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谈,他们或许已然谈过了好多次,又或许从实际意义上来说,一次都是没有的。
每一次所谓的谈话都以各种的吵架与强取豪夺结尾,再之便发展成谁也不来找谁地问题搁置、不了了之,循环至下一次的见面,便又要重复这种夹杂这血泪的争吵与抗争。
在昨夜之后,雩岑觉得或许自己是真的累了。
在感情方面她其实总是输得彻彻底底,败得干干净净,她的逃避也好,恨意也好,埋怨也好,强行将玄拓与那一堆的烦恼事故作不存在地往外一扔,用沉默以对,却换来一次又一次更猛烈的爆炸。
她总是下意识地选择逃避,从未正视过什么解决之法,同时也包括那个两人心知肚明,却绝口不提、隔若银河的名字——
神荼。
这是叁清的禁忌,同样也是玄拓的禁忌。
嗫喏几下,稍有些犹豫,雩岑却终还是打破半晌的沉寂,低叹一声开口道:
“你知晓我并非神荼。”
微敛的长睫轻颤,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地有一下没一下玩捏着手里那一个陈旧的柳环,床榻不大,两人却一左一右坐隔着足有两人之宽的距离,澄亮的光斜斜打照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饶是那微动的神情看得不太透彻,雩岑却还是敏锐地能够察觉到对方情绪的每一缕波动。
头一句的话音刚落,她便觉身侧的身躯微微一震。
“过去是,现下是,将来依旧也是…”雩岑不断调整呼吸,试图保持平静地继续往下说着:“我的身世如何,你是最清楚的。”
“我生于南泽群山,长于南泽群山,但大概是先天愚笨、悟性不够,万年间就算是一株普通的桃树恐怕也有了几分修为…”
她絮絮的内容,都是可以通过南泽的山灵野兽可以得知的,独木成林巨柳可以说是南泽群山那一片足以称得上颇有盛名的旅行景观,更有甚者还有什么下界小情侣特意千里迢迢跑来给她的枝干上挂上福牌红丝保愿爱情长长久久什么的。
虽说大多凝智成形的小仙都已然可以幻化原身,像她这般独立树体而诞生的人身虽罕见,但也并不代表上界未曾有这般之事,在某种异像之下确有如此之先例,故而当年众人惊异间也颇觉是玄拓的血起了作用,便也无人过多探究这般之事。
也同样包括她黄泉木的身份。
玄拓显然是并不知晓此事的。
一如她当年流落人界之时,零随那时曾对她说过的话那般——
倘若她的真实身份被人所知晓,莫说濯黎,恐怕就是叁清,也难以在那等民意声讨之下将她完全护住。
一棵黄泉木代表着什么?
…复仇。
那是仙族与魔族相隔十万年的世仇。
当年所谓的和谈不过只是打出来的迷雾幌子,转眼之间那代表前去的先天帝之子零雍已然被魔族众孽砍下头颅,耀武扬威地挂在那旌旗之上,而在上界发兵大举攻入那所谓的魔族后方之时…
所谓的魔族早已与魂灵族达成什么秘密交易,自断后路隐入了混虚界。
上界为所愤恨,无所不甘,确乎现年几乎所有的新贵旧派都曾不同程度地遭到过魔族的洗劫迫害,更甚者被灭族者偶然得幸,更是对其恨之入骨,看似平和的上界,其实无不时时刻刻弥漫着对魔族入侵刻骨仇恨。
她见过的神不多,也绝对不少,方且个个几乎都是那上古之间威望甚重之人,颦瑶惯是不会骗人的,性格直来直去不说,她也曾会见过西王母琼姿多回,可除却零随之外,并无一人看出她有何异…
不过想来,这黄泉木要是如此好找,也不会令零随暗中寻觅将近十万载了。
若玄拓早便知晓她的真实身份,恐怕也不会如此轻易这般转手将她送去昆仑。
“我一直很感激你。”
雩岑轻出一气,饶是对方依旧如往常那般沉默,她还是依旧认真道:“这是真心话,玄拓。”
“我有什么呢?…脱离了叁清,其实我不过是个下界最不起眼的小仙罢了。”
“更何况若非你好奇使然,我恐怕现下还聚不成灵智,得不了仙身…你说我曾幼稚地日日抱怨昆仑多有不好,可如今想来那仙塾同僚无非不是名门望后…”
“认识了颦瑶,又平白得了个昆仑的学历,你虽对我少问,物质却也是不差的。”雩岑说着说着半托着脸俱是有些释然的模样:“如今想来,倒像是我无理取闹,自己求得多了。”
“我不是神荼,却要你像我喜欢你一般喜欢我。”她轻笑一声,耳边的碎发微微扫过耳侧,略有些撩人的痒意,“这不是一厢情愿是什么?”
“是我兀自想的太多罢了,所谓的为情所痴,又何曾怨得到旁人。”
“…那如今呢?”
“?”
半晌沉沉的男人突而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搅得雩岑有些不明所以,略略歪头地侧过脸去。
“如今…你可还恨我?”
“……”像是前面一串的自言自语都被男人忽略而去,雩岑像是猛然被哽住,怔然沉默一瞬,低叹答道:
“或许不了罢。”
“那爱呢?”玄拓似是急切地想要确认什么,凑上前来有些咄咄逼人地锁着她的双眼。
“……”
“…我不知道。”
男人方想张嘴欲言,却被雩岑的下一句话噎住了喉舌:
“就好像你还是不懂,我与神荼,到底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杏眸大大方方地回望,认真道:“我曾说过,雩岑便是雩岑…不愿也不想为人替身。”
“……”
玄拓方还有些激动的长眸瞬间转为低敛的沉默。
“其实你早便知晓…神荼已经死了,只是你直到今日也不肯相信…”
“倘若我贪心一些,披着她的这副相貌事事顺着你,口头爱着你,你心里明明清如明镜,又何尝不是如我在昆仑那般,自己骗自己?”
雩岑深深叹了口气:“玄拓,放我走罢。”
“昨日也好,明日也罢……”
却猛然被对方突而咬着牙扬声的话语打断——
“可倘若…我爱的是你呢?”
像终是直面那隐忍想法的嗫喏,男人的声音几乎低沉细微得有些听不清。
“雩岑,还是神荼?”她摇了摇头有些对这种话不甚在意,索性狠心道:“我也可以不走…”
男人的暗金长眸展起几分希冀。
“倘你爱的是雩岑…那么神荼便要永远消失。”
指甲在握拳间深深陷入掌心之中,雩岑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强逼自己说出这等伤人的话:“…我是个爱嫉妒又容不下别人的人,来得早也好,到得迟也罢,我若留下,这往后的清微便由我一人说了算,你也不得插手多言,至于神荼…”
“我不想再看见成片的月见与她的画像。”
桩桩件件,莫不强横着一步步踩过了一个上位者、一个男人的雷区底线,她知晓玄拓定然放不下这念了十万年的亡妻,故意说这种话来激他,若他生气,她便正好借此机会得以被赶出清微府。
倘他不生气,她也可以用达不到她的要求为由大摇大摆离开。
只是这种情况大概是不可能的。
直至雩岑看见了那几乎是麻木地僵在原地的男人。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