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间,王杞将手中的包袱扔到一边,“咚”的一声直直跪下,趴在地上大喊起来:“王杞如今已无家可归,恳请主公收留!”
刘存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巨响,望着匍匐不动的王杞目瞪口呆,直到王杞妻子和两个孩子也随着王杞跪下匍匐,刘存才感到五官发木,双腿发软,无法抑制地跌坐地上,面对缓缓抬起头来的王杞,双目呆滞一片茫然。
王杞心中惊愕,凝视失态的刘存好一会,用力咽了咽干涸的咽喉,再次匍匐到地面:“主公!”
“你胡说什么啊——”刘存如同被火烧似的惊呼起来。
王杞大声重复一遍:“王杞如今已无家可归,恳请主公收留!”
刘存彻底清醒了,手忙脚乱地把王杞抱起来,忙不迭转到仍然跪着的王杞妻子面前,刚伸出手又发现不合适,立刻转到另一边,一手一个拉起王杞的两个儿子,沉下脸大声呵斥起来:“混账!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不在后院读书,跑来这里这干什么?滚!快滚……”
“啪啪”两声过后,王杞的两个儿子捂住发烫的屁股飞一般逃向后院,恼羞成怒的刘存还不解气,几步走到后门出破口大骂,允许王家兄弟离开课堂的刘振被刘存骂得快哭了,这一幕让从没见过刘存失态的孙婉和王杞夫妇目瞪口呆。
发泄过后,刘存终于舒服了,他转身回到王杞身边,一把将王杞拖上矮榻,盘腿坐下低声问道:“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杞叹了口气:“我不愿再像以前那样昏昏浩浩地过日子,不想再逃避心中的弱懦,不愿低贱卑微地虚度下半辈子,更不愿天天晚上躺在榻上哀叹上天的不公,我想和你一样,踏踏实实地做事,默然无声地奋起,重新找回我河内王氏一族往日的尊严!”
“河内王氏?你是从河内来的?”
刘存惊讶不已,他知道河内就是洛阳北面黄河以北那片地区,是大汉朝著名的粮仓和工商业聚集区。
王杞重重点头:“九年前,家父王?为河内郡都尉,处死了两名借平乱之机劫掠民财奸·yín民女的军候,两名军候一人是河内卫氏家族嫡系子弟,另一人是河内王氏正宗子弟,因而埋下了祸端。我王家只是河内王氏众多族系中默默无闻的旁支,四代以来以武传家,而王氏正宗和卫家大族都是秦汉以来代代承传的豪门望族,富甲一方仆从如云,族中子弟在朝中及各地为官者多达数百人,所以在党锢之祸初期,两大家族非常轻松地以依附乱党之罪,领来朝廷令谕,将我父亲及一家三十余口满门抄斩。”
王杞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虎目布满了血丝:“当时我在雁门任边军司马,恰巧获假返家省亲,浑不知奉皇命捕杀我的人竟在半路擦肩而过,回到家里只见满目惨状,心中悲愤欲绝,本想拼死报复,杀一个是一个,但看到获得乡邻隐匿的妻子背着两岁的儿子,还挺着个大肚子,我忽然胆怯了,隐姓埋名携妻带子悄悄向东潜逃,几经磨难一路辗转,最后来到这人迹罕至的大海之滨,本以为此生就这样含恨老死,能留下我王家一门的血脉已是老天眷顾,直到遇见你,我才发现自己的心还没死。”
刘存唏嘘不已:“大哥,记得咱们烧第一窑陶器的那天吗?”
“记得,此生无法忘怀。”王杞重重点头。
刘存恳切地说道:“小弟喝下大哥递上的那碗酸酒之后,再也没把大哥当外人,小弟孤零零一个人活着,没有朋友,也没兄弟,每遇无法决断之事,都找大哥商议,心底早已将大哥当成自己亲人,大哥送到小弟身边的两个侄子,小弟同样视为自己孩子,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小弟悄悄把无限希望,寄托在两个侄子和义子刘振身上了,我想这些大哥应该感受得到。”
王杞的双眼湿润了,边上的王杞妻子已经泪流满面,伏在孙婉怀里失声哭泣起来。
刘存叹了口气:“不管今后怎么样,你王杞永远是我大哥,哪怕你罪恶滔天千夫所指,也还是我刘存的亲人,所以请大哥不要叫我什么主公,我知道,这天底下永远没有平等,但我认为不平等只是出身不同,财富不同,地位不同,所做的事情不同,而每个人的人格都是平等的,每个人的尊严都是不能践踏的,这也是我为何不理会所有的反对,不听任何人的劝阻,坚决把卖身契约还给流民的原因,我总是想,哪怕不能让他们过上幸福安逸的日子,也要让他们有尊严的活着,人有了尊严,才会有希望。”
王杞彻底折服了,手脚并用急急后退,爬起来迅速整理皱巴巴的衣衫,神色郑重地重新跪下,向刘存深深致礼:“请允许王杞追随在你身边!”
刘存这回没有劝阻,拉过他的手示意他坐近点,询问他夫妻俩带着大包小包到自己家来怎么回事?
王杞犹豫再三,还是把事情的经过如实相告。
刘存听完眉头紧皱,权衡片刻转向担忧不已的妻子:“婉儿,到后院去,吩咐振儿他们停止学习,所有人收拾自己的包袱,除简牍和我书写的东西之外,其他所有东西都留下,完了我们离开这,到南面的新村去,那边数千父老乡亲早就盼着咱们过去了。”
半个时辰后,刘存和王杞两家人带着二十八个年轻弟子,随身背着大小包袱,牵着两匹满载简牍的高大健马,默默离开河畔庭院,不紧不慢顺着山边小道向南行进。
王家寨里,还在激烈争吵的村老和青壮们接到几个孩子的报告,有的惊呼,有的皱眉,有的嘿嘿冷笑不为所动。
老王叔和王四叔神色大变,相视一眼急忙跑出正堂,一口气跑到院门外的高坎上,遥望三里之外青山脚下逐渐远去的刘存一行,心中五味陈杂,千回百转,最后只能徒劳地捶胸跺足,自怨自艾仰天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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