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婉本以为,赵庭之扳倒魏家后便会收手,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他拿着“国成”那枚印章,指腹摩挲着风干的红泥,看着燕婉,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此前同我说过可以助我扳倒虞城太守,对吗?”
“对。”
“是因为虞城太守和你父亲当年的案子有关,对吗?”
燕婉咬着下唇,点点头,她抬眸看向赵庭之,眼里有泪:“妾身说的话,官人每一个字都相信吗?”
“我相信,每一个字都相信。”赵庭之说得郑重,燕婉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抹了把泪,将手放在赵庭之手上,似是下了狠心:“徐大人是不是同官人您说了二皇子与曹兴的事。”
赵庭之点头:“对,曹兴倒戈二皇子,害得大皇子与你父亲身死,是一切的起因。怎么了?曹兴不是死了吗?现在提他做什么?”
“妾身觉得……曹兴没有死。”燕婉附耳说道,“那个虞城太守,就是曹兴。”
赵庭之大惊,一把揽过她,朝门户外看了看,所幸门外无人,他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妾身委身太守府时,时常看见又京城去的贵人往太守府里送东西。官人您想啊,虞城太守才是那个应该送礼的人啊,为什么成了别人给他送礼呢?当初我哥哥拼死将我送出京城,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寻曹兴’。我哥哥曾是皇榜第一的状元,我不相信他是为了让我活下去才编得这些谎话。”
赵庭之思忖半刻问道:“你还记得那送礼的人的模样吗?”
燕婉起身从衣柜里拿出画像,展开递给赵庭之:“就是他,我怕自己忘了,在离开太守府的时候就花了这张画像,就等有用的时候拿出来。”
赵庭之认得这人,就是二皇子身边的侍从,只是他在见虞城太守时脸上刻了字,这画像上也带了那字,可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那就是二皇子身边的西旗。赵庭之忽然笃定了什么。他折起了画像,拍了拍燕婉安抚道:“好了,你别担心了。白日里要照顾孩子,你也辛苦了。这事情交给我,其余的你便不用担心了。”
赵庭之与徐礼岸通了口气,徐礼岸没见过曹兴,可老妇人见过。徐老夫人将曹兴的画像送到徐府,赵庭之看了一眼摇头道:“这不是虞城太守。燕婉同我讲时,我便疑虑,二皇子怎么可能留着曹兴,就算杀不得,也绝不会让他做太守。”
徐礼岸点点头:“确实如此,可西旗给虞城太守送礼却又是个蹊跷的地方。况且,那太守确实姓曹,若要隐蔽,他必定会改名换姓,又怎会用旧姓引人猜忌?”
陆芳华望着那画像,忽然道:“会不会不是虞城太守,而是太守府里的什么人啊?”
“若真是,那便是府中极为不起眼的人。”
赵庭之点点头:“礼岸,你留在京城,我去一趟虞城看看。魏家犯下如此大错,二皇子难辞其咎,他必定会请缨出征来弥补这次的罪过,你拖住他,我们要在他和他岳丈镇国公的兵马汇合之前,扳倒他。”
这一来回,花了赵庭之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可他却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绕弯先去了陆家。
曹兴被带来了,原来虞城太守不是曹兴,专辖太守府歌舞妓的管家是曹兴。他毁了容,时常带着个面具与人交际,因话不多,所以无人在意。那虞城太守是曹兴的族兄,曹兴替二皇子扳倒大皇子后,便一路从北边逃到了虞城,与那时做官的族兄联合。他给族兄带去荣华富贵,族兄给他一处安身之所。
当时的二皇子不可能将手从北边一直伸到南方,可等到他权势滔天时,曹家兄弟手里已经拿了太多他的把柄了。连赵庭之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可以一直活到现在,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祸害遗千年”吗?
只是苦了燕婉,不管是国仇还是家恨,自己想要报复的人一直在自己身边,可她却还是一无所知。
二皇子被徐礼岸挡了好几次的请缨出征,上朝时再见到彼此更是分外眼红,大臣们见他们不对付,便纷纷走远。
堂上的皇子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须发花白,人也看起来疲倦懒怠,没有精神。
很好,赵庭之要的就是这个样子的皇帝。
二皇子最后孤注一掷地请缨,发了毒誓,还说会签军令状,说如果不能成功便成仁,一定会弥补魏家所犯下的过错。
赵庭之冷哼一声,说了一句改变他一生的话——
“皇上,若二皇子领兵出征,国将不国矣。”
老皇帝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切表面上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会在这一瞬间全部撕裂。他看见尘封的旧事被揭开,兄弟阋墙,皇子以权谋私,为了一己之力不惜牺牲百姓万民。更可恨的是,什么偷梁换柱,残害忠臣,原来这些史书中最最忌讳的事情,他的儿子竟然做得如此得得心应手。
曹兴被带了上来,虞城太守也被叁皇子的人带了上来,和他们一起的,还有赵庭之的侧室,刘宰辅的嫡长女,曾经的准大皇妃——刘亦菱。
老皇帝看见了那张与刘宰辅八分相似的脸,老泪纵横,坐在龙椅上毫无体态地大声哭嚎:“国将不国啊!国将不国啊!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啊——”
刘亦菱跪在地上,双手托着那枚“国成”的印章,内侍将印章递给老皇帝。老皇帝看着看着,又是一把眼泪。
“陛下,您可还自己小女?”
老皇帝撑着龙椅,望着堂下的刘亦菱点了点头:“你是我为大郎百里挑一的妻子啊……”
刘亦菱痴痴一笑:“是啊,曾经是……可小女已经不是曾经的刘亦菱了。”
“造孽啊……造孽啊……”老皇帝甩了甩手,一眼也不愿意多看,“把二皇子关进大理寺,曹兴,曹斌秋后问斩。你们几个……”他指着赵庭之,徐礼岸,“你们几个……”他不愿再多说话,转身离开,“散朝。”
宫廷波诡云谲,潮起又潮落,没有永远的赢家亦没有永远的输家。
二皇子得意太久,飞得太高,最终一切揭晓,留给他的只有死无葬身之地。
燕婉回到赵府,心还是蹦蹦跳着。她捂着心口,撑在榻上,努力地汲取着空气。
赵庭之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曾经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你以后也不需要隐姓埋名,安静地和我过日子就好了。”
燕婉猛地扑进赵庭之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忍受着风霜雨露在外摸爬滚打,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替父兄沉冤昭雪,不承想当年押的这个男人,真的没有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