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剜出你的黑心肝!”吕小娟小臂一伸,刀尖已划破警长的长衫,喷火的两眼盯着镇定自若的东方鸿飞,疾愤地说:“你骗了我们姐妹。你是个流氓、色鬼,没有良心的禽兽!”
“吕小娟!”东方鸿飞手腕一翻,夺过匕首,猛力向后甩去,刀带着风声扎入数米外的树身,横眉怒目地说:“听着,东方鸿飞不是任人侮辱的卑鄙小人。行走江湖者,应懂得侠义二字,仁义礼智信乃人之大者。仁者匆恶施善,成人之美;义者舍身先难,茹苦而于人戬;礼者谦逊避让,不掠他人之爱。你我虽相识在前,实在我与宝珠神交之后。说明了,我和她的缘份是命中注定的,遇上你不过是萍水相逢。你杀了我,宝珠便是寡妇,你俩更谈不上姐妹之情了。你倾心于我,鸿飞自然感激,但捆绑不成夫妻,得我身而难得我心。你若通情达理,鸿飞自会把你当成亲人。”
宝珠再也沉不住气了,她如始怀疑他俩的关系,困惑地说:“娟姐,我也顾不得羞耻了,我想问,你和鸿飞……。”
吕小娟气得面色苍白,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往下落,一跺脚说:“我和他……和他在醍醐旅社睡过觉……”
东方鸿飞与蓝宝珠的头脑都“嗡”了声。警长感到周身寒彻,心想:万事皆休。
蓝宝珠的心像裂成八瓣,掏出蓝宝石短刀但又丢在地上,撒腿就跑,片刻便没了踪影。
“吕小娟,你拆散了我和宝珠的姻缘,就该和我拜天地啦!”警长满脸寒气,语调冰人。
“哼!”吕小娟扭过脸。她开始冷静下来。
“小娟,”警长情绪平和起来,“我问你,你和宝珠是生死与共,患难同当的姐妹吗?”
“东方鸿飞,我们姐妹不会为争你而反目为仇。”
“小娟,醍醐相会,譬如朝露,我虽陷粉井,心中并不怨愧,常常怜惜的是你的痴心热肠,性情的开朗和心地的善良,所以,这东西时刻带在身上。”他掏出那缕系着金戒指的头发,托在手,上,继续说:“你想想,当时你假冒宝珠,又备下‘巨灵散’,故意展陈你的玉体,这些,你足能灌醉一个身心健全的男子,而他清醒后,又如何去看待你?那时,你已经清楚我已爱上宝珠,非但不避退成全,反想捷足先登。这不是有负你姐妹之情吗?”
“宝珠是个玉洁冰清的女子,生性厌恶世上男子,淡漠儿女之情。你姐妹涉足江湖,形影不离,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她的爱憎情趣。纸迷金醉、红灯绿酒之处你们常去,可宝珠又被哪个男子所迷惑?如今,我俩意气相投,一见钟情,以将天地为媒,星月作证,做了夫妻,可被你一语拆散,自此成东南孔雀,双飞劳燕,咱俩也后会无期,这于你又何益之有?
“东方某并非渔色之徒,这你最清楚不过。我是重情义之人,不会忘掉你的痴心……”
“那你想干啥?”她抬起垂着的头,很胆怯地望了警长一眼,显然是懊悔十分。
她知道,宝珠是绝不嫁给一个身上有女人味儿了的男人,而占有义妹心上人的竟是自己,心里很是疚愧。又想,宝珠能遇上钟情人,千辛万苦,着实不易,一生怕只有这一次了。自己当她的面,竟说和“妹夫”睡过觉,这脸丢到姥姥家去了。再想,自己和宝珠情同手足,说不定姐妹同嫁…
…面颊一热,偷偷膘了警长一眼。乞求般地说:“宝珠哪去了。
找到她我自圆场子。“”她不会走得很远。“东方鸿飞走过来,竟用手帕会给她擦泪。吕小娟感到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心居然哆嗦起来。此时,东方鸿飞责怪、怜爱的目光像是种恩赐,她一动也不敢动,恨不得那手帕永久地轻擦在脸上。她渴望得到一吻,然后欢天喜地地去寻找宝珠,看着他俩成亲,自己在寂寞中慢慢等候……终有一天,”妹夫“也会娶她的。他珍藏着自己的情物,是个有心人。
吕小娟的泪越流越多,一咬嘴唇,扭过身说:“鸿飞,我知道事情该如何去办。
你先回祝村等候吧。不找回宝珠,我他妈不是人!“说着,抹把泪水,疾奔而去。
片刻,她脚步踉跄的身影便消失在将要黎明的烟雾中。
回到祝村,东方鸿飞见宋宅小院门扉紧闭,知道宋王氏mǔ_zǐ尚熟睡未醒,不愿叩门惊动,便逾墙而过。见宝珠出走前睡过的小屋锁着门,便从窗子跳进,躺在床上。因一夜之间,情绪大起大落,心力绞瘁,不消片刻便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旭日临窗,掏出怀表一看,已是十一点钟了。听到宋王氏在院内轻声说:“福贵,你把小j儿放出来,想吵醒鸿飞吗?快办正事去吧。”
东方鸿飞忙喊:“我醒了。宝珠回来了吗?”
“回来啦!”宋王氏喜气洋洋地说,“今天她能不回来吗?瞧你们俩,净摆迷魂阵……”说着,走到窗下,压低声音:“打现在起,你俩就不许见面儿啦!”
“怎么?”警长跳起来。推开窗户,看见宋王氏满面笑容,疑惑地说:“您进来说话。”
宋王氏推门进屋,劈头就说:“给你道个喜,今天你和宝珠就成亲。一会儿我收拾这屋子,当d房。”
“啊——‘警长不由得惊出声来,心想:这也太突然了。自己才睡了一觉,想不到事情竟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吕小娟是如何找到宝珠并圆场的?宝珠又是如何讲给宋王氏的?”
宋王氏微笑地说:“你俩的心事,我一眼就看透了。宝珠的义姐作媒,说你俩早在外面拜完天地了,就差入d房啦!都是飞来飞去的人,办事倒也干脆。鸿飞,按理说,婚姻嫁娶,人生大事,得办得像样些。可你俩……唉!红纸不能贴,鞭炮不能放,连街坊四邻都得瞒着,真是委屈孩子们了……”她揉着发红的眼睛,说:“说正事吧。小娟和福贵去买东西,四碟的喜面总得吃啊!”
东方鸿飞望着自已被刀尖划破的长衫,摸着沾满灰尘的头发,在屋里踱步,什么也说不出来,一个急转身,问:“宝珠呢?”
“小娟哄她说话呢?那小嘴儿噘得老高。你俩呀!真是一对冤家。”宋王氏笑着说:“你要想过去说话儿,就去,反正你们都是新派人儿。我收拾屋子。今天还是双日子……”
警长刚要出屋,见小娟笑嘻嘻地走出屋,说:“你缠着我做啥?今天我是个大忙人呢!”说着,提个皮箱走出屋,喊:“老娘,午饭别等我啦!”一溜小跑似地走出院子。
“她去滦县买东西。”宋王氏说。
“什么也不要买。”
“我说姑爷,咱总得有个新鲜劲儿。再说,新媳妇总得有几尺红布吧。”
东方鸿飞忐忑不安地在院里徘徊,鼓足勇气走进大屋,轻唤声“宝珠”,见内室无人理睬,撩开门帘走进去。宝珠低头在床沿上坐着,见他进来,把脸偏向一旁。
警长挨着她坐下,宝珠不冷不热地说:“你坐远些,我有话问你。”
“你说吧。”警长知趣地后移半尺。
“娟姐喜欢你,对不?”
警长难以辩解地点着头。
“那你呢?喜欢不喜欢她?”
“宝珠,我不知道你的意思。”警长额头慢慢地沁出细汗,急得直搓手,结结巴巴地蹦出一句:“我不、不喜欢。”
“可你为啥要惹她伤心?骂她不懂廉耻,以正人君子的面目来教训她?竟然把她送给你的戒指丢掉……”
宝珠滔滔不绝地说着,东方鸿飞深舒口气,知道了吕小娟的用心良苦,不仅把醍醐旅社的艳事掩过,而且把自己说成个鄙夷、轻蔑她的人。细推断,言辞肯定激烈,在消除宝珠的疑虑同时,也引起忿忿不平。他心里暗暗感激,对小娟产生一种怜悯之情。
“你把那镯子给我。”宝珠不侧脸地伸过手来。
“宝珠,你……”警长不敢执拗,掏出手铜递到她手里。
宝珠凝视并慢慢抚摸手镯,深深地叹口气说:“鸿飞,有件事算我求你了,你若不应允,我就把镯子摔得粉碎,咱们的缘份也算没了。”
“你说吧,我答应了。”
“不问啥事,就答应得这么爽快?”
“只要咱俩结成夫妻。”
“鸿飞,你知道我的心。”她面颊泛起红潮,眼睛内的寒冰渐渐化成一泓春水,嗫嗫半天,话语才清晰起来,“娟姐的身世很苦,我嫁你后,她孤零零的很凄惨。
我尽管年岁比她小,但自幼凡事都让着她。她是真心喜欢你的,我是女人,我看得出来。你俩到底有没有……那事,我也能猜想得出……她一提起你,眼神都变了,变得像做姑娘时一样。娟姐自结识你,像换了个人,风流性儿没了……我不忍……
你若不嫌弃她,就娶她……“”不,不!“警长急得热汗淋漓,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半晌才说:”宝珠,我爱的是你!“
宝珠一张俏脸如绽开的桃花,情不自禁地抓过警长的手,把镯子塞给他,激动地说:“我还没说完,瞧把你吓的?”柔情脉脉地膘他一眼,“我是想以后,咱们同去南方……懂吗?”
东方鸿飞望着她那副妩媚、娇羞的神态,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忘情地亲吻起来,宝珠任凭他爱抚一番,说:“这只是我想的,还没有和她商量呢。”
午饭后,吕小娟兴冲冲地回来了,把皮箱往炕上一撂,擦着汗说:“累死我了,不过,累死也没人心疼。”笑着打开皮箱,将一个包裹扔给东方鸿飞,说:“这是你那套,小地方买不到好的,穿个新图吉利吧。你快换去,我得打扮新娘子啦!”
警长不敢抬头望她,带着窘相解开包裹,里面是崭新的春绸长衫、薄呢子礼帽,还有内服、亵衣、袜子等物。他机械地说:“有劳娟姐了。”提着包裹,逃窜似地走了。小娟在后面嚷,“麻利点儿,别误了拜堂!”
小娟把宝珠按在梳妆盒前,说:“妹子,姐姐给你‘开脸’。
梳头。“她用一根麻线浸湿去绞宝珠鬓额的汗毛。又轻涂香粉。
胭脂、口红,持黛笔将秀眉描得细长。把红绒的凤花c在新梳的头上。她望镜中的宝珠,感叹地说:“我妹妹是瑶池仙子、嫦娥,西施也比不上你。瞧这脸蛋,嫩得能捏出水儿……”宝珠强抑住心里泛起的甘甜的狂澜,屏心静气地由她摆布,一声不吭地听她赞叹。渐渐地,那声调有些颤抖,颈项感到滴落下的泪珠。她扭过身,握住小娟的手,动情地说,“姐姐,你别难过。我和他说过了,你别生气。”
“你说啥了?”
“他也要娶你。”
“别胡说。”小娟笑着打她一下,说:“我是为姐妹分离难受,咱们做女人的,就得有这天。鸿飞是个好人,你嫁他姐姐放心。你太孩子气了,哪有拿姐姐送礼的?
再说,我已经有人了。“”是谁?“宝珠瞪大眼睛问。
“孙狗儿。”
“怎么是他?”宝珠很惊讶,知道小娟绝不会看中其貌不扬的孙狗儿。
“还是那句话,经鸿飞的开导,我明白了,女人得让人看得起。这几年,自张蜀起,我交过不少漂亮的小白脸,可哪个是真心爱我?我知道孙狗儿的心,他一直不敢说出来。人虽丑些,可他心眼不错。”
宝珠望着她一本正经的神色,很难判断那番话是否出自真心,一时无语。小娟又忙碌起来,给宝珠穿上鲜红的内衣,外套梅红镶金牙儿的锦缎短祆,下面是拖地的蓝百褶裙,又让她登上大红绣鞋,说:“姑乃乃的脚大,我跑遍了滦县城。你都想不到我在哪买的。人家戏班子刚订做的,是男旦穿的。”
蓝宝珠本来美貌逸群,经悉心打扮,更加鲜丽夺目,象株映在朝阳下的奇葩。
小娟看了半晌,戏谑地说:“妹子d房一坐,鸿飞只看半眼就醉了,得妹子扶他上床。”又悄声说:“妹子,端着点儿,多让他出点洋相,可别像村头那模样,鹦鹉般地……”
“娟姐,你……‘宝珠臊得捂住脸。
“唉,妹子,十几年我看错了你,误解成你是冷面冷肠,可却是个真正的痴种、真正的侠骨柔肠。苍天有眼啊!”说着,摘下脖子上的白金项圈,伤感地说:“这项圈不干净,可戴到你身上就干净了。”她用手帕反复地擦着,“这算姐姐送你的结婚礼物,想我姐妹一场,以后天高地远,也许再难相会了,戴着它会想起我。”
两行热泪流了下来。见宝珠含泪接过项圈戴好,又笑着说:“你有了正果,要早些给人家生个大胖小子。”
“娟姐。”宝珠力图使气氛轻松些,改变话题:“那张画,你收藏好啦?”
“你没见我是从树上跳下来的?我想把它卖掉,换些枪支弹药,再拉起杆子来。”
“你打算卖给谁?”
“北京的洋人多得是,这是真宝,他们是肯出大价钱的。”
宝珠点着头,沉吟半晌说:“可我不想让你去惹张作霖,那是以卵击石。你卖了钱,和孙狗儿立个家业多好?”提到孙狗儿时,小娟突变得黯然神伤,宝珠立刻断定出她刚才说嫁其人的话是违心说的,说:“你先别回去,咱们合计一下,一同去南方。前些日子,我新得手个高翠雕成的珍宝‘五龙盘珠’,本是酬谢鸿飞的,他不要,我摔碎了,眼下被母亲收着,待我要过来,给孙狗儿他们送去,做以后干买卖的底钱吧。”
“别,那算是老娘的东西了。钱,我还有些,亏待不了弟兄们。”
“咱俩这点积蓄够干啥的?鸿飞要继承叔父的财产,总不能让弟兄们喝西北风去。”
“孙狗儿为扩充实力,钱花光了,又不能轻易‘上道’。这张画还是卖掉好。”
小娟说完,感到口渴,想到外屋去喝水,一撩门帘,正看到宋王氏往头上戴花,笑着说:“我看看闺女去。”
小娟说:“老娘,等福贵哥一回来,咱就开始大典。”
“福贵去买酒菜,也该回来了。”
谁想,宋福贵遇到了麻领事:他撞上了刘十牌的手下,有人是认识他的,忙在县城内走街串巷,使出拉车的脚力,好不容易才甩掉尾巴。不敢久留,只得空手狼狈跑回。他唯恐说出实情让众人担忧,于婚礼不利,只好说在城内把钱丢了。宋王氏责怪他是不中用的废物,宝珠和小娟都说:随便吃些,家常便饭,更有情趣……
宋王氏拉着宝珠的手,把自己戴着的那只蓝玉镯褪下,套进她的手腕,百感交集地说:“孩子,这本是你生母刘雯翠的遗物,现在是物归原主了。你妈在黄泉下也欢喜呢。”
宝珠跪在地上,说:“我有三个母亲,眼下就您健在,女儿愿您长寿,以后我寸步不离您身边,孝敬您老。”又站起来,对福贵鞠了一躬,说:“哥哥,小时候你是最疼我的。兄妹之情,宝珠终身不忘。”
福贵咧嘴憨笑,说:“妹子,我是粗人,说不出细话,就盼你和东方先生白头偕老,恩恩爱爱地过日于。等有了小外甥,我用洋车拉着他满街跑去;车上c着糖堆儿。”
大家都笑起来。小娟说:“你这个大舅子甭想拉车了,就等着享福吧。”
东方鸿飞认了岳母,拜了福贵和小娟,然后说:“咱们就喝几杯水酒吧。婚事办得仓促、草率,委屈了宝珠,过些时候一定重办。”
小绢戏谑地斜他一眼,说:“谁叫你俩这么着急呢。”说着,举起酒杯:“都不是外人,一家子,喝两杯喜酒,就送你们入d房吧。”
……d房内只点燃着半截红蜡,把小屋照成深黄色,使氤氲喜气的天地变得窄小和神秘。床上铺着一床素雅、干净的被褥,小娟在里面特意放了一块白缎子,并悄声告诉宝珠用场,羞得宝珠不敢始头,倚坐在床角一直无语。
小娟望着两位新人,说着调笑的话,心情却很沉重。不想也不敢去看床上共眠的衾,并头的枕。宋王氏端来茶水和干鲜果品,笑着说:“都是一家子,也闹不起来。福贵,别光让小娟唱独角戏,把你耍贫嘴的本事拿出来,逗大伙笑笑。”
闷葫芦似的福贵本来揣有心事,被母亲一催,横着心说:“我看,你俩早点歇着吧,明天最好远走高飞。”
“嗯。‘冻方鸿飞站了起来,感到弦外之音,问,”福贵,你心里有事?“
“他丢了钱,正心里别扭啦。”宋王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