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彻彻底底地转过身,直面顾易:“顾大人,你我都很明白,若当真论罪,我头上的罪名绝非这一桩。你们大周章作伪,安放通敌之罪名给我,是何故?”
顾易的神情中露出一抹未能掩饰的憾意:“成王殿下对将军用情至深,虽握有将军大逆不臣之罪证,然若以谋逆论将军之罪,卓氏必将被诛九族,成王殿下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
她面无表情地听着。
“……而今以里通敌军论罪,卓少疆倘伏诛,兵部便将充卓氏女眷于北境军前、没为营妓。如此,则可保全卓少炎一条性命。”
顾易停了停,退后半步,冲她再道:“卓将军若无其它疑虑,便下跪伏罪罢。”
墙洞中漏出的光将她青白的脸照得了无血色,而她抬起血迹斑斑的手,拨了拨鬓角散乱的发,一字一句地问说:“向成王举证我谋反之罪的,是我身边的谁?”
……
武库密室中,卓少炎拨了拨铜灯油芯。
“顾大人,当初京中狱中一晤,我有一问,而大人未答,是因势所不容,大人的难处我明白。如今大人受押于金峡关内,我断然不可能轻易放大人走,当初我那一问,大人现下能答否?”
顾易抬一抬眼皮,看她道:“我无法回答将军此问。当初将军欲反之事,乃成王殿下先得先知,我不过是遵殿下之命办事罢了。”
“我料大人会这般回答。”卓少炎盯着他道:“不过眼下已无所谓了。此番沈将军之事毕,我已将我身边亲兵换过一轮,当年经顾大人之手插入我周遭的人,如今是一个不剩了。”
顾易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稍稍昂头,仰望距自己身前半步的这个女人。短短数月的时间便已洗尽她身上罪囚与血的痕迹,那一双写满了野心的眼中,无声而露骨地表明了她如何在不动声色之间,以当初所受之计,奉还与施计之人。
铜灯暗光中,她影影绰绰的铁甲之下,依稀叠映着一个暴怒至浑身发抖的少女。
“当年……”恍惚之中他缓慢开口,却又立刻清醒,随即顿住,不再说得下去。
……
血泊之中,她抱剑坐在地上,双臂青筋暴起,手指剧烈颤抖。
粘稠的血液沿着地砖细纹缓缓漫开,浸透她的长裙下摆。
她急剧地喘息着,因恨,因怒,因不甘,因奋烈之争。
豆大的汗粒从额头滚落,蛰迷了眼睛,她伸手抹了抹眼角,待视线再度清明时,看见身前背光站着一个男人。
顿惊之下,她横剑指向那人,嗓子却沙哑到发不出一字。
那人慢慢走近她,将她暴怒发抖的模样入眼底,然后平静柔缓地开口:“卓姑娘,鄙姓顾,是成王府上家客。成王殿下因未见您出宴,故而叫顾某来寻姑娘。”
他的双脚踩在血泊中,地上横陈着尚温热的少年躯体,而他却视若无睹、无惊无惧,待她如常。
她仍然在颤抖,攥着剑的手指几乎要被自己握断,嘴唇已被咬出深深血印。
他这才像反应过来一般,看了眼地上,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然后微皱眉头,道:“明晨卯时,明堂拜将——卓氏竟无人能去了。成王殿下的一片苦心,只怕是要白了。”
她死死地盯住他。
他则稍稍侧身,回首望向廊柱后的阴影:“殿下,您说呢?”
阴影中应声踱出一个人,纵于暗色之中,仪姿仍雍容闲雅,从容镇定。
然后那人抬眉,轻轻探目看向她。
……
卓少炎一阵心悸,大汗淋漓地惊醒。
她起身着衣,望一眼窗外已破晓的天色,深思了一阵儿。
然后她叫人传令江豫燃按前日所计即刻前往晋营,再让人将沈毓章请来议事。
……
沈毓章来时,卓少炎正将她亲手所绘的金峡关关城图挂起来。
因头一日将怒火泄了一大半在谢淖身上,沈毓章此时心绪已平静不少,见到卓少炎后并未主动发难。
她则笑笑,招呼道:“毓章兄,请用茶。”
关城之内固然不可能有什么好茶,然而他未拂她之情,伸手取过她为他备的茶盏。
这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二人已是心照不宣。
“叫我过来,是为商量如何布防关城内外?”沈毓章一面扫视她绘制的关城图,一面问说。
卓少炎伸手,慢慢抚过图上的城墙,然后回道——
“我欲将金峡关城拆了。叫毓章兄来,是为商量从何处开始下手。”
话毕,沈毓章先是沉默。
下一刻,沈毓章震怒!
他倏然起身,将手中茶盏狠狠地按回案上,冲她低声喝道:“你疯了!金峡关城乃世宗始建——世宗!你若真的动手,则云麟军将尽失人心、便是兴师亦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