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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公子晋阳 > 第 22 部分

第 22 部分

“自有情致。”萧墨存答道,放松自己靠在沈慕锐怀里,微风徐徐,背后的胸膛如旧温暖宽厚,他闭上眼,微笑道:“好像,连风的味道,都分外芬芳。”

“是吗?什么味道,能分得出来?”沈慕锐拥紧了他。

“似乎有些甜味,像蒿杆……”

沈慕锐驱马走上一条小道,道:“恩,鼻子倒灵,睁眼看看吧。”

萧墨存睁眼一看,只见眼前一片开阔田地,上面络绎劳作着不少人,当中一青衣文士分外醒目,他定睛一见,却是衙门里的陆先生。

萧墨存又惊又喜,忙要下马。沈慕锐抓住他的胳膊,先一跃而下,再轻轻将他接下。萧墨存站在田埂前,闻见阵阵蒿杆香气,望着黑黝黝的土地,望向沈慕锐,道:“这,这怎么回事?”

“这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秋播农桑?”沈慕锐微微一笑,道:“可是按着你那个什么法子置的肥,松土播种呢。”他浓眉一扬,朗声道:“陆先生,劳烦过来一叙。”

他内力深厚,声音平稳送出甚远。那陆先生闻声方回头,一见站在沈慕锐的萧墨存,笑逐颜开,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见过公子爷。”陆先生含笑作揖,道:“公子爷身子大好了?这可真是归远百姓之幸啊。”

萧墨存微笑道:“陆先生言重,墨存身子骨不遂意,倒让你们辛苦了。”

“陆先生就不要再拘泥些虚礼了,还不快给你们公子爷禀报这几日农桑试验进展?”

“是。”陆先生应了一声,微笑着禀道:“自那日山上与公子爷一谈,令晚生茅塞顿开,后来公子爷堕崖获救,却又卧病,晚生无能,唯有尽心将公子爷嘱托的差事办好,只盼能冥冥之中,了了公子爷一番心愿。”

萧墨存迫不及待地打断他,道:“陆先生,你,照着秸秆覆盖法做了么?”

“正是。公子爷请看,”陆先生转身一路指点,道:“此共计五亩田地,原为麦田,荒年被弃,田中颗粒无收,倒是留下一地晒干的秸秆。下官遵公子吩咐,将那秸秆拿锄头切细碎置一寸到一寸半,铺于田地之中。”

“慢着,你可曾播种?可曾均匀摊开?”

陆先生笑了起来,道:“公子爷,您放心,当日在山上,您千叮万嘱,务必要播种后再遍撒麦秆,而且此时天气干旱,麦秆多撒无妨。下官牢记着,于每株每行间不留空,不作堆,这几日,此五亩田地,下官几乎每寸探查,您尽管放心。”

萧墨存急问道:“灌水呢?须在播种前灌好低墒水,这样,作物初期就无需灌水,你做了不曾?”

“自然是做了。”陆先生微笑道:“说起来,这个还要感谢公子那日提点我,将那山泉水引入田中的管道引接。恰好城内作坊烧了好些陶管,原是打算接州府衙门的污水出去,王启照倒了后,这档子事自然无人顾及。作坊老板正喊血本无归,我过去低价接了来,按那日公子爷所说,并下官自己的想法,画了图纸令人深埋管道,将山上的水引入田间。”

萧墨存笑了起来,道:“陆先生聪明如此,果然一点就通,只是那源头用何物抽水?用什么控制水量进出?”

陆先生呵呵笑了起来,竖起拇指道:“公子爷果然行家里手,一问便问到根子上。归远城不比别处,山多地少,历朝历代,均要想法子解决种粮问题。本地踏水轮子,原是为将低洼的水引到高处,下官略改了改,便可以充当管道源头的抽水物件了,踩则抽水,不踩则无水,全能以人制之,甚为方便。”

萧墨存点头微笑,赞道:“陆先生真乃墨存生平所见之全能人也。术数天工,无不了然于心,墨存何其有幸,得与先生共事。”

陆先生忙作揖低头道:“不敢,陆某只是做匠工而已,若无公子高瞻远瞩,奇思妙想,陆某何以能一展拳脚,是陆某谢公子。”

沈慕锐在一旁笑道:“你二人不要再推辞了,若依我的脾气,不如浮三大白。”

萧墨存笑道:“慕锐甚知我意,不如今日我做东,请陆先生一同饮酒畅谈如何?”

“如此叨唠了。”那陆先生也不推辞,欣然应道。

就在此时,忽闻一阵马蹄声响,众人寻声望去,却见一匹枣红快马疾驰而来,一名黑衣骑士策马其上,见到萧墨存一干人,眼睛一亮,忙勒住马,翻身跪下,喜道:“公子爷,可找到你了。”

“你是……”萧墨存一时并没认出,迟疑了一下。

“怨不得公子不认得,小人是尚书处值外的四等侍卫,平日都在外围守备,因此小的认得公子爷,公子爷却不认识小的。”

“哦,请起。”萧墨存恍然辨出那侍卫一张脸,道:“你,怎么到此来了?”

“小的奉命而来,公子爷,京里来人,请速回归远州府衙门。”

上部 第章

萧墨存心下又惊又疑,这几日的柔情蜜意,霎时间被冲淡,有种隐藏着的恐惧似乎就要呼之欲出。他负手瞧着那个侍卫,半响说不出话来。忽然肩上一重,却是一双大手,静静搭上自己肩膀,微微用力压了压,似在支撑,又似在提醒。不用说必定是沈慕锐,萧墨存回头朝他感激一笑,定了定神,对那侍卫道:“都来了什么人?”

那侍卫了笑说:“回公子爷,不是小的不说,是那人不让小的说,请公子爷随小的回去,自然知晓了。”

萧墨存眉心一跳,淡淡地道:“如此看来,来的是老熟人了。既如此,劳你前面带路吧。”

那人应承一声,牵马侍立一旁。萧墨存微叹了口气,对陆先生抱歉道:“实在对不住,墨存有事先行一步。若先生不弃,请返城再来与墨存一聚吧。”

陆先生忙笑道:“公子爷有事只管先行一步,待此间事毕,下官仍有许多问题要请教于公子,到时还望公子爷勿吝赐教才是。”

萧墨存抬头看向沈慕锐,沈慕锐朝他鼓励一笑,回首牵了马,扶他上了马,再自己一跃而上,手臂绕过他的身子,握紧缰绳,双腿一夹,千里追风的骏马,霎时间如箭一般,飞驰而出,远远将其他人,抛在身后。

萧墨存一路上沉默不语,眉头紧锁,来时路上令他心旷神怡的景色,已经落不入眼底。待到他醒悟过来,眼前俱是陌生的山棱流水,似乎与来路区别颇大。他惊诧地睁大眼睛,略回头问道:“慕锐,我们,这是去哪?”

“我正寻思着,你要到何时,方发觉咱们没沿来路回去。”沈慕锐呵呵低笑,搂紧了他,放慢马速,轻轻吻着他后颈上雪白细嫩的皮肤,柔声道:“莫怕,只是绕了点路而已。”

萧墨存靠在他身上,疲倦地闭上眼道:“可是,京城来人……”

“让他们等吧,等了这么久,再多等等,又有何妨?”

“你特地绕路,莫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萧墨存睁开了眼,淡淡问道。

“墨存,”沈慕锐轻轻抚摸他被风吹乱的头发,缓缓道:“你到底,在怕什么?”

萧墨存下意识咬住嘴唇,沉默不语。

沈慕锐缓缓问道:“你是怕金銮殿上高坐的那位?怕他知道你我在一起,不肯善罢甘休?怕他再来迫与你?怕他以朝廷之力,来为难于我?”

萧墨存一阵心颤,沈慕锐的都是他心底担忧的。皇帝对他那种异乎寻常的执念,他不是不知道,若换成从前,他还能想着豁出去,有大不了再轮回一次的底气。因此,斡旋朝野,与皇帝斗智斗勇,都有这股无畏在支撑;可自历经崖底那一晚后,他已经心有罣碍,有了舍不得伤害牵连的人,这又如何能够再做到无畏无怖,无欲无求?

沈慕锐叹了口气,握紧了他略显冰凉的手,柔声问道:“墨存,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要呆在朝堂?”

萧墨存睁大眼睛,道:“我为什么要呆在朝堂?”

“正是,你为何非要呆在朝堂?”沈慕锐微笑着道:“你一身才学,在那里分明无从施展,便是当个小小的南巡监察使,还得瞻前顾后,略有些功劳,却要让与厉昆仑,生怕旁人说你肆意妄为,生百般事端。抗旱十三则明明是你的主意,却要假托‘尚书处’同仁之名;便是这新兴的抗旱农作法子,奏效了,你那个朝堂,表彰的一定是归远官吏陆先生,而不会是你。墨存,你且问自己,无名无权地呆在那,到底,求的是什么?”

“我,我又不是求功名利禄……”萧墨存低声道。

“是,我知道你不求。”沈慕锐亲亲他的鬓发,道:“仕途若浮云,你确是入呼其中,却又超然其外。你只求有实务,得清名,但你想过不曾,若只为这个,你又何需非依附那个朝廷不可?尤其是,”沈慕锐顿了顿,抱着他的手猛得缩紧,道:“那里还有,时时刻刻迫于你的人。”

萧墨存呆了半响,他一穿越便置身晋阳公子的身份之中,所思所想,都是如何将晋阳公子那一身污名洗刷干净,如何扭转晋阳公子卑贱男宠,骄横跋扈的世人感观。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也可以摆脱层身份。

若自己不再是晋阳公子,那当如何?他心头砰砰直跳,若自己不再是晋阳公子,而是阿猫阿狗,是随便哪一个平凡的人,则无需承受晋阳公子的压力和纠葛,更加不用孤独痛苦,夜夜要为如何争取多一点生存空间而辗转反侧,绞尽脑汁。那些心仪已久的山川湖泊,便可一一踏上足迹,那些令自己备感厌恶的官场应酬,宫廷权谋,便可以统统远离。

与此同时,一种万分不甘的酸涩却又涌上来。若自己不再是晋阳公子,那么自己是谁?不再是前世那个林凛,不再是今世这个萧墨存,那么自己能成为何人?自己为了当一个清清白白的晋阳公子所做的么多努力,又算是什么?自己该如何在此异世,找到属于自己的身份?找到安身立命的处所?

难道,从此依靠着沈慕锐么?那么,自己与之前的晋阳公子,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心一下子乱了起来,拍拍沈慕锐搭在自己腰身上的手掌,道:“容我再想想,我们,先回去吧。”

待到萧墨存从马背上下来,走进归远州府衙门之时,他特地正正衣冠,朝沈慕锐微一颔首,大踏步走了进去。那一刻,他背脊挺直,背影瘦削修长,在他心里,甚至已经作好了,一进大厅,就见到皇帝陛下或是景王爷萧宏图的准备。哪知一入大堂,却见锦芳脸色绯红地迎面走出,见到他,忙迎了上来,笑道:“哥,你可回来了。”

萧墨存心里奇怪,锦芳落落大方,跟在自己身边,便是见了皇帝,也不曾现出此等扭捏女儿之态,不禁道:“是,我回来了,你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锦芳脸上愈红,轻啐了口说:“哥哥,你先进去瞧瞧吧,里头,”她眼波一转,似嗔怪道:“可不是什么好人。”

萧墨存摇头笑了笑,先放下一半心,若来的是皇帝,锦芳断不会如此表现,此时来的只要不是京城里那位主子,则万事都有斡旋的余地。

萧墨存略点头,吩咐她再上道好茶,抬脚进了门厅,只见当地两排梨花木罗汉椅上,坐满了人,主座一位葛衣长者,正看着他捻须微笑,其余人见了他,个个面露喜色,有几个已经站起来,抢先过去,作揖行礼道:“公子爷。”

萧墨存一见,此喜非常,来的果然都是老熟人,而且是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人。尚书处长史李梓麟,从史路展台、袁籍,那葛衣长者,赫然是丞相刘昌敏,旁边陪坐的数位文官,估计是丞相带来的佐臣。边上陪坐一人武将装束,面无表情,却是数日未见的厉昆仑。

萧墨存与旧部一一微笑问候,再上前与丞相长长一揖,笑道:“丞相大人莅临此地,墨存真诚惶诚恐也。”

“怎么?担心我老头子来此骗吃骗喝?”刘昌敏坐着受了他的礼,随后眨眼笑道。

周围官员一听,脸上俱是笑意,萧墨存微笑道:“岂敢,吃喝事小,容易对付,墨存只心疼那三两从京城带出来的‘露台秋’。”

刘昌敏眼睛一亮,蹬的一下从座位上立起,道:“你还带了露台秋来?闲话少叙,快快快,上茶。”

萧墨存故意为难地道:“大人,这么些人,晚生可应对不来。”

刘昌敏挥手道:“你理他们,应对老夫就好。给他们喝寻常茶,尤其是李梓麟,牛嚼牡丹,给他喝好茶,他也分不出来。”

此言一出,底下官员纷纷笑开了,个个道“恩师岂可厚此薄彼”或“恩师,怎见得学生就是牛嚼牡丹,今儿还非讨晋阳公子一杯茶喝喝不可”,厅内顿时笑语连天。

萧墨存这里不敢怠慢,忙命人将自己自京师带来的整套茶具并茶叶献上,又命小厮将府内蓄好的齐峰山泉水取一瓶来,放在上等银雪炭烧的炉子上煮开。他自己摆好茶具,演示一番,优雅异常,配上绝世姿容,水雾氤氲,茶香渐染,令人观之忘俗。

一时沏好,萧墨存先奉一杯与刘昌敏,再逐一呈给众官员,人人交手称谢,唯一厉昆仑面不改色,眼神直盯着他,向来冷峻的视线中,似乎多了一丝什么。

萧墨存不及细究,转身笑问刘昌敏道:“如何,刘丞相?”

刘昌敏闭眼细品,良久,方睁眼道:“一饮涤烦尘,好茶。”

他此言一出,底下门生均点头称是,即便李梓麟等人,也要凑趣说几句“今日真是叨了恩师的光”或“此等妙茶,平生未遇,值联句一贺。”

刘昌敏脸上似笑非笑,扫了底下文官一眼,道:“那么,就由我出个题,每人以品茗为名,撰七绝三首,不限韵,时限一炷香,如何?”

这些人多为正经科考翰林出身,联句写诗,本不在话下。只是在丞相面前,却需用斟酌何韵何典,如何应景,却又不至于太过阿谀奉承。萧墨存将众人的表情一一看在眼底,心里暗自好笑,想来跟着刘丞相,这般人平日里没少受这老头折腾。他命人将案几并文房四宝摆出,点上一炷香,笑着拱手道:“刘丞相,墨存不擅诗词,就请免了吧。”

刘昌敏笑笑道:“罚你再斟茶一杯。”

萧墨存含笑将茶注入刘昌敏的杯子,却见他不忙饮下,反倒站了起来,掸掸衣裳道:“才刚我哦进来,瞧着庭院里几株桂花开得倒好,墨存陪我赏花去。”

他回头朝厅内一应文官道:“别偷懒,回来谁写得不好,老夫要罚的。”

众人笑着称是,萧墨存前面引路,与刘昌敏一前一后走到前庭。那院中本无桂花,只是墨存喜欢,沈慕锐不知派人从何处迁移过来,趁着院子里松柏清香,倒也雅致可赏。萧墨存本不欲如此劳师动众,但想到那一处被焚烧的院子内偌大的桂花林,与之相比,这几株桂花,对沈慕锐而言,不过小事一桩,便也不再过问。

刘昌敏自树下石凳坐了,翘起二郎腿,歪着脑袋,全无丞相威仪,倒像乡野教书先生,萧墨存执晚辈礼站在一旁,瞧着他的模样,禁不住微微一笑。

刘昌敏挑眼道:“笑什么?笑老夫这幅模样,难登大雅之堂?”

萧墨存笑意愈甚,道:“不是,是觉得丞相大人可亲可近,墨存禁不住想,若丞相口中再哼乡野小调,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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