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刚跑进小院,就被妈司令揪住了耳朵。
“兔崽子,你在学校怎——么听课的?上课跟老师捣乱,下课欺负小同学……”
“我没有!没有!”
陆军歪着头,抽着脸,给揪得哎哟哎哟叫。
妈司令手上又用了用劲,“没有?老师都家访来了。没有?”
“x他老母,老子明天回去揍他,他敢告老子……哎哟哟——”
“放你妈的狗p。”妈司令抄起一把秃扫把,三扯两扯扯掉扫把头,抡起竹g就往陆军
身上抽,“老师告你又怎么了?老师打你都可以。一r为师,终身为父。你个兔崽子,懂不
懂?懂不懂!”
她尽抽陆军的腿和脚,gg到r。小四儿在妈司令胳肢窝里,看得津津有味。
陆军蹿上台阶,躲在小春家凤眼树后面,嘴里还在骂:“明天回学校我造他的反,看他还管
不管老子的闲事。他妈的……”
妈司令冲上去,连扫两g子没扫到,差点撞倒看热闹的小玲子、小玉子。
妈司令大怒,“你敢造老师的反,我就先造你的反!打死你这个小王八羔子!你往哪里跑?
今天我非打你不可。学生不好好读书,什么玩意儿……”
小院里没人敢像妈司令这么说话。妈司令出身贫下中农,所以她什么都敢说。但我没想到这
个贫下中农会大张旗鼓地维护臭老九,她不怕别人怀疑她的革命立场吗?
陆军满院乱跑,妈司令提g紧追。我觉得真好玩。
“我x他nn,一群王八蛋。”
妈司令站在厨房门口骂人。
“那么多g部不走,就打发他走,回家种地。大家评评理,老实人就这么好欺侮?”
小玉子妈往前站站想说话,宫阿姨手里正织毛衣,她悄悄用毛衣针扎了小玉子妈一下,
小玉子妈慌忙摸摸腮帮子,伸手把小玲子揽进怀里。我抬头看看妈妈,妈妈同情地望着妈司
令,可她什么也没敢说。
“没有叫你回去种地。”白麻子叔叔努力笑笑说,“回公社,听从分配……”
“一句话,”妈司令打断他,“转业去县城,好商量;复员回乡,咱不走!”
小四儿哇哇哭得很起劲,像是有人一直在掐他。
“他这种级别的g部,按规定,就是哪儿来哪儿去。你懂不懂?这是组织规定。”白麻
子叔叔朝大家说,“你冲我发火没有用,哪有跟组织讨价还价的?受党教育这么些年,你咋
这么说话……”
“怎么说?”妈司令嘴唇发白,颧骨上的r一跳一跳的,“当了这些年兵,油榨g了,
就该一脚踢回乡下去呀?老天爷有眼,谁做缺德事,迟早要遭报应!”
白麻子叔叔脸黑了。院里其他人脸白了。
“少胡说八道。”胡妈妈上前捏了一把妈司令,示意她住嘴,又把白麻子叔叔扯到
一旁说,“她这人有口无心,甭跟她一般见识。妇道人家,不懂戏(事)。”
陆军爸从屋里扑出来,揪住妈司令吼:“臭娘儿们,给我家去!”
第22篇认知r记(4)
妈司令使劲甩手,甩不开,她把小四儿往地上一放,小四儿这时倒不哭了。
“你算什么男人?孬种!人家割你的蛋子你还一声不敢吭……”
陆军爸一拳砸在妈司令嘴上,砸得她没了声儿。他扭住她的手,硬把她往家里拖。妈司
令挣扎着,但不如陆军爸力气大。她的两根大辫子挣散了,焦g的长发盖住了她的眼睛。
院里的人赶忙拉架,越拉越乱。混乱中,妈妈和小玉子妈都挨了一拳头,痛得直往后边
缩。陆军海军空军在哭妈。
妈司令又抓又挠,揪掉了陆军爸一粒军扣。陆军爸扯住妈司令的长头发往屋里拖,扯得
她脸都长了,妈司令痛得眯紧了眼。妈司令哭了。
我吓呆了。我原以为妈司令永远不会哭。
她家的门砰地关上了。
屋里传来妈司令的哭声,声音直云霄,像是要把天上的太y哭下来。
陆军爸从街外面回来了。
他穿上了便装,一身青黑s,看上去像个老农民。他低着头,背着手,一脚深一脚浅往
小院走,好像脚下路不平。
陆军海军牵着小四儿过来了。小四儿上面穿了件红线衫,下面光着腚。红线裤包在空军
头上。妈司令落在后面。她眉心上脖子上都刮了痧,一条条血斑紫得吓人,她的脖子好像突
然细了。她穿了一身浅蓝s衣褂,料子软软的,抖抖的。两条长辫子垂在p股后面,溜光水
滑,特别显眼,上面一定抹了许多熟花生油。
我听见有很轻很轻的脚步声。我四处看看,周围没有一个人。老龙眼树弯着腰,像
个伤心的老婆婆,伸长了手,在黑暗里数她地上的死孩子。
小院里,只有我和弟弟住的那间屋有暗暗的灯光。要不要推门呢?妈妈是不是还在哭?
我静静地在院子里想了一阵儿。
很久以前,我想过,万一以后落在后妈手里,后妈往死里打我,我就跑到小院当中喊救
命。妈司令肯定会出来救我。
我没想到妈司令会走,会回老家种地。我更没想到,原来小院每一家人都要搬走。
小院里,妈司令一家走得最早。他们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离开了小院,没跟任何人告别。
补白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会想起妈司令见家访老师那一幕,想着想着就会
笑。
男老师可能没想到会在一个jūn_duì家属院里受到坦诚的欢迎。造反派已经把教师的尊严和骄傲
砸得稀巴烂,老师如惊弓之鸟,平r里多见白眼、臭脸,陡然在一个高危地域看见一张灿烂
的笑脸,一双善良的大眼睛,肯定一下子晕菜了。
老师没敢在妈司令家里坐。妈司令汗衫前面是斑斑黄s的n渍,背后是块块汗迹霉点,百分
之
一百的丰r肥臀。老师微微哈腰站在院子里,婉转而匆忙地做完了家访。老师刚走,妈司令
的大儿子闻讯赶回小院,正好撞在妈司令的枪口上。
看着妈司令追打儿子,教训儿子,我在为妈司令喊“加油”。直接的原因是这个挨打的家伙
欺软怕硬,在小孩子中间口碑不太好;间接因素可能是出于本能的公义心。很久没听见有人
为老师说话,更没有亲眼见到有人为老师出气,敢公开为老师打抱不平。我心里有点害怕,
有点兴奋,有点不习惯,有点找不着北。从此,在我心目中,妈司令是一个很特殊很仗义的
人。她是一位真正合格的母亲。她是小院里孩子们求救的福星。
妈司令被丈夫暴打痛哭时,我有点脑震荡。
我目睹福星化做流星而去,小院的夜空仅余一两只萤火虫。
书包网 。。
第23篇认知r记(1)
2003年7月30r星期三上午11点
第三次癌症手术后,我做好了到此为止的心理准备。一直想写遗嘱,这
次抑郁症最艰难的几天里,也想过要留遗嘱。
此刻我身体尚好,精神正常,我要立下遗嘱,希望有用之时可以正式生效。
李兰妮的遗嘱:
1。当我病危时,不需要进行抢救,请让我平静离世。恳请亲属、医生们一定尊重我的意愿
。
2。如果我遇到意外,经医生诊断宣布已成植物人时,请让我立刻离去。这才是真正爱护我
、拯救我。
3。我死后,我的个人银行存款归我父母所有,作为他们养老的补助;我在深圳的
那套房子,周小兵和我父母各有一半产权,出售后所得到现金由他们两方平分。
4。我作品的版权50%归周小兵、50%归李凡丁;手稿归李凡丁。
5。我的遗物中,周小兵、李凡丁若愿意,可各挑几件有价值的保存。其余的全部清理抛弃
,一件不留。
6。希望我死后第二天就火化,骨灰尽快全部撒入大海。不要通知、打扰我的朋友和同事,
不要开追悼会,不要花圈及任何追思仪式。我相信,是真朋友自会记得曾经拥有的快乐时光
。
7。请我的父母、丈夫、弟弟及朋友们相信:我离去并不痛苦,也没有恐惧,我真
的走得很愉快。我会在天堂里为你们祈祷,愿神赐福给我的亲人和真正的朋友。
立遗嘱人:李兰妮
身份证号码:440301xxxxxxxxx
2003年7月30r午12时
于广州中山大学xxx之二xxxx室
随笔
这份遗嘱现在、将来仍然有效。
到目前为止,没有必要修改。
写这份遗嘱的时候,心里很平静,思维很冷静。没有伤感,没有牵挂,没有遗憾。
人之将死,是没有多少话要说的。
我做好了随时可以离世的准备。早早地,该收拾的,都收拾了;该处理的
,都处理了;该放下的,都放下了。问心无愧。不欠任何人任何债。了无牵挂。
不想带走任何东西。
从病房转移到太平间时,不必换什么新衣服,或是什么生前喜欢的衣服。咽气时穿的那套病
号服就行。不要眼泪,不要纸钱,不要追思。
上世纪80年代初,我住院时死过一次。从此后,我明白了死是怎么回事。死是甘甜的,归
去的过程是奇妙的。它预示了我的真正归宿。
写完遗嘱之后,一天,接到程文超的电话。他说他跟妻子小傅认真j代了后事。他选了一张
微笑的照片,还选了电影《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歌作追悼会上播放的歌。他说不想让朋友们
难
过,不想让人们记住他痛苦的一面。我连声说:我理解,因为我也写好了遗嘱,选好了照片
。他说着说着,在电话里轻声哭泣道:我希望……家人和朋友……永远记住,我微笑的时候
。我说:对,我留的照片也是微笑的。
那天,我跟程文超在电话里一直谈遗嘱的事。他想得很细,处处为别人着想,他描绘了追悼
会要怎么开,怎样不给朋友们添麻烦,怎么能让女儿经受起这样的场面。我不想让他越想越
细,便频频c话,想打断他的思路。我告诉他,我坚决不要追悼会,我的照片也不是留给追
悼会场当遗像的。结果,电话里,他说他的,我说我的。
程文超去世后,许多朋友参加了他的追悼会,并写了情深义重的悼念文章。
人们都知道程文超坚强的一面,他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流露痛苦,
诉说挣扎。而我,作为邻居,作为癌症病人,作为他们夫妻经常关照的朋友,我看到听到了
他有多么痛苦。因痛苦而更加坚强,因坚强而更加痛苦。
写遗嘱的时候,我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我现在觉得,提前写好遗嘱是件值得提倡的事情。
它能令你活得清醒,活得自由。
2006年5月5r
链接
《池塘边的绿房子》摘录
我胸闷,恶心,嘴唇发麻。
我早早就把滴管上的限流器拧了下来,我要让输y瓶里的溶y快些滴。我讨厌输y,一输y
我心里便沉甸甸的,仿佛那些溶y统统流进了我的心脏,我的心承受不了这滴滴点点、点点
滴滴。
输y瓶里的溶y飞快地滴完了。我自己拔掉针头。下床,穿上拖鞋。
霎时间,一片空白。
白雾,漫开、漫开……
我倒在沙滩上,粉红s的海水一节一节漫上来了。漫过了膝,漫过了腰,漫过了胸,漫过了
脖子。
快爬起来,逃命啊。
我不能动。
粉红s的海浪卷起来了,血的海。血红s的海水漫过了下巴,漫过了嘴,漫过了人中……我
第23篇认知r记(2)
冷,冰冷……血红s的海水漫上来了。
我要闷死了。
爬起来,快跑。
我倦了,软了,融化了。我不能动。不想动。
我想活。想活。
没有空气。我要死了。救救我。
我想活。我不想动。不能动。
窒息。挣扎。极点。
模糊的世界。瞬间的空白。
一点精魂腾空跃起。
飘。
清爽的风。无边无涯的蓝。多柔和的蓝s啊,多纯净、多舒畅。我快活。我轻盈。只有一点
意念,没有躯壳。什么也不想。没有记忆。没有眷恋。没有恐惧。没有……
我一尘不染,朝着无限的、博大的、神秘的蓝s飘去、飘去……
我在一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边缘飘荡。
医务人员紧急抢救奏效,我又回到地面。
……我靠在墙壁上,倦得不能动弹。但我心里洋溢着蓝s的光明。我知道了一个秘密。我知
道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冥冥中是什么力量掌握着我的命运。但我衷心赞美它,它给了我奇妙的暗示。
回头看——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的。我永远是我。生不能改变我,死也
不会改变我。
生是死亡的序幕,死是新生的前奏。
…………
1987年2—3月
补白
1982年盛夏,住院。转氨酶单项指标不明原因奇高,天天要输y。本来
没啥事,但我自己拧开限流器,以最快的速度输完y,于是事故发生了……
我突然出现超能。
如上所述,我正飘往永恒之蓝时,突然,有针扎的感觉,同时立即有流星坠落的感觉。
事后护士告诉我,我那时“脸s比床单还白,完全没有知觉,跟死人一样”。血压已经量不
到,心跳一分钟十六次。抢救时,医生给我打了强心针。他们发现我全身发凉,冰冷可怕
。心
电图医生是我父亲的老乡,她女儿和我是同事,这么熟的熟人在做心电图时,却没看出是我
。
等到签名细看被抢救人姓名时,她才知道原来是我出了意外。事后她说我脸s、模样都变了
,所以她看完名字再看人,觉得不可思议。
在医生护士看来,我当时已经失去感知能力了,但我自己却觉得我看到,尤其听到了其中后
半段的抢救过程。我听见一个女医生说:她全身冰凉,快拿棉被来给她盖上,再拿一床棉被
来。我看到……不,不能叫看,不是眼睛看,也没有躯体存在。就是一点精魂在看。多年后
,看美国电影《人鬼情未了》,看到男主角刚死后,他从躯壳而出,在另一空间看人们抢救
他的情景时,我觉得很熟悉。只是电影里死后的男主角还有形体,而我那时只有一点意念或
叫精魂存在。前几年看过这样的消息,科学家们将刚死亡的人称重量,发现人咽下最后一口
气前后几秒钟少一丁点重量,因此他们想像、推断,那就是灵魂的重量。还有消息说,人刚
死时,大脑仍有意识,知觉是渐渐消失的,据说,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我搞不清这些消息准
确度有多高,从我自己的体验来估计,这些说法都有一定的可信度。宇宙是奇妙的,我们没
有认识的东西太多,目前不能理解的东西太多,既然我们尚不能证明“是”,那么也别盲目
说“否”。我们看不见电流的形状,不等于电流不存在。
书包网 。 想百~万\小!说来书包网
第24篇认知r记(1)
2003年7月31r星期四午12点
又做了一个有关手术的梦。
我焦急地拖着行李箱赶飞机,到机场才知航班晚点。很多旅客都在等消息,没人知道飞机啥
时能起飞。候机厅里挤不下那么多人,我和一些旅客只好站在外面的空地上等,怕听不到广
播误机,不敢大意和走远。
终于登机了,很累。
到北京已天黑。没去找宾馆,不知为何找到一个熟人的住处。这人有点像朱小琳。我暗想,
她不是去英国了吗?怎么又回北京了?她屋子里很乱,简陋,地方不大。她好像早知道我要
来,但并不十分热情。
我告诉她,北京大学肿瘤医院的医生通知我来做手术,但我要先拍片检查,检查期间我想借
住在她这里。她回答说:你可以借住一晚,明天你要搬走,我不愿意别人打乱我的生活秩序
。
我暗想,她本来是很好客的,多次邀请过我,现在怎么会下逐客令?我有点生气,想立刻去
找宾馆住。再想想,觉得不必意气用事。她可能遇上什么烦心事,家里不便留客。
我心情又好转,告诉她,估计我只要明天去医院拍一个片子就能回家了。我很可能不用开
刀。我认为自己没糟到要立刻开刀的地步,我相信是该院的医生多虑或搞错了。说不定,我
明晚就能赶飞机飞回广东。
同时我也在给自己心理暗示:别着急,一切等明天看完病再定。如果检查结果要等几天,那
我找个g净、舒适的宾馆住着等更好。
我虽然依然觉得累,但心情不再焦虑。
醒来后,我自己认为这个梦表明我进步了,治疗有效果。
我曾做过两个有关手术的梦。一次在梦中谁也不认识,在荒凉小镇走,恐惧、悲凉、茫然。
突然见到胡区区,便哭道:区区,我得癌症了。
另一次,梦见医生通知我,立刻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