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骨科门诊旁,许可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额上尤挂着几滴剔透的汗珠,略显苍白的脸色衬着他的眉目更显清俊出尘。这场球,对于他来说,终究还是输了。
“喂,别睡了,小心着凉”,姜允诺走过去没好气地拍拍他的面颊。真是的,踢场球而已,用得着这么卖命吗?
“允诺,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坐在旁边的雷远看不过去了,“怎么做人姐姐的”。
“我已经习惯了”,许可睁开眼,伸出右手拉住她的手,拇指轻轻的摩挲着她细腻温热的掌心。
第一次,发现他的手可以这么凉。
不假思索的,她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冷吗?”,她轻轻的问。
“现在不冷了”,他看着她,眼里隐含着浅浅的笑意。
她把手移到了他那只受伤的手上,更加彻骨的冰凉,突如其来的寒意,使她的心轻轻颤动着,“很痛吗”,她的声音低低的。
“不太痛”,他依旧注视着她的眼睛,嘴角微微扬起,双眸里流溢出温暖的光辉。
她一时失神,几乎要沉溺了进去。
“行了”,雷远在一旁连连摇头,“姐弟俩,用不着这么缠绵吧。”说者无心,听者却是迅速的收回手,脸微微的泛红,一直到耳根。
许可的眼神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不动声色的看着一脸变化莫测的姜允诺。心,被莫名的情绪轻轻拨动着,似乎有那么一点了然。
雷远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两人间的风云突变,更加品不出他们心里的细小波澜。他扭头看着走廊的尽头的楼梯处,吹了声口哨,戏谑的说,“允诺,你还是把这一套用到未来老公身上比较明智。咱们许可最不缺的就是温柔,关怀之类的东西。”
顺着他的视线,姜允诺看到,陆程禹,和身边光彩照人的言兮萝,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姜允诺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她接通电话,那端,传来林轩温润的嗓音,“允诺,许可怎样了?”
“刚照过x光,骨折了,现在等着上夹板”。
“哦,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清楚,关于许可……你拒绝我,是不是因为许可?”
“你等等”,有些慌乱的,她走到不远处拐角边的小卖部,才接着说,“你在开什么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在开玩笑的是你”,林轩的口吻里,少见的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恼怒,“你们根本就不是姐弟……没有谁,会为自己的姐姐,做出这样的赌约,幼稚冲动的赌约”。
姜允诺的心突突的跳着,“林轩,你究竟想说什么?”
“比赛前,许可找到我,对我说,如果我进的球比他少,我就必须离开你,和你分手”,林轩低声叹息着,“没想到,他会作出这样幼稚的事情。”
“结果……”她呆呆的回应。
“结果,并不重要。对你,我已经决定放弃了”,他的声音有些伤感,“我喜欢你,但是比起他来,我做得还不够……所以,你拒绝我,如果是因为他,我可以接受。我想,他真的很喜欢你……”
“不要再说了”,她一手按着太阳x,强忍着头晕,低声叫了出来。
“最后一句话,希望你认真的告诉我”,林轩似乎有些艰难的开口,“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她微微舒出一口气,轻轻的回答,“有的”。
“知道了”,说着,他挂了电话。
姜允诺无力的靠在墙上,头脑里犹如塞着一团乱麻,她的生活,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如此令人费解。是当自己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亦或是从七年前?她微微阖上眼,强迫自己往并不太糟糕的方向去思考,也许,也许只是林轩的误会,也许只是许可的一时贪玩,是的,他最喜欢恶作剧了,最喜欢捉弄自己……
“手机掉了”,陆程禹弯腰正好接住姜允诺即将落至地面的手机。这个常常一脸淡然的女生,原本明朗有神的双眼里,此时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使得漆黑的眸子更加……更加……像两颗又圆又亮的黑葡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他微微咧嘴,佩服自己形容得恰到好处。
“谢谢”,她回过神,接过手机,看着陆程禹走到小卖部前,买了盒烟,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
她揉揉眉心,很有些踌躇的走向骨科门诊。只有十几步的路程,她却希望,能够不停的,永远的走下去,没有尽头。
许可脖子上挂着白色的绷带,骨折的手腕已然被固定好。四个人正坐在那儿等她。
“谁的电话呀,这么神秘”,雷远笑着问她。
她扯扯嘴角,她知道自己笑得很难看。
这丫头,还和以前一样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高兴或不高兴,全部堆在脸上。许可微微皱眉,是谁,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如此轻易的,左右她的心情,她并不是脆弱的人。
“我要喝咖啡,热的,不加糖”,他闲散的靠在椅子上,看着她的脸说。
“好吧,你受伤了,你最大”,雷远说着站起身。
许可懒懒的伸开长腿挡在雷远面前,“我要喝咖啡”,他依旧看着她。
“还是我去吧,不加糖,不加奶,我知道的”,言兮萝说。
陆程禹在一旁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一脸玩味的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
许可轻轻握住言兮萝的手,“喂,我要喝咖啡”,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姜允诺”。
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却又直觉的避开,仿佛被什么东西灼痛了一样。她只得垂下眼帘,眼光停留在那两人相握的手上,轻应着,“好的”。然后走到小卖部,要了杯牛奶。
她大剌剌的将冒着热气的纸杯递到许可的面前,假装着一如往常,什么也不曾发生过,说,“还是喝牛奶比较好”。
可是他,却忽略面前的纸杯,以及她好心的建议。
许可站起身,旁若无人的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颌,“闹什么脾气呢”,他皱着眉看她,俯近她耳边问,“又是因为林轩那小子,嗯?”
温暖的气息,低柔的嗓音,在她耳边轻轻萦绕。可是此时此刻,这样的温柔,却是她最不愿见到的。她微微咬着下唇,努力压抑着满心的慌乱。下一秒,在抬眼时,已是笑得一脸的阳光,她攫住他的目光,用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不是的,弟弟,我只是担心你。”
第20章 你曾在我心里
一年里的最后一天,依旧是y沉沉的天空。
小雨夹杂着细小的冰粒若有似无的散落,太阳好似半睁半闭的眼,隔着y霾投下丝丝寒意,悄无声息的滑落至天际,路旁,残败的树枝上悬着粗粗细细的晶莹冰棱,衬着湿滑的街道愈加昏暗。
言兮萝掂着脚,慢慢挪动着步子,小心翼翼的避开污秽的泥泞,和身旁脏兮兮的菜摊。左边是j鸭同笼,异味扑鼻,右边是一尾尾的活鱼在水盆里扑腾着,不时的溅出水花,对面是挂着红红白白的r和骨头的摊位。她努力的屏住呼吸,不时的低头看看脚上那双粘上水渍和泥点的白色羊皮长筒靴。她不明白,怎么会被姜允诺拉来这里……二十年未曾涉足的菜市场。
“为什么要来这儿呀”,她可爱的皮靴啊。
姜允诺仍然兴致盎然的研究那些r骨头,“你不是说要做饭给许可吃吗?”嗯,这一个太大只了,这一块一点肥的也没有……以前在法国的时候,喜欢煲汤喝的她,把住处周围的超市摸得一清二楚,哪一家卖的r骨头用来炖汤比较好,哪一家有鸭子卖,哪一家的汤j不错,等等,嘴馋的时候,只有自食其力了。
“可以在超市里买呀”,言兮萝微微提高手里的塑料袋,里面是一些卤味,熟食和糕点,“这些已经够吃了”。
“学校旁边的超市没有新鲜r骨头卖的”,姜允诺挑好几块牛r骨头,让老板切成小块,盛进塑料袋里,“伤了筋骨的人,喝点汤应该还是蛮不错的”,记得小时候,他也是喜欢喝汤的。
她抬手看看腕上的表,三点过几分,他应该还在上课吧。
两人拎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来到许可的公寓门口,言兮萝熟练的从花盆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间门,有些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言兮萝走进去“刷”的一下拉开厚厚的窗帘,嘟哝着,“许可也真是,才几天没给他收拾,家里又乱糟糟的”,她转向姜允诺,“这种年龄的男孩子是不是都这样啊?”
房间进门处的过道上,就是一个简单的开放式厨房。
姜允诺把菜放在案板上,随口应着,“男人都这样吧”。
言兮萝一边清理桌上胡乱放着的书本纸张,一边笑着说,“看来你挺了解的”。
姜允诺有些微怔,她笑了笑,没有搭话,把已洗净的牛骨放进冷水锅里煮着,开始切葱,姜和萝卜。然后拿勺子撇出不断浮上水面的血沫。
“知道吗,允诺”,言兮萝瞧着她,幽幽的说,“第一次见到许可时,我在旁边看着他,傻傻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那么眼巴巴的看着”,她羞涩的低头浅笑,“大气也不敢出一个。我实在找不出其他的词去形容当时的情形,那种感觉,我从来没有经历过。一句话也不说,一动也不动,只是站在他身边,就觉得非常的……刺激。你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才让自己在他面前变得正常一点吗?”
“他有那么好吗”,姜允诺轻轻的说着,像是自言自语,水面上的血沫越来越多,湿湿热热的水蒸汽飘过她的脸,粘上她的发丝,纷纷扰扰,挥之不去,让她有些心烦意乱。记忆中那个曾经粘在身边,喜欢和她撒娇的孩子,和言兮萝所说的男子,渐渐分成两个毫无相似的人影,令人琢磨不透的,是他,还是自己莫名的心思?
“这样的人,你真能拿他当兄弟么?”言兮萝直直的盯着她,言语突然变得犀利。
不能么?姜允诺紧紧地咬着下唇,良久,才淡淡的开口,“做兄弟是要看缘分的,许可,不就是我的亲弟弟么?”恍然中,嘴唇麻麻的疼痛着,浅浅的,闷闷的,一直传到心里。突然有些恨恨的,心底升起无名之火,她轻笑着,“就算不是姐弟,他也不会是我的那杯茶。”
姜允诺把所有的血沫细心的滤出来,往锅里放入适量的配料,盖上锅盖,将炉火调至低档,笑着说,“好了,三个小时后把萝卜放进去,再炖上二十来分钟可以吃了。我走了,约了寝室里的丫头们吃火锅。”
房门是虚掩着的,走出去的时候,她的心也跟着空落落起来,就如窗外的天空,茫茫一片,辨不出方向。堆满书的书桌,放着衣物的凌乱的沙发,微微闪烁着的炉火……她轻轻关上门,把自己关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公寓走廊上,许可靠立在门外的墙壁旁,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胳膊上缠绕的绷带,泛着莹莹的白光,他微垂着眼帘,不知注视着哪一个角落。
姜允诺看到他,脚步微微顿住,静谧的四周,似乎连时间也停滞不前。
终于,许可放下手里的书包,浅浅上扬的嘴角,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叹息。他从头上取下黑色的棒球帽,给她戴上,低声说,“外面下雪了”。
她转身离去,隐约间,温热的湿意,轻柔缓慢的从眼里滑落。
寝室里的四个人围在一起吃着火锅。
“姜允诺,你怎么还没记住歌词啊?”周雨嘴里嚼着菜,含糊不清的说。
“不如……你们换一首她熟的唱唱,要不就唱初赛时唱的那首”,黄子曦对关颖说。
“伴唱的cd都交上去了,还有半个小时比赛就开始了”,关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小姜啊小姜,你整个下午都做什么去了?还有,你平时练歌的时候怎么就不记歌词呢,比赛又不是在ktv,面前是没有大屏幕给你看的。”
姜允诺捞起一块豆腐放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吃完,才说,“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记不住”。
不顾形象的,关颖一下子趴在桌子上,相当郁闷,“把你要唱的那部分,抄在手心里,忘词了就偷偷看看”。
纷飞的雪花,寂静无声的飘落。学校的大礼堂里,却是热闹非凡。
舞台上方,悬挂着大大的红色横幅,上书,“20xx年度xx大学校园歌手大赛”。舞台中间,身穿燕尾服,头发一丝不乱的男生,正张开双臂,神情投入的唱着,歌声忽高忽低,收放自如。
姜允诺和关颖不约而同的倒吸了口气,互相对视了一眼。刚才有人唱了首“青藏高原”,现在又是这首“我的太阳”,其余唱英文,韩文,飚海豚音的强人一茬接一茬。
眼看就轮到她俩了,关颖心里有些没底,努力的深呼吸。
姜允诺轻轻的握了握她的手,笑着说,“肚子还饿着呢,等会儿吃羊r串去,我请。”
……
关颖拿着话筒愣愣的站在台上,她不知道,为何平时好端端的cd在这时和自己做对。俩人才刚唱了几句,伴奏音乐就发出了“嗑哧嗑哧”的响声,如此,反复几次,台下嘘声四起。
从没这么尴尬过,她的脸热辣辣的发烫,瞥了一眼身边同样握着话筒的姜允诺,居,然,还,在,笑!她看见姜允诺强忍着笑意,一只手闲闲的斜c在仔裤的口袋里,仿佛正欣赏着一场闹剧。不知怎的,看着她淡淡的笑容,自己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了许多。
主持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你们还有备用的cd吗?”
关颖摇头。
姜允诺看见舞台的角落,摆放着一架钢琴,于是走了过去。
她把话筒搁在上面,用手敲了敲已然有些泛黄的琴键,侧耳倾听,清晰地辨别出两个需要调校的音节,还不算太碍事。她扬起手腕,根据关颖的声线,尝试着给出几个音,然后对着关颖做出“v”型的手势。
悦耳的琴声在细腻的指尖轻轻流淌,渐渐充盈了整个空间,关颖定了定心神,跟随着节拍唱了起来。她的嗓音低柔婉转,伴随着轻盈的琴声,却有一种空灵的味道,妖妖娆娆,绵延不绝,缠绕其中。
……
以为会习惯 有你在才是习惯
你曾住在我心上 现在空了一个地方
原来爱情这么伤 比想像中还难
泪水总是不听话 幸福躲起来不声不响
太多道理太牵强 道理全是一样
说的时候很简单 爱上后却正巧打乱
只想变的坚强 强到能够去忘
无所谓悲伤 只要学会抵抗
……
背了许多次也没记牢的歌词,在她第一次弹奏曲子的时候,却深深的刻在了脑海里。
这是一首适合在冬天唱的歌,她想。
你曾住在我心上,现在空了一个地方……
第21章 上帝也恶搞
许可握着手机,掀开上面的滑盖,然后关上,再次掀开,又关上,如此重复机械的动作n次以后,终于拨出那串熟记于心却一次也没拨出过的号码,真有意思,自己姐姐的手机号码竟然还是从别人那儿知道的。
“在哪儿?”
“寝室里。”
“出来,我在楼下。”
“雷远呢?”
“他说有事,来不了。”
“哦。”
宿舍楼下,人来人往,一旁的道路上,泊着不同牌子的轿车。开车的人中,有父母,也有情人。阳光有些刺眼,姜允诺有些不适应得咪了咪眼,许可站在不远处,颀长挺直的背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竟显出一丝格格不入的清冷。
许可看着姜允诺手里的大号行李箱,皱眉,“这么多东西,不就住二十来天么?”
姜允诺瞥了他一眼,“又没让你拿”。
许可果然毫不犹豫的放下,袖手旁观。
姜允诺瞪了他一眼,拖着拉杆就往前走。学校是建在山上,有不少高高低低的长长短短的坡路。她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拎着包,跟在闲庭信步的某人身后,亦步亦趋,挥汗如雨。雷远这小子,自己不来也就算了,还让这个没同情心的伤残人士跑来看笑话。
终于在一个超长大坡前,她累得一下子坐在行李箱上。
许可转身,微笑,“需要我帮忙吗?”
继续瞪他。
许可毫不介意的拍着她的肩,指着前方的坡路,“你看,如果拖着箱子走s形上去,这样会比较省力,加油。”
姜允诺已经没力气瞪他。
许可轻笑着,拎起箱子,“傻女人,你那些恋爱算是白谈了。女人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示弱。男人是用来干什么的,就是用来使唤的。”
“你就这么希望被人使唤?”
“如果那个人是你,我不会介意……”,许可脱口而出,微怔之间,他看见,她的笑容突然滞住,眼睛不知所措的望向别处,耳根微微发红。暗自叹息着,他接着说,“你是我姐姐”。
该死,他紧紧地握着拉杆,手指隐隐泛起青色,他的自制力,一天不如一天。如果她再细心一点,恐怕早就有所觉察。
沉重的羞耻感,如墨黑肮脏的影子,时时在心头笼罩。
如果说,儿时的依赖和亲密,只是在那个冰冷的家庭里,相互之间的慰籍,那么现在又算什么?
五岁,她是他的姐姐,她是他的依靠,她总是那么的强势,让他崇拜却也教他讨厌。
十岁,她是他的最亲密的家人和伙伴,突然发现,她也不过只是个小孩子,于是喜欢捉弄她,看她气恼万分他就会得意开怀。
十五岁,她是他的温暖,她是他的思念。伦理道德,早已在脑海里生根发芽,初时的亲吻,是孩子间的玩笑,是懵懂的少年心思。可是,当思念泛滥成灾之时,她温暖的笑容历历在目,如阳光般摄人心魂,她便成了他的渴望。
他的心,脆弱而又肮脏,他用逃避和放逐惩罚着自己,却是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