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腰高的麦子被踏倒在地,踩踏成烂泥的青苗散发着一股清幽幽的香气。鹿三刚停
住脚就听到了一个可怖的流言,说起事的人被吓破了胆不敢出头了!又说起事的人
收受了史县长的赏金被收买了!最可怕的是说不愿意收受贿赂的两个头儿被史县长
抓走了,现在正捆绑在城墙上示众!谁也无法证实,因而也无法辨别其虚实,但举
事的头目没有出面却是既成的事实。随之最粗野的不堪人耳的咒骂不再对着收印章
税的史县长,而是集中到j毛传帖的起事人头上,但至今谁也搞不清究竟是那个村
的张三李四王麻子煽起了这场事件。于是,纷乱而愤怒的庄稼汉们哄哄嚷叫着要去
惩治起事的人。人群开始s乱,朝来时的大道小路上倒流,鹿三心里急得像火烧,
却终究束手无策。
这时候,从三官庙的院墙里突然传出了欢呼声:“起事的人出头露面了!”消
息像风一样卷过去,倒流的人又从大道小路上折回来。鹿三看见人群从三官庙的大
门里流水一样涌泄出来,农具被踩断的咔嚓声,夹杂着被踩倒的人的惨叫,围墙上
不断有人翻跳下来。一伙人架着一个光头秃脑的和尚从庙门里卷到场地中间。和尚
踩着两个人的肩膀,左手扶着举到空中的一把木叉,右手在空中大幅度挥舞着那只
c着白色翎毛的传帖:“苛政猛于虎!灰狼啖r,白狼吮血……”和尚有一副好嗓
门儿。朗诵起传帖,嗓音洪亮,抑扬顿挫,感情炽烈:“贪官不道,天怒人怨,黎
民百姓无计无路,罢种罢收……”众人鸦雀无声。鹿三忽然羡慕起和尚来了。和尚
诵完传帖说:“我一人孤掌难鸣。各位父老再举荐三个头儿,带领众人进城交农具
去!有哪位好汉自告奋勇站出来更好……”鹿三听了大叫一声:“白鹿村鹿三算一
个!”话音未落,他立即被身旁的人抬了起来,鹿三站在陌生人的肩膀上,高高地
俯视着乌压压的一片黑脑袋,忽然觉得自己不是鹿三而是白嘉轩了,直到死亡,鹿
三都没有想透,怎么会产生那样奇怪那样荒唐的感觉。众人又推举出两个人来,和
尚随之宣布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个头目为东西南北四路领头儿。和尚吼道:“东原的
人进东门,西原的人进西门,南原的人进南门。北原的人进北门。史县长不收回成
令,誓不回原。”嗷嗷嗷的吼声混合着咒骂,人流像洪水一样滚向县城,土路上扬
起滚滚黄尘,大道两旁的麦子被踩踏得像牛嚼过的残渣。鹿三赶到城墙下,城门已
经关死,吼声震天。几十个人抱着一根木头撞击大门,门板被撞碎,却发现里头已
经用砖封死了。鹿三喊着拆墙扒砖。人拥人挤,效率极低,有人把扒下的砖头掷进
城墙里去,有的砖头掉下来砸破了自己人的脑袋。这时候,城墙上响起锣声,一个
人敲着锣喊:“县长向大家见礼!”一伙随员簇拥着史县长出现在城墙上,县长跪
下了,作揖叩头。打锣的人大声宣布:“史县长令,收盖印章税的通令作废。请父
老兄弟回乡。”砖头飞上城墙,县长的随员们耍杂技似的凌空逮住砖块,保护着县
长。史县长又带着随员们跟着敲锣的人顺城墙走了。鹿三倒不知该怎么办了,憋在
胸间的怒气尚未完全爆发释放出来却已宣告完结。没有经过多少周折而顺利地达到
目的取得胜利,反倒使人觉得意犹未尽不大过瘾。围在城墙下的人立即把矛头回转
过来,纷纷吼喊着现在该当实践传帖上的戒律,立即惩治那些没有前来交农具的人,
骂他们不冒风险而分享斗争的胜利果实比死(史)人更可憎。鹿三顺从了众人的意
向,回原路上所过的村庄,凡是没有参与交农的人家都受到严厉的惩罚,锅碗被砸
成碎片,房子被揭瓦捣烂(本应烧掉,只是怕殃及邻舍而没有点火),有两家乡性
恶劣的财东绅士也遭到同样的惩治。鹿三回到白鹿村,白嘉轩在街门口迎接他,深
深地向他鞠了一躬:“三哥!你是人!”
四月十三日,白鹿镇上贴出两张布告,一张是罢免史维华滋水县长的命令,同
时任命一位叫何德治的人接任。布告是由省府张总督亲自签署的。白鹿镇逢集,围
观的人津津乐道,走了一个死(史)人,换了一个活(何)人,死的到死也没维持
(维华)得下,活的治得住(德治)治不住还难说。白鹿原人幽默的天性得到了一
次绝好的表演机会。并贴的另一张布告的内容就不大妙了,那是逮捕拘押闹事主犯
的告示,其中包括鹿三在内的领头进城的四个人,还有写传帖的徐先生,煽动起事
的贺氏兄弟。围观的人看罢第二张告示的观感是,摔了一场平跤。
白嘉轩比起事以前更难受。一个最沉重的忧虑果然被传言证实了,他的起事人
的身分早已不是秘密,而他幸免于坐牢的原因是他花钱买通了县府;说他一看事情
不妙就把责任推到那七个人身上,还说他的姐夫朱先生的大脸面在县里楦着,等等。
白嘉轩从早到晚y沉着脸,明知枣芽发了却不去播种棉花。他走了一趟贺家,又走
了一趟徐先生家,他对他们的苦楚的家人并不表示特别的热情,只是冷冷地重复着
同一句话:“我马上到县府去投案,我一定把他们换回来。”他对哭哭啼啼的鹿三
的女人说:“三嫂,你甭急,我要是救不下三哥就不来见你。”
白嘉轩第二天一早就起身奔县府。县府里的一位年轻的白面书生对他说:“交
农事件已经平息。余下的事由法院处理,你有事去法院说。”白嘉轩放下褡裢,掏
出一条细麻绳说:“我是交农的起事人。你们搞错了人。你们把我捆了让我去坐监
。”白面书生先是一愣,随之就耐心地解释:“交农事件没有错。”白嘉轩吃了一
惊,又觉得抓住了对方的漏d:“没错为啥抓人?”白面书生笑着向他解释:“而
今反正了,革命了,你知道吧!而今是革命政府提倡民主自由平等,允许人民集会
结社游行示威,已经不是专制独裁的封建统治了。交农事件是合乎宪法的示威游行,
不犯法的。那七个人只是要对烧房子砸锅碗负责任。你明白了吗?快把麻绳装到褡
裢去。你要还不明白,你去法院说吧!”白嘉轩不是不明白,而是愈加糊涂。他又
去找了法院,又掏出麻绳来要法院的人绑他去坐监狱。法院的人说了与白面书生意
思相同的话,宣传了一番新政府的民主精神,只是口吻严厉得多:“你开什么玩笑!
快把你的麻绳收拾起来。谁犯了法抓谁,谁不犯法想坐监也进不来。快走快走!再
不走就是无理取闹,破坏革命机关秩序。”白嘉轩收拾了麻绳,背起褡裢出了法院,
就朝县城西边走来,决定去找姐夫朱先生想办法。
第二天微明,白嘉轩又背着褡涟走下白鹿原,胸口的内衫口袋里装着姐夫朱先
生写给张总督的一封短信。总督府门前比县府严密得多,荷枪实弹的卫兵睁眼不认
人。白嘉轩情急之中就掏出姐夫的信来。卫兵们几乎无人不晓朱先生劝退二十万清
军的壮举,于是放他进去。一位中年人接了信说:“张总督不在。信我给你亲交。
你回吧。”白嘉轩说:“我要等见张总督。”中年人说:“你等不住。总督不在城
里。你有事给我说。”白嘉轩把抓人的事说了,并带着威胁的口吻说:“要是不放
人,我就碰死到大门上。”中年人笑说:“碰死你十个也不顶啥,该放的放,不该
放的还得押着。你快走,我还忙着。”白嘉轩急了:“不是我姐夫劝退方巡抚,你
多半都成了乱葬坟里的野鬼!你们现在官儿坐稳了,用不着人了是不是?”中年人
笑了,并不反感他的措辞,反倒诚恳他说:“旁人的事权且忘了,朱先生的事怎么
能忘?你回吧!要是七天里不见动静,你再来。”白嘉轩当晚就宿在皮匠二姐夫家
里。
第二天傍黑回到家,看见鹿三徐先生贺家兄弟以及两个面熟却叫不上名字的人
正坐在上房明间的桌子旁。六个人一见他,都齐刷刷跪下了。白嘉轩惊喜万分,一
一扶起他们,才知张总督专门派人急告滋水县何德治县长放人。白嘉轩问:“和尚
呢?”六个人全都默然,说不出口现在就押着和尚独独一个。白嘉轩不在意他说:
“甭急甭怕。和尚下来再搭救,一个人也不能给他押着。咱们算是患难之交,今日
难得相会,喝几盅为众位压惊。”说罢吩咐仙草炒菜,又回过头对鹿三说:“三哥,
你先回去给三嫂报一声安,她都急死了。”鹿三笑说:“她知道我回来了。嘉轩,
我这几天在号子里,你猜做梦梦见啥?夜夜梦见的是咱的牛马!我提着泔水去饮牛,
醒来时才看见是号子里的n桶……”
搭救和尚出狱费尽了周折。法院院长直言不讳地述说为难:“烧了人家房,砸
了家锅,总得有一个人背罪吧?”白嘉轩说:“办法你总比我多!”他不惜破费,
抱定一个主意,用钱买也得把和尚买出来。徐先生把他的俸银捐赠出来。贺家兄弟
也送来了银元。三官庙的老和尚胸膛上挂着“救吾弟子”的纸牌,到原上的各个村
庄去化缘,把零碎小钱兑成大钱银元,交给嘉轩。白嘉轩把铛铛响着的银元送到法
院院长的太太手里,院长果然想出了释放和尚的办法。和尚释放了。白嘉轩小有不
悦的是,和尚获释后,既没有向搭救他出狱的他表示谢意,也没有向为他化缘集资
的老和尚辞谢。他没有再回到原上的三官庙,去向不知。和尚成了一个谜。这时候,
有人说和尚原先在西府犯了j,才逃到白鹿原上来的,进三官庙不过是为了逃躲官
府的追缉罢了;又有人说他原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白嘉轩看来,这些已经
无需追究,更无需核实,因为搭救他们出狱的总体目的已经达到,至于他还当不当
和尚,却是微不足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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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交农事件经人们百次千次不厌其烦地议论过,终于淡漠下来了。有关白狼的嘈
传中止了,却随着又传开了天狗的叫声。传说白狼原先在哪儿出现过,天狗的叫声
就在哪儿响起。听到过天狗叫声的人还嘬起嘴模仿着:“溜溜溜——溜溜溜。”细
细的尖尖的叫声与庄户人养的柴狗汪汪汪的叫声大相径庭,一般人即使听到“溜溜
溜”的叫声,也不会与狗的叫声联系起来。而狗们是能听懂的,每当它们听到“溜
溜溜”的叫声,就像听到号角,得到命令一样疯狂地咬起来,整个村子,甚至相邻
的几个村子的狗都一齐咬起来,白狼就不敢进宅跳圈了。
白鹿原又恢复了素有的生活秩序。牛拉着箍着一圈生铁的大木轮子牛车嘎吱嘎
吱碾过辙印深陷的土路,迈着不慌不急的步子,在田地和村庄之间悠然往还,冬天
和春天载着沉重的粪肥从场院送到田里,夏天和秋天又把收下的麦捆或谷穗从田地
里运回场院。白嘉轩也很快把精力转移到家事和族事的整饬中来。
在闹“交农”事件的前后一年多时间里,《乡约》的条文松弛了,村里竟出现
了赌窝,窝主就是庄场的白兴儿。抽吸鸦片的人也多了,其中两个烟鬼已经吸得倾
家荡产,女人引着孩子到处去乞讨。他敲响了大锣,所有男人都集中到祠堂里来,
从来也没有资格进入祠堂的白兴儿和那一伙子赌徒也被专意叫来。那两个烟鬼丧魂
落魄的丑态已无法掩饰,张着口流着涎水,溜肩歪胯站在人背后。白嘉轩点燃了蜡
烛,c上了紫香,让徐先生念了一些《乡约》的条文和戒律。白嘉轩说:“赌钱掷
骰子的人毛病害在手上,抽大烟的人毛病害在嘴上,手上有毛病的咱们来给他治手,
嘴上有毛病的咱们就给他治嘴。”白嘉轩先叫了白兴儿的名字。白兴儿“扑通”一
声跪到祠堂供桌前:“我不赌了,我再不赌了!我再赌钱掷骰子就斫掉我的手腕子!
”白嘉轩说“起来起来!跟我来——”白嘉轩把白兴儿叫到祠堂院子的槐树下,“
背过身子举起手!”白兴儿背靠着槐树举起双手,人们清清楚楚看见了白兴儿那手
指间的鸭蹼一样的皮,白兴儿平时总是把手藏在衣襟下边羞于露丑,白嘉轩又连着
点出七个人的名字,有白姓的也有鹿姓的,有年轻的也有中老年的,一律背靠槐树
举起了双手。白嘉轩着人用一条麻绳把那八双手捆绑在槐树上,然后又着人用干枣
刺刷子抽打,八个人的粗的细的嗓门就一齐哭叫起来。白嘉轩问:“说!各人都说
出自个赢了多少输了多少。”白兴儿和那六个人都哭泣着声如实报了数。白嘉轩默
默算计一番,赢的和输的数目大致吻合,可以证明他们尚未说谎,就说:“输了钱
的留下,赢了钱的回去取钱。”白兴儿和另两个赢主儿被解下手,然后跑回家取了
钱又跑来,按族长的眼色把银元掏出来放到桌子上。白嘉轩说:“谁输了多少就取
多少。”那五个输家被解下来,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失财复得的事,颤巍巍地从桌
子上码数了银元,顾不得被刺刷打得血淋淋的手疼,便趴在地上叩头:“嘉轩爷(
叔哥)我再也不……”白嘉轩却冷着脸呵斥道:“起来起来!你们八个人这下记住
了没?记住了?谁敢信啊!把锅抬过来 ”几个人把一只大铁锅抬来了,锅里是
刚刚架着硬柴烧滚的开水。白嘉轩说:“谁说记下了就把手塞进去,我才信。”几
个输家咬咬牙就把手c进滚水里,当即被烫得跳着脚甩着手在院子里打转转。白兴
儿和两个赢家也把手c进滚水锅里,直烫得叫爸叫爷叫妈不迭。白嘉轩说:“我说
一句,你们再记不下再赌的话,下回就不是滚水而是煎油!”
接着两个烟鬼被叫到众人面前,早已吓得抖索不止了,白嘉轩用十分委婉的口
气问:“你俩的屋里人和娃娃呢?”俩人吭哧半晌,耷拉着脑袋嗫嗫嚅嚅地说,“
回娘家去了!”“要……要饭去了!”白嘉轩皱着眉头,痛苦不堪他说:“一个引
着娃娃回娘家去了,一个引着娃娃沿街乞讨去了。你俩想想,一个出嫁的女人引着
娃娃回娘家混饭吃是啥味气?一个年轻女人引着娃娃日里蹭人家门框夜里睡庙台子
是啥味气?〃白嘉轩说到这儿已经动心伤情,眼角润湿,声音哽咽了。众人鸦雀无声,
有软心肠的人也开始抽泣抹泪。白嘉轩说:“我已经着人把你俩的女人和娃娃找回
来了。你们来——”众人吃惊地看见,两个年龄相差不多的女人拖着儿女从徐先生
的居室里出来了,羞愧地站在众人面前。那个讨饭的女人衣服破烂,面容憔悴,好
多人架不住这种刺激就吼喊起来:“捶死这俩烟鬼!”白嘉轩说:“女人娃娃逢着
这号男人这号老子就有遭不尽的罪。我想这两个女人丢的不光是自个的脸,也丢尽
白鹿一村人的脸!我提议把祠堂官地的存粮给她俩一家周济几斗……大家悦意不悦
意?”悦意的人先表示了悦意,随之就数落起烟鬼的无德;不悦意的人先斥责烟鬼
的败家子行径,随之就表示根本不该予以同情,但究竟是人数不多。两个烟鬼羞愧
难当,无地自容,跪趴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喊说:“族长,你用枣刺刷子抽我这
号不要脸的东西!我再要是抽大烟,你就把我下油锅!”烟鬼们无以数计的丢脸丧
德的传闻使他根本不相信这些誓言,他还没听说过有哪一个烟鬼不是强迫而是自觉
戒掉了这恶习的。他立时变了脸:“我刚才说了,你俩的毛病害在嘴上,得治嘴。
我给你俩买下一服良药,专治大烟瘾。端来——”什么良药尚未端进门来,一股令
人窒息的恶臭已经传进祠堂院庭,众人哗然,是屎啊!后来,两个烟鬼果然戒了大
烟,也在白鹿村留下了久传不衰的笑柄。
一个连y雨天的后晌雨住天开云缝里泄下一抹羞怯的阳光,洒在湿渡旋的屋瓦
上,令人心胸舒畅了些。白嘉轩把木头泥屐绑上脚就出了街门。街巷里的泥浆埋没
了泥屐的木腿。他小心地走过去,背着手,走到镇上的中医堂门口就脱下了泥屐。
冷先生一见面就慨叹:“唉,今日才见了日头,人都快发霉了”白嘉轩说:“今年
的棉花算是白种了。”坐下之后,冷先全说:“我正想去找你哩!”雨下得人出不
了门。有一件事要求你哩!”白嘉轩说:“只要我能办,那还有啥说的。”冷先生
稍作沉思,就直言相告:“子霖想给兆鹏订亲,托人打探咱的实底儿,想订咱的大
女子。你看这事办得办不得,”白嘉轩毫不含糊他说:“这有啥说的?只要八字合。
”冷先生说:“八字暗里先掐了一下,倒是合。你若是觉得可办,我就得请你出马,
这媒得由你来撮合。白嘉轩”让道:“村里有专事说媒联姻的媒婆媒汉,我可没弄
过这号事。”冷先生执意道:“媒婆媒汉的溜溜嘴,我嫌烦。我就相中你合适。”
白嘉轩推辞说:“为你老兄说媒联烟,兄弟机会难得哩!可这是两边的事,子霖那
边好说不好说呢,冷先生说:“实话给你说吧,让你当媒人,我还没敢想劳驾你,
是子霖的意思哩!”白嘉轩再也不好意思托辞推卸,就充当了一次媒汉的角色。在
秋收秋播的大忙季节到来之前的消闲时日里,这桩婚事按照通行的婚俗礼仪订成了。
秋收秋播完毕到地冻上粪前的暖融融的十月小阳春里,早播的靠茬麦子眼看着
忽忽往上蹿,庄稼人便用黄牛和青骡套上光场的小石碌进行碾压。麦无二旺,冬旺
春不旺。川原上下,在绿葱葱的麦田里,黄牛悠悠,青骡匆匆,间传着庄稼汉悠扬
的“乱弹”腔儿。白嘉轩独自一人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