雩岑没想到再见乐安会是在这种时候。
其实自那日她与傅溪的对话被乐安偷听了个七八之后,一连串事情的发生便将她打得措不及防,寻乐安道歉的事也是一拖再拖,就像她一直觉得以乐安那种爱憎分明的性子,怕是短时间内也难见着刻意躲避的她。
可她还是来了。
“我来给你送东西。”
乐安将怀中那个沉甸甸的大包裹塞到她怀里,长吁一气擦了擦额汗,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洋溢的笑,可破天荒的,如今这已浅浅入夏的时候,小丫头的却穿了一件冬日里缀有毛领的小袄,只着单衣的雩岑见此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却见对方突而有些瑟缩地后退一步,还未等她询问开口,小丫头便一脸有些着急地解释道:
“这…这几日有些冷。”
乐安顶着一张显然被闷坏的红脸蛋不自然地笑了一声,下意识又将毛领往上扯了扯。
“咳,薄衣物总有些漏风,未…未着凉所以我才翻冬日里的衣物穿的。”
说着,便赶忙像是掩盖什么似地将雩岑往帐内推去,嘴里还忙忙念叨着:“你大病初愈,怎还能站在这风头吹风,又吹病了可怎么办。”
左右扫视一圈,竟还取来雩岑披在床头的外套也将她前前后后包了个严实,雩岑不禁望了望远处只着浅薄衣衫巡逻的士兵,还有晴空上暖洋洋挂得正高的太阳,满脸问号。
“我听闻…咳,你义父前些日子找到了,他如今可还好?”
雩岑说话间下意识摁了摁怀中抱着的大包裹,沉甸甸但内里似叠得整整齐齐的,若不是被褥什么的也该是些什么衣物。
小姑娘偏了偏头,后知后觉才想起零随前些日子带她去上街那回,的确好似定了不少衣物,算算日子也有十几二十日了,若有什么删删改改的,今日倒也差不多。
然看似随口问出的话,却叫乐安的脸色倏然变了又变。
“还…还好。”
似被猛然噎了一下,小脸似瞬间变得有些煞白,但因着方才跑步后的潮红极快地掩了过去,脸上也赶忙换上那副依旧有些不太自然的笑意,应道:
“这几日已是能在厨帐上工了…军里伙食也好了许多。”
雩岑颇有些疑惑地上下扫视了一回乐安,小丫头却满面不自在地身子紧绷,额头的汗分明是热的,却又不经意将毛领往上提了提。
“你不舒服?”
她忍不住问道,总觉今日的乐安有些奇怪,包括对傅溪的态度上,明明听起来答得也没有什么毛病,小姑娘心里的疑惑感却逐步攀升。
“不…不啊。”
乐安僵硬着笑了笑,“…怎么会,我好着呢。”
“帐内也暖和些。”雩岑从椅子上站起,却反倒惊得乐安下意识往后慌慌跳了一步,脸色愈发僵硬,“把小袄解下透透气也好,别闷坏了。”
“我不闷…不闷。”
不知为何,怀疑感陡然攀升的同时,雩岑脑子里却猛然回响起她方来军营那日璟书所说的话来——
“从北尹那爆发的,应可说很好盘查,起初似是因为几个小孩上山淘玩,回了家便全身瘙痒,从脖颈处长出的会流脓的小痘极为难耐,但若抠破流出的液体便会一路感染,直至所得之人生生将全身皮肤都抓破腐烂,死像极为凄惨吓人。”
他们是因为疫情盘桓于此,但前些时日璟书与燕骁领人去隔壁城镇探看一位疑似的病人,后来也被澄清不过是春日天潮,得了些皮肤病罢了,到底临峣周地目前还是安全的。
可乐安…
小姑娘猛然皱了皱眉,却完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令一个人在初夏穿着小袄的借口。
“阿…阿岑…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雩岑每近前一步,乐安便依旧顶着那副假笑讪讪后退一步,直至最后她将她逼到帐角之时,乐安的双手已是牢牢捂住了脖颈,如受了惊的小鹿般满脸慌乱。
“解下来。”
她命令道。
乐安却摆出一副誓死不从的表情,顿时牢牢顶着帐篷一脚的木支,迅速蹲下蜷缩成一团,满头的汗几乎要将额间的刘海都湿透了去。
“解下来!”
雩岑皱着眉说出第二句话时,已动手去拉她的脖子上的小领。
左右她是仙,且不论会不会传染给她,她就算感染了也比普通人族好上不少,若不拆穿了这个小丫头赶忙把她送医,乱跑之下不知又会传了多少人,她自个遮掩着性命也难保。
“我不!”
乐安蜷缩着将几乎用全身重量来与她抗衡,双手依旧倔强的牢牢扯着毛领,呜咽恳求的声音里似乎都带了几分哭腔:
“阿岑你别管了我了…我求求你,别管我了行麽!……”
乐安眼眶通红,依旧死死与她抗衡。
雩岑咬着牙反向拉扯,平日里惯来大力的她此刻竟也被乐安咬死的决心扯得拉不起来,大声嚷着凶道:“你这样掩着对你又有几分好处!说不定早治还能早好!!!”
“你不仅会害了别人,更会害了自己!”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极为响亮的丝帛断裂声突兀响起——
小姑娘在巨大的惯性之下险些倒飞出去,小袄里积蓄的棉若雪花般在空气中飘扬,雩岑踉跄几步险险站稳,才发觉自己竟把乐安的小半边衣物都给扯在了手里。
然预想之中满脖子的痘痘并未出现,依旧倔强地扯着另外半边衣领的乐安的雪白的脖颈上,竟是一行行细碎的红痕。
脖颈上的红痕显然因身体的几天恢复淡下许多,有些轻的,几乎隐约得看不见了,然极为细密的攻势下,此刻看起来却依旧十分明显。
“你这…”
雩岑顿时傻了眼。
若往前推上几年,她定也是对这些痕迹一窍不通的,可如今几番辗转,又日日与零随同床共枕,自是对这些痕迹极为眼熟——
零随折腾得狠时便会细细密密给她留下这般一堆的吻痕,可男人显然也考虑到她平日外出的问题,故而脖颈上的吻痕零零碎碎,倒是从衣领往下拉的胸口完全是重灾区。
可乐安并不是…
“…是谁?!”
小姑娘呆了呆,赶忙懊悔地上前几步想要拉起瘫坐在地的乐安,然对方因暴露而呆滞惊愣的神情渐渐恢复下,小嘴一扁,竟就这样坐在地上,顿时哭的满脸狼狈。
“你别哭…别哭啊……”
心头慌乱,时局转变间,雩岑突而有些理解,零随总是会对着暴哭的她满脸手足无措的感觉。
“我不该…是我的错,都怪我不好…你,别哭别哭…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要是生气你打我可好?…我绝对不还手。”
事实证明,她也是个不会安慰人的白痴。
她不知晓乐安这段时日遭受了什么,按理来说军营之内防范森严,又怎会发生这种事…上界对于女子贞洁这事向来也无何看重,并未有什么失身就得归嫁之说,也不会有什么歧视,可如今却是在人界,虽说近年民风开放,可到底失身的女子便会被打上受害者有罪的标签,甚至于还有可能被残忍地逼嫁给施暴者,当真是令人发指。
“阿岑…咳…咳咳咳……”
情绪宣泄间,乐安已然扯着她的袖子哭的泣不成声。
“究竟是谁?!…”雩岑顿时气急得狠磨了几下后槽牙,明里的正法或许是走不通,她却头一回有了种杀人灭口的邪恶想法,脸上浮现几分难言的戾气。
“我非把那个恶心的流氓杀人灭口不可!”
拳头听着乐安宣泄的哭泣声攥得死紧,额头上的青筋绷绷直跳,可乐安只是边摇头边哭,半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