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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不负如来不负卿1 > 第 11 部分

第 11 部分

我不理,自己撩开衣袖。兄弟俩都发出低低的惊呼。血已经染得纱布尽湿,天啊,再这样下去我的手要废掉了。

我咬着牙去脱纱布,弗沙提婆要碰我,被我避开,手擦到车框上,又疼地掉泪。一只骨节瘦长的手轻柔地伸了过来,将我的手捧住。他一言不发,只是用最轻的动作缓慢地帮我将纱布缠绕下来。我安静地坐着,他的轻柔仿佛能减轻痛楚,我的心一下子平和了许多。

染血的纱布取下,弗沙提婆又是一阵惊呼。伤口破皮处扩大了许多,一片血r模糊。罗什端过药酒,我紧咬着牙偏头不看。钻心的痛从手上一直传到周身,激得我浑身颤抖,遏制不住地喊出声。我左手紧握,指甲几乎要掐进r里。一只有些凉的大手包住了我的左手,费力地抬眼,看到弗沙提婆的慌乱。

〃艾晴,你什么时候受的伤?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我不答,闭上眼向后靠。一片清凉从刚涂上的药膏传来,稍稍减轻了一些火热。他轻轻柔柔地将干净纱布缠上,由始至终都不发一言。

天已完全黑下来了,一丝凉意透进车厢,我蜷了蜷身子。弗沙提婆还在不停地道歉,我突然觉得无比疲倦,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倦。我再怎么后知后觉,看了他今天的发狂样,我也该明白了。弗沙提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对我存了那样的心思。可是,我给不起。他们兄弟两个,我都给不起……

〃弗沙提婆……〃我再不打断他,估计他会絮叨一夜,〃我原谅你了……〃

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听声音也能感觉到他的欣喜。我平静地说:〃见过你父亲后,如果他没有什么大碍,我过几天就会找商队去班超的它乾城,最后去中原长安。〃

〃你……〃黑暗中我的左手被握住,听得到他有些气急的声音,〃你还是要走?〃

〃嗯。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一直待在龟兹。〃我想抽出手,被他抓得死死。我稍一用劲,他突然又放开:〃艾晴……〃

〃弗沙提婆,我困了……〃

〃艾晴,你要是犯困,可以靠在我身上睡。〃

〃弗沙提婆,起码今天,别再碰我……〃

马车嗒嗒走,单调地晃动。我看不到罗什的脸,他从上了马车,就算是给我包扎,也一声不吭。这样也好,看得到,听得到,未免又让我心生别念。我们三个,都在黑暗中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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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三十 伤逝(1)

三十 伤逝

走进鸠摩罗炎的房间,一股浓烈的药味弥漫在整间屋中。回国师府十来天了,鸠摩罗炎的情况一直令人堪忧。每日都会吐血,已经晕厥过好几次。弗沙提婆每天二十四小时守在父亲身边端药送水。几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圈。而罗什,除了日常的伺候,还在父亲身边每日念经。他们两个都已经无暇顾及我,不由让我喘了口气。在这种时候,我也不能提出要走,所以就帮忙照顾鸠摩罗炎。

〃国师……〃我靠近床上的鸠摩罗炎。他的瘦让人看了发憷,只有一双浅灰眼睛,似乎是他身上唯一有生命力的地方。

〃艾晴姑娘,你来啦。〃他缓缓地点头,想撑起上身,我赶紧上前将靠垫放在他腰部。这样的接触,就摸到了他皮包骨的身子,心中一阵难受。

〃艾晴姑娘是否对我要单独跟你谈话有些诧异呢?〃

〃嗯,是有些吃惊。〃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怎的,他给我的感觉好像我老板。我虽然一直叫导师为老板,可心底,他是我最尊敬的人。我淡淡地笑:〃不过,国师找我,肯定有话跟我谈。〃

〃艾晴姑娘不是寻常女子,这一点,炎从十年前就看出来了。〃

我没做声。

〃炎自知时日无多,对这凡尘早已生厌,早日归去,也免得拖累至亲。〃我鼻子一酸,刚想说些乐观的话,被他仍充满睿智的眼神打断,〃只是,人在这世上总有牵挂,对炎来说,也就是这两小儿了……〃

直觉上感到这次的谈话肯定跟两兄弟有关,便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艾晴姑娘,你来历不凡,可否告诉一个行将灭寂之人,我的两个小儿,日后会怎样。〃

我讶然,抬头看到他眼里勘透人心的光芒。他难道对我的来历猜到了几分?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姑娘容颜十年未变,当初又是离奇消失。炎相信,姑娘肯定知道普通人无法得知的事。〃

我不能透露历史,可是,那是一个将死的人,是否还要坚持这个原则?看我犹豫,他又进一步说:〃艾晴姑娘,若是信任一个将死之人不会泄漏天机,但说无妨。〃

犹豫再三,终不忍瞒他,选择性地吐露一些。〃国师,罗什日后的成就,会载入史册,名垂千古。〃我顿一顿,〃而弗沙提婆,国师放心,艾晴会保护他的。〃弗沙提婆并没有在史料上留下任何记载,他应该跟普通人一样,淹没在了漫长的历史潮流中。而我已经决定,会给他适当的提醒,防止十一年后他有可能碰到的惨剧。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是如此而已了。

〃罗什的成就,是佛学上的么?〃

我点点头:〃罗什对于中原汉地的佛教传播,影响巨大。〃

他过了半天才出声,似乎在想些什么。〃其实,做父亲的,自然希望孩子出息,但是,平安一生更是重要。〃他又咳了起来,我连忙上前帮他顺气。他缓了缓,说道:〃弗沙提婆,我还不太担心。他做事有担当,又生性豁达,年轻时有点愤世嫉俗,日后自然会磨平。只是,唉,我最担心的反而是罗什…… 〃

我心一跳,呆呆地看他。从鸠摩罗炎病了以后,从来没听过他一次说那么多话。此刻的他,脸上泛出不正常的红,边咳边说:〃他太过聪明,却又从小未曾吃过什么苦。心里想得太多,却从不说出口。这样的性子,反而会一生不幸啊。〃

记得看过一篇报道,一群科学家,培育出一种比普通老鼠更聪明的转基因鼠。有人预测,如果把这样的手段运用到人身上,就可能使人更聪明,智商更高。然而,很快人们就开始庆幸没有仓促地把这个梦想变成现实。因为研究发现,转基因鼠变得聪明后,它们也付出了非常痛苦的代价。〃聪明鼠〃体内添加的新基因虽然能激活神经,帮助记忆和学习,但〃聪明鼠〃对疼痛和伤害也变得更为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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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三十 伤逝(2)

所以,过于聪明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当不幸降临时,他们会变得更加敏感,更加难以承受。很多普通人习以为常的事情,他们却会无法容忍。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受,历史上有多少哲学家体会过。他们常常会显得疯疯癫癫,一生的命运往往也非常悲惨。这就是聪明人的悲哀。罗什,也难逃这样的悲哀命运。

鸠摩罗炎又说:〃艾晴姑娘,你说他一生的成就在佛门。虽不知姑娘到底从何而来,但姑娘所说的,炎相信是真。〃

〃国师,你先歇一会儿。〃我递上水杯,让他就着我的手喝。他喘着气,费力地说:〃不说,怕是没时间了……〃

他突然目光犀利地看向我:〃艾晴姑娘,既早知罗什会一辈子在佛门,你又何苦惹他动情呢?这对他,岂不太残忍?抑或是,你是尊佛陀之命来考验他么?〃

端着水杯的手抖了一下,杯子落地,发出一声脆响。手忙脚乱地收拾,不抵防拇指被割了一道,一下子将我刺醒。他,他早知道了。是啊,摩波旬是他从印度带来的仆人,我在那个小院里住了三个月,鸠摩罗炎怎么可能不知道?

〃国师……〃

他叹气,眼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炎是过来人,吃过为情所困的苦。当初还俗,也得不少诟病。本以为一个情字能化解一切,只是,爱上一个志比心坚的人,苦的不止自己,也累了小儿。〃

他停下喘息,歇一会儿又说:〃看得出姑娘对我这大儿也有心。只是他既献身于佛,日后还要有如此成就,便不能再容〃情〃之一字在心间了。〃

闭一闭眼,他疲倦至极,嘴角有丝颤抖:〃艾晴姑娘,莫要再走炎走过的路啊……〃

我呆呆地从鸠摩罗炎房间出来。总觉得脚下的步子轻飘飘,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弗沙提婆在门口转圈,看见我出来,亟亟地上前问我:〃父亲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喃喃,看见他还要再问,疲倦地摇头,〃弗沙提婆,我很累。我去睡一会儿。〃

回房间时走过正端着药进来的罗什,他的眼光落在我身上,关切,探询,怜惜。我的泪一下子控制不住,赶紧偏过头不让他看见,加快脚步回了房间。

每至夜深,他都会在房间里念经。我总是灭了灯,躲在黑暗中。房间里的荧荧烛光,在窗上投下一个斜长孤寂的影子。影子不动,唯有梵音喃喃飘出,回荡在空旷的夜中。罗什,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隔着一千六百五十年的时间,如果你不是那个一辈子不能改变的身份,我应该会勇敢地向你表白吧?而你对我,应该也是有情的,你会接受我吧?可是,为什么要有那么多可是啊?你我,终究只是平行线的偶尔交错,回归原位,我们都有各自放不开的包袱。我爱你,所以,我决定,放弃你……

鸠摩罗炎一天比一天严重,龟兹王和王后,一帮子王亲国戚,来探视过好几次。我见到了白震,白纯最年幼的弟弟,十一年后被吕光立为龟兹王。我更是见到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龟兹公主……阿素耶末帝。见到她时,我的心情难以言状。那是他十一年后破戒的对象,他未来的妻。以前读史,看到罗什的这段记载,虽然也为他扼腕,但总是觉得离奇有趣,当故事讲给别人听。现在自己真正融入了他的生活,不再是看史书上短短几行的记载,才发现,爱上他了,怎么还能承受他与别的女人日后有这样的关系?看到阿素耶末帝对着罗什娇滴滴地喊哥哥,看到罗什对她笑,我真的妒忌得要发狂,尽管我嫉妒的对象还是个小女孩。可是当我要爆发时,鸠摩罗炎的话便会在脑中响起,如冰水淋过,顿时浇灭了我所有不该有的火。是啊,我答应过鸠摩罗炎一定会尽快走。马上要回去的我,有什么资格嫉妒他本来就该有的命运?

用了各种名贵药材,拖了十几天,油灯终于还是耗到尽头。那个深夜,兄弟俩守在床前,我则站在一角,听得鸠摩罗炎断断续续用尽全力对着弗沙提婆说:〃别怨恨……你母亲……她一直很爱你……〃

他犀利的眼光此刻已经涣散,只有喉头上下滚动,依稀能辩出他在说:〃不知道……能不能跟她……在西方极乐世界……再重聚……〃瘦得仿佛能见骨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怕是不能罢……她已经证得三果……位列无色界1了,而我……却还在欲界中……苦苦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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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三十 伤逝(3)

弗沙提婆握着父亲的手,哭得肝肠寸断。罗什则一言不发,目光哀凄地紧盯着父亲的脸。鸠摩罗炎喃喃着:〃第一次见到她时,心就不在自己身上了……〃他的眼睛一下子又重新聚拢了光彩,似乎看到了什么,〃她好美,又那么灵秀……〃

〃耆婆,别走……孩子们还那么小……〃他突然用力伸手向前,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记忆里。他的眼里流出从没见过的温情,似乎他一心念着的那个人就在他眼前。

〃耆婆,等我……〃他向前用力一挣,弗沙提婆赶紧抱住父亲。鸠摩罗炎的手无力垂下,倒在弗沙提婆怀里。弗沙提婆发狂似的大声喊〃父亲〃,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回应了。罗什呆呆地望着,脸上仍是看不出表情,突然双膝跪地,梵语经文喃喃念出,与弗沙提婆的痛哭形成不协调的对比。

〃别念了!除了念经,你还会做什么?〃弗沙提婆放下父亲,转身对着罗什吼,声音沙哑粗暴,〃你整天念经,有什么用?这能让父亲复活么?〃

他用手指着罗什,咬牙切齿的样子狰狞恐怖:〃你只会躲在经文里一味逃避,你的佛祖,除了画个空空的死后世界,还能给什么?〃

〃弗沙提婆,别这样说你哥哥。〃我冲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他失去理智了,居然把失去父亲的痛转移到自己哥哥身上。

他转身对着我,眼睛红得充血,胸口大幅起伏:〃母亲眼里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从没有在父亲身边尽过一天孝。可父亲,还是每天念着他以他为荣。〃

他突然甩开我,力气大得让我差点站不稳:〃还有你,你的心里也只有他。他得到所有人的宠爱,可是你看看他,他又有什么回报给爱他的人?父亲死了,他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够了!他比你还要痛,你可以叫叫嚷嚷发泄不满,你可以想哭就哭想骂就骂,可他呢……〃我看向仍然紧闭着眼喃喃念经的罗什,泪水涌出,〃他不是不知道痛,他是因为太痛而无法流泪……〃

〃艾晴……〃罗什突然出声,声音里有着从未听过的默然孤清,〃弗沙提婆说得没错,罗什是出家的僧人,本来就不该有俗世之情……〃

〃罗什……〃

他站起身,向外走:〃我去宫里通知王舅……〃

我要追,被弗沙提婆拉住。我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他,冲出门。我不知道罗什会做什么,我只知道我要守着他,保护他。

他走得很急,没有去王宫,而是出了城门。守城的士兵见了是他,立马放行。轮到我时,将身上所有钱都塞出去,终于放我走了。

他似乎漫无目的地在走,走得太急,时常会踉跄。终于在铜厂河边停下,他对着河水,放声大哭起来。凄清的夜,无人的郊外,他的哭,显得格外寂寥刺耳。

我一直在远处默默地看着。罗什,你不是没有感情,你只是不能在人面前哭。你这样一个感情丰富、敏感细腻的人,为何偏偏信奉的是那要断尽一切人世情感的宗教?

我一直在远处守着他,每次按捺不住想要冲到他面前时,鸠摩罗炎的话就会在耳边响起。罗什,我不能再扰你心境,我能做的,只是这样默默地守候。

想起在现代经常听齐豫的歌,最感动我的是《哭泣的骆驼》。以前感动,是为了三毛笔下那个同名的凄婉爱情故事。现在,在这孤清的夜,看着远处那个连哭都被诅咒的人,突然想起这首歌,一股从未有过的感伤漫布全身。心,无处可逃,只能这样残忍地痛着。

我背负着幸福,却追寻着痛苦。流浪也许是爱你唯一的去路。

我一心想付出,却忘记了收复。遗忘也许是对你我最慈悲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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