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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白鹿原1 陈忠实 > 第 35 部分

第 35 部分

意:“剃完了你不走还等着再剃一回吗?”朱先生已转身扯动脚步走了,回过头说:

“再剃一回……那肯定……等不及了!”

朱白氏对儿媳说:“等断了奶,你就把娃儿给我。”婆媳俩坐在阳婆下叙叨起

家常,怀仁和怀义坐在一边时不时地c上一句,时光在悠长的温馨的家庭气氛里悄

悄流逝。冬阳一抹柔弱的阳光从院子里里收束起来,墙头树梢和屋瓦上还有夕阳在

闪耀。朱白氏正打算让儿媳把孩子抱进屋子坐到火炕上去,忽然看见前院里腾起一

只白鹿,掠上房檐飘过屋脊便在原坡上消失了。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丈夫朱先生,

脸色骤变,心跳不住,失声喊起来:“怀仁怀义快去看你爸——”怀仁怀义相跟着

跑到前院去了。朱白氏惊魂不定心跳仍然不止,接着就听见前院传来怀仁怀义丧魂

落魄的哭吼。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倒不展望跳了,对惊诧不安的儿媳说:“你爸

走了。他刚才说‘剃完了我就该走了’。我们都没解开他的话。”

朱先生死生。怀仁率先跑到前院,看见父亲坐在庭院里的那把破旧藤椅靠背上,

两臂搭倚在藤椅两边的扶拦上,刚刚剃光的脑袋倚枕在藤椅靠背上,面对白鹿原坡。

他叫了一声“爸”,父亲没有搭理。怀义紧跟着赶到时也叫了一声“爸”,父亲仍

然没有应声。兄弟俩的手同时抓住父亲的手,那手已经冰凉变硬,便哇啦一声哭吼

起来。朱白氏和儿媳:“这阵儿还能哭?快去搭灵堂。”

灵堂搭在朱先生平日讲学的书堂里,并拢了三张方桌,朱白氏就指点儿子们把

朱先生抬进去。两个儿子从两边抓住藤椅的四条腿,就把父亲抬走了,然后小心翼

翼地扶上方桌躺下。朱白氏抱来了早已备置停当的寿衣,立即抓紧时间给朱先生换

穿;一当通体冰凉下来,变硬的胳膊和腿脚不仅褪不下旧衣裤,寿衣也套不上去。

书院远离村舍,没有乡亲族人帮忙。脱掉棉衣和衬衣,儿媳看见阿公赤l的胸脯上

一条一条肋骨暴突出来,似乎连一丝肌r也看不见,骨肋上就蒙着一层黄白透亮的

皮;棉裤和衬裤抹下来,两条腿也是透亮的皮层包裹着的骨头,人居然会瘦到这种

地步,血r已经完全消耗煎熬殆尽了。儿媳瞥见阿公腹下吊的生殖器不觉羞怯起来,

移开眼睛去给阿公脚上穿袜子,心里却惊异的那个器物竟然那么粗那么长,似乎听

人传说“本钱”大的男人都是有血性的硬汉子,而那此“本钱”小的男人都是些软

鼻脓包。朱白氏察觉到了儿媳的回避举动,平稳而又豁朗地说:“你先把腿给抬起

来穿裤子,袜子最后再穿。”儿媳得到鼓励,就抬起阿公的腿脚,朱白氏麻利地把

衬裤和棉裤给穿上去了……从头到脚一切穿戴齐整,朱白氏用一条染成红色的线绳

拴束双脚时,发现朱先生的两条小腿微微打弯而不平展。她使劲揉搓两只膝盖,以

为是在藤椅上闭气时双腿弯曲的缘由,结果怎么也揉抚不下去。朱白氏猛乍恍然大

悟,对儿媳叫起来:“啊或呀,给你爸把袜子穿错了!”随之颠跑着到后院居屋取

来一双家织布缝下的统套袜子,让儿媳脱下错穿的那双白线袜,换上统套布袜,朱

先生的双膝立时不再打弯,平展展地自动放平了。朱白氏对儿媳说:“你爸一辈子

没挂过一根丝绸洋线,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我纺线织布做下的土布衣裤。这是

白洋线袜子,是灵灵那年来看姑父给他买的,你爸连一回也没上脚。刚才咱们慌慌

乱乱拉错了,他还是……”儿媳听罢大为惊异。

怀仁支使弟弟怀义到县城去购置香蜡y纸和供果,自个这才抽出身来走进父亲

的书房,果然看见桌面上用玉石镇纸压着一纸遗嘱,下附的日子却在此前七日。怀

仁看了遗嘱的内容更加惊诧:

不蒙蒙脸纸,不用棺材,不要吹鼓手,不向亲友报丧,不接待任何吊孝者,不

用砖箍墓,总而言之,不要铺张,不要喧嚷,尽早入土。

怀仁拿着这张遗嘱,又奔进灵堂呈给母亲:“我的天呀,俺爸咋给我出下这难

题!”朱白氏看了遗嘱却不惊奇:“你爸图简哩,你可觉得难?”她看了遗嘱下端

附注的时间,正好是丈夫给八位同仁送完县志的那一天。那天晚上,朱先生睡下以

后就对她说起了自己死后安置的事情,不要吹鼓手,是他一生喜欢清静而忍受不了

吵吵闹闹;不要装棺木不要蒙脸纸,是他出自于在自然豁亮畅快的习性而难以忍受

拘盖的限制。朱先生问妻子描述出来为自己设计的墓室,不用砖,只用未烧的砖坯

箍砌墓室;墓室里盘垒一个土炕,把他一生写下的十部专著捆成枕头,还有他雕刻

的一块砖头,不准任何人撕开包裹的牛皮纸,连纸一起嵌到墓室的暗室小d口。朱

白氏当时并不在意:“没灾没病活得好好的,却唠叨这些奇事!”朱先生笑而不答。

朱白氏看见遗嘱就印证了那晚的谈话,包括叫来儿子儿媳吃团圆饭,包括剃头,包

括寻找黑发,甚至当着儿子儿媳的面把她叫妈……全都证实丈夫对自己的死期早已

有预测。朱白氏对儿子怀仁说:“就按你爸给你的遗嘱去办。”

怀义买回了祭物,兄弟俩把点心石榴等供品依样摆置到灵桌上,然后由怀仁发

蜡焚香。怀义在瓦盆里点着了y纸,最后就迫不及待地跪伏到灵桌下尽情放开喉咙

吼哭起来。儿媳上罢一炷香后叩拜三匝,坐在灵桌旁侧的条凳上抑扬顿挫地拉开了

悠长的哭腔。小孙子在大人的忙乱中被丢弃在火炕上,已经哭叫得嗓音嘶哑,朱白

氏偎贴着小孙子的脸,泪珠滚滚却哭不出声,待儿子们哭过一阵子,她就坚决地制

止了他们继续哭下去,指令二儿子怀义在书院守灵,让老大怀仁和媳妇回朱家去安

排丧葬事项。打墓自然是繁杂诸事中最当紧的事情,需得明日一早就动手破土;灵

柩也得及早发落回家,下葬之前必须让朱先生的灵魂在祖居的屋院里得到安息。其

余诸事须得一一相机安排,总的原则是遵照朱先生的遗嘱行事。怀仁和媳妇抱着孩

子即刻起程回老家去了。

朱白氏和儿子们严格遵守朱先生的嘱言,尽管未向任何亲戚朋友报丧,朱先生

的死讯仍然很快传开。首先是怀义到县城购买祭物传到县城,随后是怀仁头上的一

条白孝布作了诏示。从当天晚上起,白鹿书院就开始有人来吊孝。朱白氏让儿子怀

义守在灵前,自已走出书院大门,让怀义从里头c死门闩,对一切前来吊孝的人都

一律谢绝,并不断地申述丈夫的嘱言。吊孝者的悲痛得不到宣泄,甚至对朱白氏不

近人情的行为激愤起来,人们不愿轻易离开便聚集起来,形成一种巨大的汹涌的气

势。朱白氏在感到支撑不住时,扑通跪下去向众人告饶。人们再不好勉强,纷纷抚

着大门、抚着墙壁、抚着柏树放声痛哭。

重要亲属中头一个闻讯赶来的是白孝文。他向姑母问讯了姑父的死亡过程后,

表示了诚挚的安慰和关切。姑母依然铁硬着心肠不放他进门,孝文只好含着泪离开。

白嘉轩到来时天已傍晚,看见围聚在书院大门口的人群莫名其妙,随之就对姐姐不

近人情的举动大发雷霆,哭着吼着扑上去用头撞击大门门扇,见不到姐夫的遗容就

准备碰死。朱白氏对弟弟的行为表示愤恨:“你跟你姐夫往来了一辈子,还不清楚

他的脾性?你不遵他的嘱言倒给我在这儿胡来!你撞去,你碰去!撞死碰死我也不

拉你……”白嘉轩冷静下来也软下来,趁势在众人的拉扯劝解下不再扑撞,双手撑

住大门门扇放开悲声。黑娃闻讯起来时天已黑定,他驻守在远离县城的古峪口,炮

营驻地与百姓基本隔绝,两个到县城采买蔬菜的伙夫才把消息带进炮营。黑娃跪伏

在朱白氏面前叫了一声“师母”就泪如泉涌。得悉了先生的遗嘱后也不强求,默地

点头并开始劝说众人离开。天上开始飘落雪粒儿,小米似的雪粒击打得枯枝干叶唰

唰啦啦响阗,许多人开始离去,许多人依然坚持在书院门外为恩题守灵。寒冷和饥

饿的威胁终于使朱白氏听从了黑娃的变通办法,由黑娃向众人公布朱先生搬尸移灵

的日子就在明天,到明日朱先生的尸首移出书院时可以一睹遗容。这样一说,众人

才纷纷离开书院到县城投宿去了,只剩下白嘉轩和黑娃俩人。朱白氏说:“你俩人

路远甭走了,歇到书院。”黑娃却摇摇头:“学生不敢违拗先生的遗言。”朱白氏

说:“他说过,你是他最好的一个弟子。你去见他,他不会责怪。”黑娃说:“师

母,你记错了,先生说过我是他最后一个弟子,没说最好。”朱白氏肯定说:“他

对我说过,‘没料到我最好的弟子原是个土匪’。”黑娃说:“可先生没有准许我

破他的遗言呀!我还是遵守先生的遗言为好。”说罢就谢辞了。只留下白嘉轩和姐

姐朱白氏,便叫开了门走进书院。白嘉轩拄着拐杖佝着腰在庭院里急匆匆走着,几

次跌滑倒地,爬起来奔到灵堂前,顾不得上香,就跌扑在灵桌下,巨大的哭吼声震

得房上的屑土纷纷洒落下来,口齿不清地悲叫着:

“白鹿原最好的一个先生谢世了……世上再也出不了这样好的先生了!”

夜里捂了一场大雪,白鹿原坡和滋水河川一色素服。怀仁领着朱家的乡亲搬尸

移灵时已到正午,牛车停在坡根下。书院门外的场地上和山坡上聚集着黑压压一片

人群。怀仁和乡亲族人用一块宽板抬着朱先生遗体走出书院大门,聚集在门外的人

群爆发起洪水咆哮似的哭声,拍击着白鹿原坡的沟崖和峁梁。人们跟在后头下到坡

根,在移尸到牛车上的时刻人们才先后瞻仰了朱先生的遗容。遵照朱先生的遗嘱,

不装棺材也不加盖蒙脸纸,朱先生仰面躺着,依然白皙透亮的脸面对着天空,雪霁

后的天空洁净如洗,阳光在雪地上闪s出五彩缤纷的光环。

黄牛拽着硬轮木车在河川公路上悠悠前行,木轮在坑坑洼洼的土石路上吱嘎吱

嘎叫着,黄的和白的纸钱在雪地上飘落,没有乐器鸣奏,也没有炮声,灵车在肃杀

的冰天雪地里默默地移动,灵车后跟随着无以数计的人群。朱先生的死讯和他留下

的遗言不胫而走,这样的遗言愈加激起崇拜者的情绪,以不可抑制的激情要表示衷

心的崇拜。从白鹿书院来到朱家,牛车经过五十多里的滋水河川沿路的所有村庄,

村民们早在灵车到来之前就守候在路旁村口,家家户户扶老携幼倾巢而出跪在雪地

里,香蜡就c在雪下的干土堆上,y纸就在雪地上燃烧。临到灵车过来时,人们便

拥上前去一睹朱先生的遗容。红日蓝天之下,皑皑雪野之上,五十多里路途之中几

十个大村小庄,烛光纸焰连成一片河溪,这是原上原下亘古未见的送灵仪式。

灵车后的人群在不断地续接,不断有人加入到凌乱不齐的送灵人群后头默默前

行,无以数计的黑色的挽联挽帐撑在空中。黑娃从书院起就跟着灵车走,默默地夹

在陌生的和熟悉的人流中间。他昨晚回炮路经县城时买了两丈白绸,回到炮营驻地,

就把一路琢磨好的挽词写上白绸:

自信平生无愧事

死后方敢对青天

牛拉的木轮灵车进入朱家,除了帮忙搬尸的人,其他吊孝者仍然不准进入屋子。

吊孝的人就把挽联钉在墙上,把挽帐撑挂到树枝上或绳索上;整个小小的朱家村的

街巷里,是一黑色和白色的幡帐。许多在省城做官的经商的朱先生的弟子都赶来了,

一些远在关中东府西府的弟子也风尘仆仆赶来了,把他们的崇敬挚爱和才华智慧凝

结而成的诗词赋文,一齐献给朱先生,直到第七天下葬时形成高c……而传诵最快

最久的却是土匪黑娃的那一阕挽词。

白嘉轩一直住守在大姐家,直到朱先生下葬。他拄着拐杖,扬起硕大的脑袋,

努力用不大聪敏的耳朵捕捉人们的议论。人们在一遍一遍咀嚼朱先生禁烟犁毁罂粟

的故事,咀嚼朱先生只身赴乾州劝退兵总督的冒险经历,咀嚼朱先生在门口拴狗咬

走乌鸦兵司令的笑话,咀嚼放粮赈灾时朱先生为自己背着干粮的那只褡裢,咀嚼朱

先生为丢牛遗猪的乡人掐时问卜的趣事,咀嚼朱先生只穿土布不着洋线的怪僻脾性

……这个人一生留下了数不清的奇事逸闻,全都是与人为善的事,竟而找不出一件

害人利已的事来。

白嘉轩亲自目睹了姐夫的下葬的过程:躺在木板上,木板两边套着吊绳,徐徐

送入墓道;四个年轻人恭候在墓道里,把僵硬的姐夫尸体抬起来进入暗室;暗室里

有窄窄一盘土炕,铺着苇席和被褥,姐夫朱先生终于躺在土炕上了,头下枕着生前

著写的一捆书……无数张换锨往墓道里丢土,墓炕很快被填平了,培起一个高高的

大头细尾的墓堆,最后c上了引魂幡。白嘉轩这时忍不住对众人又一次大声慨叹:

“世上肯定再也不出了这样的先生罗!”

几十年以后,一群臂缠红色袖章的中学生打着红旗,红旗上用黄漆标写着他们

这支造反队伍的徽号,冲进白鹿书院时呼喊着愤怒的口号,震撼着老宅朽屋。他们

是来破除“四旧”的,主要目标是袭击图书,据说这儿藏着一大批历朝百代的封建

糟粕。他们扑空了,这儿的图书早在解放初期就被县图书馆馆收藏了。怒火满胸的

红卫兵得不到发泄,于是就把大门上那块字迹斑驳漆皮剥落的“白鹿书院”的匾牌

打落下来,架火在院中烧了。

他们过火的举动受到了种猪场职工的预。书院早在此前的大跃进年代挂起了种

猪场的牌子,场长是白鹿村白兴儿的后人。那时候国家主席号召发展养猪事业,白

兴儿的后人小连指敢想干敢放卫星,就在这儿创办起一座猪场,这个废墟般的书院

是县长亲自拨给小白连指的。小白连指上过初中,又兼着祖传的配种秘决,真的把

种猪场办起来了。那年同时暴起的小钢炉很快就熄火了,公共食堂也不冒烟了,而

小白连指儿的种猪场却坚持下来,而且卓有功绩。他用白鹿原上土著黑猪和苏联的

一种黑猪交配,经过几代选优去劣的筛选淘汰,培育出一种全黑型的新种系。此猪

既吃饲料也吃百草,成为集体和社员人个都喜欢饲养的抢手货,由县长亲自命名为

“黑鹿”。小白连指曾被邀到省城上了钟楼参加国庆典礼。

小白连指对围着火堆欢呼狂叫的红卫兵说:“红卫兵小将们,你们的革命行动

好得很!我们种猪场全体职工举双手拥护。你们也要相信我们,这儿余下的四旧由

我们革命职工彻底砸破它。”红卫兵终于走了。

不久,书院住进来滋水县一派造反队,这儿被命名为司令部,猪圈里的猪们不

分r猪或种猪、公猪或母猪,大猪或小猪一头接一头被杀掉吃了,小白连指儿抖着

丑陋的手掌,连对红卫兵小将那样的话也不敢说。这一派被认为是保守派,进不了

县城夺不上权,却依然雄心勃勃高喊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和“农村包围城市取

城市”的口号继续与县城里夺得大权的造反派对峙。一天深夜,县城里的那个响当

当硬邦邦的造反派从四面包围了白鹿书院——种猪场,机枪步枪和手榴弹以及自制

的燃烧瓶一齐打响,夺取了保守派的老窝,死了八个男女,带伤无法计算,烧毁了

昔日朱先生讲学的正殿房屋,吓跑了种猪场场长小白连指儿和十几个职工。打死的

猪当即被开膛入锅犒劳造反派战士,逃窜的活猪被当地农民拾去发了洋财。

大约又过了七八年,又有一群红卫兵打着红旗从白鹿原上走下原坡,一直走到

坡根下的朱家。他们和先前那一群红卫兵都出自一个中学,就是白鹿镇南边鹿兆鹏

做第一任校长的那所初级小学,现在已经变革成为一所十年制中小学统一的新型学

校了。中国又掀起了一个批判林彪加批判孔子的批判运动,因为野心家林彪信奉孔

子“克已复礼”的思想体系。这一群红卫兵比冲击白鹿书院的那一群红卫兵注重纪

律,他们实际只是十年来的一个班,在班主任带领下,寻找本原最大的孔老二的活

靶子朱先生来了。班主任出面和生产队长交涉,他们打算挖墓刨根鞭挞死尸。生产

队长满口答应,心里谋算着挖出墓砖来正好可以箍砌水井。

四五十个男女学生从早晨挖到傍晚,终于挖开了朱先生的墓室,把泛着磷光的

骨架用铁锨端上来曝光,一堆书籍已变成泥浆。整个墓室确系砖坯砌成,村里的年

轻人些时才信服了老人们的传说。老人们的说法又有了新的发展:唔!朱先生死前

就算定了要被人揭墓,所以不装棺木,也不用砖箍砌墓室。整个墓道里只搜出一块

经过烧制和打磨的砖头,就是封堵暗室小孔的那一块,两面都刻着字。十年级学生

认不全更解不开刻文的含义,只好把砖头交给了带队的班主任老师。老师终于辨认

出来,一面上刻着六个字:

天作孽犹可违

另一面也是刻着六个字:

人作孽不可活

班主任欣喜庆幸又愤怒满腔,欣喜庆幸终于得到了批判的证据,而对刻文隐含

的反对思想又愤怒满腔。批判会就在揭开的墓地边召开。班主任不得不先向学生们

解释这十二个字的意思,归结为一句,就是“阶级斗争熄灭论”,批判会就热烈地

开始了。

一个男学生用语言批判尚觉不大解恨,愤怒中捞起那块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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