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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公子晋阳 > 第 47 部分

第 47 部分

“愚忠迂腐!”琴秋一声嗤笑,凉凉地道:“小宝儿,别人要死,你千万别拦着,由着他们去吧。”

小宝儿茫然无措地站起,看看那毫无生息的徐达升,看看一脸寒霜的白析皓,再看看幸灾乐祸的琴秋和无计可施的赵铭博,忽觉得心里一片冰冷。他垂下头,默默走到徐达升身边,眼泪啪嗒掉了下来,溅到那低垂的眼睑上,突然间,那眼皮一动,小宝儿只顾自己伤心,却也没加端详,再哭了一会,却听见身下一个嘶哑的声音,微弱地道:“小,小宝儿?谁,谁欺负你了,告诉,告诉哥哥。”

小宝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见徐达升不知何时,竟然睁开眼睛,温柔地看着自己。他又惊又喜,颤抖着手,握上徐达升的手,呜咽道:“徐,徐哥哥,你,你醒了?身上,身上可痛?”

“我,我是做梦么?”徐达升断断续续地道:“竟然,竟然梦见你这,笨孩子。”

“不是梦,不是,”小宝儿贴着他的手哭道:“我在这里,小宝儿在这里。”

“真,真的?”徐达升的眼神渐渐有些清明,挣扎着转头,看了看四周,渐渐有些明白,哑声道:“你,你为何哭,为了,我么?”

“对不住,对不住,”小宝儿流泪摇头道:“我,我劝不了白神医救你,白神医说,他不救凌天盟中人,哥哥,你,你不若离开凌天盟吧,那地方有啥好,除了你,都是坏人。哥哥,你快答应白神医,答应了,他就能救你,你就活过来了。”

徐达升轻轻地笑了,勉力抬起手,摸上小宝儿的脸颊,低声道:“若,有命,有朝一日,我,我会答应你,离开,带着你,逍遥江湖,但,不是,不是现在。”他歇了一会,方继续道:“没,关系,生死在天,能见着,你,我知足了。”

他竭力说完,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慢慢闭上眼,又沉入昏睡当中。赵铭博长叹一声,弯腰正欲将他弄上马背,小宝儿大喊一声:“等等。”

众人皆是一惊,却见小宝儿跑到白析皓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头,道:“白神医,小宝儿一直随着您学习医术。虽然我笨,常常不懂书上所言,但,我,我能治徐哥哥么?”

“你,你要治他?”白析皓忍俊不禁,道:“你连伤寒杂病方子,都背得七零八落的,居然口出狂言。”

“让我试试。”小宝儿挺直了腰板道:“让我带上徐哥哥,没准,我能行呢?”

白析皓暗叹一声,知道这孩子被林凛成天教着什么“自信”“个性”弄昏了头,摸不清状况,便敢如此胆大妄为。白析皓正待训斥,却听见车厢壁极为轻微敲了一声。他目光转柔,随即返身上车,不一会,又翩然下车,脸色已经平和,对小宝儿道:“如此,你便带上吧。那个人,必须走。”

小宝儿已知,定是林凛替自己说了情。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跑到赵铭博跟前,认认真真地道:“把徐哥哥给我吧,好不好,我总能试试,总强过跟着你等死。”

赵铭博一咬牙,事到如今,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他将徐达升交到小宝儿臂膀中,道:“你可要尽力,他的命,交给你了。”

小宝儿点点头,道:“我晓得。”

下部 第章

此后徐达升便与小宝儿同车,琴秋瞧不得小宝儿侍弄这所谓的“徐哥哥”模样,几次三番动了神不知鬼不觉将徐达升弄死的念头。他也不是与这人有多大仇怨,只为着说不出的缘由嫌恶凌天盟众,恨不得手刃为快。他又不是白析皓,自持身份,不屑对一个重伤之人动手;也不是林凛,秉性仁厚,始终觉着人命关天。一路上便屡屡造些事故出来,次数一多,连小宝儿都觉着不对劲,怎的徐大哥昏睡不醒,却仍有那许多意外。明明拉到下颌的被子,一转身会莫名其妙盖到口鼻之处;明明车轱辘坏了,中间的铁杆能反弹飞进车厢里,差点就扎中徐大哥。小宝儿满心疑惑,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时刻不离徐达升身边,盼着能看住他就好。

可小宝儿终究是个孩子,精神头不足,难免有两头兼顾不得的时候。林凛冷眼旁观,只稍加推测,便知是琴秋在捣鬼。次日,他便命邬智雄再雇多一辆细软的马车,将小宝儿与徐达升安置在那车里,命琴秋过来伺候自己日常用药等事。琴秋尽管嘴里嘀咕,嫌弃林凛多事,可心里头,却还是因能近身接触这个美若朗月的男子而有些莫名欣喜。故此也不多言语,兴冲冲地与小宝儿学些煎煮汤药之事,他人聪明万分,又有心为之,学起来比小宝儿强了不知多少倍。用不了多久,便是白析皓,一瞧那汤药成色,也不由点头表示赞许。琴秋自幼长在那等烟花之地,与人打交道,自有他一套法子。若是瞧不上眼的,他自然是那冷若冰霜,千金买不来一曲的琴秋公子,可林凛是他暗地里心折的人,这功夫便下了十足十,吹拉弹唱,高雅诙谐,无所不能。林凛与他在一处,原本就话多投机,这下更显亲厚,脸上的笑容,也因而多了许多。白析皓对林凛宠溺万分,恨不得拿天下至好与之,看着琴秋一路与他吟唱玩闹,虽说有些不悦,可与瞧着林凛脸上的笑容那般欣喜相较,这等不悦,却也可压下。更何况,他知道琴秋这等小角色,原也翻不出什么花来,且当给林凛找了个玩伴了。

他们这里玩玩闹闹,却苦了小宝儿。他那日情急之下,求白析皓留下徐达升,原没有细想,只是看不得有人在他跟前无助死去。就如小时候,爹爹要卖他养的小j小羊,他要哭泣一场那般。如今事过一想,却焦灼难眠,一方面固然不知如何医治徐达升,另一方面,林凛自那日以后,便命邬智雄传话不用他伺候,这等冷遇,直比打他骂他,更令他难受万分。小宝儿偷偷地侧耳倾听,那边车上,不时传来琴声笑声,若在往日,自己自然能得以靠在主子怀中,看他形状美好的唇吟诵一些虽然听不大懂,却令人分外感动的诗词句子。可如今,主子却不再待见自己,徐大哥又一日比一日昏迷不醒,便是喂下多少药,也不见好转,反倒面色青白,唇色泛紫,脸上笼罩一层死气。他又孤独又彷徨,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抱着双膝,埋头哀哀地哭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鼻端却闻得一阵饭菜香味,肚子里饿得唧咕乱叫,这才想起,又到晚饭时分。他抬起头,擦擦眼泪,跳下车去。便是自己不吃饭,可车里的病人,也得设法喂些粥。小宝儿转下身,这夜正宿在野外一处平地,伙计们烧了好大一簇火,许多人熙熙攘攘,聚在一处,烤火用饭,热闹非凡。他一眼望过去,便瞧见自家主子,仍是罩着白狐大裘,斗篷帽子拉得甚低,只瞧见半边精致的下颌轮廓。饶是如此,仍然超凡脱俗,一眼便能从人群中跳脱而出,白神医照例护在主子身旁,脸上带着温柔如水的微笑。小宝儿隔着火堆,愣愣地瞧着,觉着自己与主子之间,隔着仿佛千山万水,不如如何方能跨越这层鸿沟。就在此时,却见琴秋盘膝而坐,一尾七弦琴横在膝上,手腕一挑,一曲从未听过的动人旋律,在夜色中晕染开来,那旋律如此优美,却又平易浅近,四周原本吵吵闹闹的人,渐渐都静了下来,倾听这难得一闻的调子。

小宝儿安静蹲着,心里原本平复的悲伤又被勾起,不由得湿了眼眶,小小声地呜咽起来。正哭得伤心,却忽觉四周静了下来,他茫然抬头,却见琴秋不知何时,已经住了琴,而那原本听琴的众人,齐刷刷瞧向自己。小宝儿窘得红了脸,畏缩地道:“对,对不住,我,我回车上吧……”

白析皓眼神冰冷,看得小宝儿愈发害怕,琴秋与邬智雄等人瞧着他的视线锐利中带了鄙夷,似乎仿佛在说,这不顾主子的狗奴才,怎么有脸出来。小宝儿心痛如刀搅,眼泪刷的一下便流下来,他又急又愧,也不敢抹眼泪,站起来倒退着道:“我,我这就走了……”

他正要转身就跑,却听得琴秋噗嗤一声,笑道:“我早就说了,这傻子必定会躲起来一个人偷着哭,你还不信,怎么样,输了吧。快快,将那时新调子的曲谱给我写了。”

林凛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原以为教了这许久,该有些长进的,却不料,遇着事,这孩子还是一脸藏头捏尾的模样。”

小宝儿呆呆地回头,却见适才冷眼看他的众人,均面露笑意,琴秋更是促狭地朝他眨眨眼。那边主子已然站起,朝自己伸出了手,又好笑又好气地道:“还愣着作甚,过来吧。”

小宝儿扁了嘴,却禁不住哭着扑进了林凛的怀里。林凛抱住他,摸着他的头发温言道:“傻孩子,不是教过你,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吗?你既然觉着救你徐家哥哥是对的,便是我反对,也该坚持自己才是啊。”

“可,可我不要您不理我,呜呜,小宝儿不要您不理我……”小宝儿揪住他的衣襟,哭着道。

“我何尝有不理你,”林凛笑了起来,抬起小孩的脸,擦去他的眼泪,道:“只是站在我的立场,却要问你,若是明知救了这个人,会给我带来祸患,你还救吗?”

小宝儿呆了一呆,道:“我,我先救了,若他害您,我,我再拼命护着您便是。”

“若你护不了呢?”

“那,那,”小宝儿急了,道:“那便是再难,小宝儿也会保护主子的。”

林凛呵呵低笑,回头看了白析皓一眼,轻声道:“你呢?”

白析皓剑眉一扬,走上前握住他的肩膀,微笑道:“我以为你知道。”

林凛与他相视而笑,一手揽了小宝儿,一手拉了白析皓,欣慰而坚定地道:“有你们俩在我身边,前路便是风雨飘摇,我又何惧之?”

白析皓点点头,握紧了他的手,林凛淡淡一笑,低头对小宝儿道:“救人这件事,你原没有做错。徐达升与你有救命之恩,若你真的对他见死不救,我反倒要质疑,我教出的孩子,怎的薄良至此。但你处理这个事,却又有错,知道错在哪吗?”

小宝儿愣愣地摇摇头。

“你错在不量力而为。”林凛摸了摸他的头,缓缓道:“你决定救人,便应当是靠你自己来解决,若要依靠他人,你便不该做这等决定。你现下老实告诉我,你救得了徐达升吗?”

小宝儿羞愧地低下了头。

“白神医有他自己的原则,你不该心存侥幸,不尊重他的意愿,老觉着他冲着我面子,能为你网开一面。”林凛口气略微严厉,道:“这次也不例外,别说白神医发了誓,便是他要破誓,我也决不允许!”

小宝儿白了脸,呐呐地道:“我,我知道错了。”他片刻后,又抬头,着急道:“但,这样的话,徐大哥怎么办?他,他快不行了……”

“傻子,你徐哥哥既然在我们眼皮底下,林凛又怎会让他有事?”琴秋嗤笑一声,道:“你这几日喂他的汤水中,早已下了不同分量的解药,不然,以你三脚猫的功夫,你以为他能撑下来这几日?”

“主子……”小宝儿眼眶一湿,嗫嚅道:“我,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林凛但笑不语,只摸摸他的头。

小宝儿忽而想起一事,抬头道:“可,可您不是说,不让白神医治疗徐哥哥么?”

“是啊,”林凛点点头。

“这,这解药……”

“白神医的誓言是,不医治凌天盟一人。”林凛笑了起来,道:“却不是说,不告诉我,中那个毒用思墨能不能解。”

小宝儿心头一震,知道那名为“思墨”的丸药,乃是白析皓当日相思成狂,远走北漠,搜索了数十味珍贵药物,为林凛炼制的药。那药原料本就珍奇难得,再经由第一神医之手炼制,其成品只得八枚,珍贵之处,可想而之。后来林凛被白析皓救活,身子耗损过大,思墨药性已然不算对路,因而搁置着没用。却没想到,这几枚丸药,于今日救了徐达升的命。小宝儿哽咽难言,又担忧又感激,半响才道:“主子……”

林凛微微一笑,道:“莫要再说了,药炼制出来,便是要救人的,救谁不是救,”他转头对白析皓道:“白神医,你说呢?”

白析皓板着脸道:“东西送给你,便由你处置,不用问我。”

小宝儿想了想,规矩地冲白析皓躬身行礼,道:“多谢白神医。”

白析皓侧身不受他这个礼,冷冷地道:“我瞧着凌天盟中没一个顺眼的,你别高兴得太早,思墨是有解百毒之效,却未必能消弭百毒。那徐达升吃了这个,只是保命,那一身功力能恢复几成,就靠他自己的造化。”

小宝儿点点头,道:“能活着就谢谢老天爷了。”

林凛笑了笑,道:“傻孩子,吃了晚饭不曾,快去吧,回头再将我那里剩的几枚思墨都拿去,徐达升的毒,估摸着这几天,也解得差不多了。”

林凛并没说错,徐达升过了两日,真的醒了过来。小宝儿欢喜得眼都笑眯了,徐达升见着他,却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单纯的快乐。看这个笨小孩如此为自己忙上忙下,纵使明白他仅是出于一片好心,徐达升心底,也涌上一股暖潮,直盼着这样简单的日子,便这么长长久久过下去也不赖。然而他毕竟是精明异常的人,不用几日,便推测出自己身上这解了半截,却不痊愈的毒,实质上乃神医白析皓的手笔。他从未见过白析皓,却对他颇有耳闻,也知晓他当日痴缠晋阳公子,终于又黯然离去的事。如今晋阳公子已死,依着白析皓的为人,若为自己解毒,那便绝对不安好心。可几日下来,又不见对方有何动静,他素来艺高胆大,也不着急,忽而想起一处自己忽略的关键之处。

这一日,徐达升趁着小宝儿喂自己喝粥,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小宝儿,白神医真是仁心仁术,不仅收留了你,还救了我,这样的好人,你几时给我引荐一下呢?”

小宝儿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那,那个,白神医不喜欢旁人打搅的。”

“我瞧着他成天闷在那车上,也极少见他下来,这神医,莫非脸长得不尽人意,抑或身子有什么难言之隐?”

“别瞎说,”小宝儿道:“白神医很好看的。”

“哦?”徐达升挑了眉毛,笑道:“有你徐哥哥好看?”

、小宝儿认真地道:“白神医比不上主子好看,却比徐哥哥又好看一些。”

徐达升气闷道:“男子汉大丈夫,要那绣花皮囊作甚?”他不动声色地道:“说起来,你原先那个主子,确实长得不错,我听说,京师里奉他为‘天启朝第一美人’,倒没说错他。”

“那是啊,”小宝儿得意地笑道:“主子不仅好看,人也特别好,还教我读书写字……”

“是吗?”徐达升眼睛微眯,轻声道:“我记得,他死以前,不是说精神不济,教不动你,这才送你去学堂吗?难道他死了以后,魂魄还能回来教你?”

小宝儿哑然,霎时间白了脸。

徐达升心里一软,缓了口气道:“小宝儿,莫要瞒我了,放心,我此刻真的高兴你家主子尚在人世。你告诉他,若真想隐姓埋名,冲着这救命之恩,我便当什么也不知道。但若他想堂堂正正,活于人世,而不是东躲西藏,疲于奔命,你便转告他,徐达升欲求见一面。”

下部 第章

林凛靠着车子窗棂,穿着家常月白云纹锦袍,黑玉一般的乌发士子髻、垂绦梳得一丝不苟,精美如玉的脸庞上带了一丝戏谑,手里擎着白瓷官窑茶盏,吹着那上面的热气浮沫,饮了一口,淡淡地道:“他说,若我想堂堂正正,活于人世,便要见他一面?”

车帘半卷,邬智雄恭敬地站在外头答道:“正是。”

“小宝儿呢?”

“小宝儿啥也没说,只道若你对主子不利,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林凛笑着摇头,道:“傻孩子,他当个个如他那般胆小呢,徐达升那等人,刀口上蘸血过日子的,活人都不怕,何况死人?”

邬智雄凑趣笑道:“那也是小崽子一片忠心不是。”

林凛勾起嘴角,轻声道:“小宝儿若不对我忠心,当日也不会拿手去刨坟堆将我弄出来。”他转了转茶盏,道:“现下这孩子定然惶恐不安,不晓得自己会给我招来多大祸患。这样也好,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只盼他从此能学着,做事之前谋定而行,也是一种进步。”

琴秋坐在一旁,翻了白眼道:“一个小崽子也值得你如此费心,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主子。”

林凛瞧了他一眼,温言道:“你不知道教一个孩子,让他吃点教训,比长篇大论的训斥来得有效。小宝儿秉性纯良,对谁都心存善意,这固然难能可贵,然也容易惹祸上身。他自己吃惯了苦,有时也不觉着旁人恩将仇报,有何不好。但若殃及他人,尤其是我,那他肯定会心急如焚,比我还难受。”

“于是便得到教训了?”琴秋不以为然地拨动了膝盖上的七弦琴,道:“为了小宝儿,惹来了徐达升,这可如何善后?”

林凛默然不语,转头看了邬智雄,道:“邬老大,你觉着,我该怎么做?”

邬智雄想了想,道:“若公子恕了小的僭越,小的便有两句话,正待说上一说。”

“邬老大何必客气,”林凛将茶盏递给一旁的琴秋,淡淡地道:“林凛一生阅历甚浅,若说有点主意,不过照本宣科,在你这等老江湖面前,只是班门弄斧而已。邬老大肯指点一二,林某诚惶诚恐尚且不及,何来僭越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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