒坦,露出了豪侠本色。
众邪见他出来,略略退开,腾出动手的地方。
齐空玄哪肯示弱,独自迈前一步,凶毒的目光凝注陆不凡面上。他们说不说话都是一样,就算非说不可,也不过是几句场面话,不须费心思索。是以在心理上来说,这正邪两大高手已经进入交战状态了。
西儒裴宣出人意料地哈哈一笑道:“陆大侠,令高足剑法精妙,不才甚感佩服,还想再领教一场,只不知陆大侠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连众邪方面都觉得很泄气丢人,以西儒裴宣的身份,跟褚鹏飞、张洪等动手,已经很勉强了,何况第一次已吃过亏,哪好意思再搦战呢?
陆不凡实在忍不住讥讽道:“裴先生你太看得起劣徒啦,他们都是初生之犊,见识浅薄,只怕当不起你的教训。”
裴宣面色如常,若无其事,说道:“印证武功原是我辈家常便饭,咱们用不着太客气见外,便请两位小侠一齐出手赐教如何?”
原来他这回是要以一敌二,大家觉得还说得过去。
褚鹏飞、张洪跃跃欲试,他们年轻气盛,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何况裴宣曾被张洪杀得脚步不稳,都觉得这个妖人虽是著名,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但陆不凡阅历丰富,老谋深算,明知若由徒弟先行出战,这两个孩子只有自己的五六成功夫,大场面的经验又不够,既容易折了本派威风,同时他们的伤亡,也会影响到自己的心理。
当下正要拒绝,忽听裴宣又道:“陆大侠毋须过虑,印证武功是点到为止,又不是以死相拼。再说令高足们总不能一辈子在你羽翼之下啊,对不?”
陆不凡心念一转,点头道:“褚鹏飞,张洪,你们向裴先生请教几招!”
那武当派两个青年剑客应声而出,掣剑在手。
西儒裴宣一手捏着折扇,一手抄起衫角,飘洒行出,风度儒雅。
褚鹏飞见他目光闪烁流动,隐含恶毒之意,心中大为警惕,当下摆出门户,道:“武当晚辈褚鹏飞、张洪,敬请裴先生指教!”
张洪见他长剑平胸,便知师兄暗示自己施展两仪剑法应敌,不敢怠慢,剑尖斜指敌人眉心大x,欲吐未吐。这两人剑式一攻一守,合将起来,变成极厉害的招数。
裴宣冷笑一声,心想:你们再也没有施展刚才那一招凌厉剑法的机会了。他虽见那褚鹏飞、张洪二人联手剑式极为严密,却不放在心上。因为世上各事各物必有正反两面。他们是越配合得好,剑法无懈可击。则进攻之时,便少有奇兵,像早先张洪那种威撼三军的一剑,绝对不可复见。
他身形微向左方倾侧,似是迈向左边,其实脚步一动,已经绕到右面,一招“映带山河”,右手扇尖疾点张洪左腰要x,左肘向后方向撞出,袭取褚鹏飞臂弯。
褚鹏飞、张洪同门习艺,已达十余年之久,联手上阵,两人剑法纯熟合拍得天衣无缝。只见褚鹏飞一招“大道为歧”,剑光飘洒变幻。张洪一招“囊萤映雪”长剑守定了“乙木”、“戊土”两处方位。
裴宣霎时有如陷身蛛网,拧腰一旋,袖拂扇扫,从剑阵中闪退出来。他乍退又进,一招“人面桃花”,明攻褚鹏飞,暗里却以张洪为真正目标。这时他已施展出平生绝艺空亡无稽扇法,一共三十六招,招招不尽不实,荒诞虚假,手法之诡奇多变,一时也难说得尽。
褚鹏飞张洪两人方位一交错,攻守互易。裴宣登时徒劳无功。但他继续施出空亡无稽扇法,他身形飘忽,手法诡变,在武当派两柄长剑中,倏然出没,竟是攻多守少。
齐空玄看了六七招,心下暴躁起来。那裴宣虽是攻多守的少,但那两个武当年轻剑客联手剑阵严密无比,裴宣功力固然深厚,但要击败他们,最快也要五六十招之后。
这个七星教的妖人念念不忘红衣丑女的侮辱,恨不得早早打发了武当派之人,拿下那红衣丑女,痛加折磨,才消得胸中这口恶气。
他铁牌一摆,向经天剑陆不凡道:“陆大侠,我素来性急,不耐烦久等,咱们这就动手。”
陆不凡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本人当然奉陪。”
他也有他的打算,假如能在短时间内收拾了齐空玄,可收先声夺人之威,对褚鹏飞、张洪二徒,大有鼓励作用。
他们说打就打,齐空玄的八卦铁牌鼓荡起凌厉风声,迎头砸落。陆不凡长剑轻轻点,“叮”地一声,竟把重逾山岳的铁牌震起两尺。齐空玄招中藏招,左手长袖一拂,使出大北斗神功,一股潜劲袭取敌腹。
陆不凡剑势稍稍切落,一阵冷风从剑锋发出,像帘幕一般遮断了下三路空位。齐空玄长袖上的大北斗神功碰上这阵剑气,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齐空玄脚踏八卦方位,东转西绕,快逾闪电。手中的铁牌宛如狂风骤雨般攻出。却见陆不凡长剑光华如匹练,在那千万重牌影中矫矢往来,毫无阻滞,这两人一动手,陆不凡已显示出深厚凝实的功力和精妙的剑法,远非褚鹏飞和张洪可比。
玉箫生略一移动,挤近玄蜃头陀和涂森,轻轻道:“两位瞧这陆不凡剑法如何?”他不提诸张二人,可见得那裴宣已稳占上风,决无凶险可言。
玄蜃头陀低哼一声,道:“洒家看来齐道兄只怕真正碰上扎手强敌了。”
玉箫生道:“大师说得不错,齐真人若在平日,大概还不至于吃亏,但刚才与涂兄比了一场,内力方面要打折扣了。”
勾魂客涂森道:“对方还有一个尚未出手,咱们须得全力提防这个老道,恐怕不能分出人手帮齐真人的忙。”
玉箫生微微一笑,道:“涂兄这话也不尽然,落松子功力剑术就算比陆不凡高一倍,但凭你我加上贵教两位姑娘之力,就足以应付有余。反而经天剑陆不凡这等人物,很难料理……”
涂森、玄蜃头陀都一愣,念头电转,晓得玉箫生必是胸有妙计可以克制落松子,否则怎会反转过来说那功力较弱的陆不凡还难应付。
玄蜃头陀问道:“你是不是要洒家出手助战?”他用下巴向陆不凡齐空玄那边伸一下。
玉箫生道:“不,大师你在一旁照顾,哪一边的敌人现出败象,你就赶去出手,务在一招两式之内,终结战斗。”
玄蜃头陀和涂森都听不懂,玉箫生不暇解释,又道:“现在咱们猛喝彩叫好,好教那两个年轻小伙子分心,裴兄便有机会了。”
洒肆内的红衣五女自言自语道:“那些妖孽们交头接耳,定是有什么y谋诡计。”话声方落,玉箫生等三人的喝彩叫好声震天价响将起来。
展鹏飞等人留神一看,那喝彩之声并不限于替齐空玄助威,经天剑陆不凡每出妙着佳作,照样有人大声喝彩叫好,而事实上陆不凡剑术精湛,内力深厚,一开始就占了上风,故此喝彩声竟是为他而发的多,为齐空玄的少。
这等情形实是大大不合情理,纵然邪派人物反复无信,j诈自私。却也不至于弄到这种敌友不分的地步。越是奇怪不合道理,这里面越有文章无疑。
展鹏飞忍不住说道:“难道这些邪教高手个个都发疯了?”
落松子眼看师弟陆不凡占了上风,那边褚鹏飞、张洪两名师侄虽是守多攻少,但师门剑法十分精妙,他们仗着剑法威力短时间内决可无虞,故此心中大为欢畅,随口问道:“你说谁发疯了?”
展鹏飞对这武当名宿前辈不敢失了礼敬,忙道:“晚辈说玉箫生他们,您老人家听听,他们竟然给陆前辈喝起彩来……”
落松子道:“印证武功之际,哪一个有佳妙招式就给哪一个叫好,这有什么奇怪呢?”这位心地淳朴的老道人直到此时,还当真认为陆不凡齐空玄是在印证武功,展鹏飞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眼睛一转,只见崔小筠凝目观战,面有疑色。知她生性也是良善纯真,断断测不透那些凶邪们的y谋诡计,于是不知不觉转眼向红衣丑女望去。
那红衣丑女也恰好在瞧他,两人目光相触,展鹏飞微微觉得奇怪。心想:她眼光特别明亮,不足为奇,但我为何感觉似有点儿奇怪呢?啊呀,是了,她眼波之中,好像对我有一份关心之意。我与她素不相识,这一辈子从未谋面,她如何对我会有关心之意?
那红衣丑女面上却无丝毫表情,说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其故安在?”
展鹏飞不禁想念起鼠精孙小二来,此人见多识广,机灵无比,又最擅长观测人心,他若在此地,必能瞧出这帮凶邪的用心。
忽听落松子道:“不好了,褚鹏飞他们要输啦……”他心情一紧张,不知不觉站起了身。
只见褚鹏飞、张洪二人,在西儒裴宜的折扇之下,狼狈招架。他们不知如何分开了,不能联手施展两仪剑法,顿时被裴宣一轮急攻,杀得遍体冒汗,连连遇险。这两个青年剑客的剑法都失去沉凝稳健的特色,下盘浮动,故此被裴宣迫得团团乱转。
落松子又气又急,气的是这两个师侄剑法散乱,分明心气浮躁,正好犯了本门第一大忌。平日练剑之时如果犯了此错,非痛责三十大板不可。急的是那裴宣趁机猛攻,紧紧抓住他们的弱点,不肯放松半分。照这样再斗下去,褚鹏飞他们非得命丧当场不可。
老道人一晃身从窗子飞出去,人影连闪,劲风急袭,却是涂森乌黑无光的长剑和玉箫生的玉箫,分向他胸前“鸠尾”,右肩“云门”两处x道猛攻。落松子身体一侧,让过乌剑刺胸的一招,拼着手臂挨上一记玉箫,也要冲破两人的防线,赶去援救两名师侄。谁知剑气森森交叉拦住去路,原来是玉城霞、连城壁二女。她们一双长剑交叉补位,恰到好处地拦截了落松子去路。
落松子缩臂反手一点,快逾闪电,指尖点中了玉箫,把这兵刃荡开。原来他武功精纯之极,招随念起,一瞧已冲不过去,犯不上硬挨敌箫一击,这时才招架玉箫,居然还能及时化解。
玄蜃头陀看得清楚,禁不住大声喝彩。他声音响亮震耳,故此现下虽然只剩下他独个儿喝彩叫好,声势依然不减。
玉城霞、连城壁二女猱身扑攻,双剑连续出招,又快又狠,招式十分y毒。玉箫生和涂森这两高手也没有闲着,分从左右两侧凌厉来攻。迫得落松子袖拂掌拍,抵挡这四股兵器,一时已无余暇支援褚鹏飞和张洪二人了。酒肆外剑气刀光,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杀得好不热闹激烈。
西儒裴宣对付诸张二人,一则占了上风,二则武当援兵已绝,更无后顾之忧。这时哪肯放过千载难度之机,看准了褚鹏飞剑式变化,折扇倏然欺入,疾抹咽喉。他内力深厚,蕴蓄扇上,这一下若是抹中,不啻以锋利快剑削割一般。
褚鹏飞一仰身子,长剑变为“仰观星斗”之式。那张洪已自左侧抢到,长剑电刺裴宣左腿“风市x”。
裴宣早已算定这两人的一守一攻必是如此,猛可旋身斜斜滑开三尺,竟比两柄长剑都快了一线。
诸张二人双剑用老,还险险伤了自己人,都啊了一声。张洪急急闪躲时,眼前一花,一件物事迫面扑到,不觉骇一跳,本能地闪闪开去。这时裴宣折扇长臂激点,微响一声,点中了褚鹏飞肩头。同时左手五指宛如龙爪,抓中急忙闪避中的张洪手腕。张洪运劲一挣,裴宣一送一带,“喀嚓”一响,肘骨折断,还被一股y劲带动身子,扑通一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