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仲许久后方道:“受王天君教训。”
通天嗯了一声,修长手指游走,摸到闻仲肋下,那里正有一道被锋刃刮出的疤痕,似是新愈未久。又问:“这定是被金芒刮了,你去招惹金光圣母做甚?”
闻仲答道:“从她面前走过,她看我不顺眼了。”
片刻后,闻仲忽说:“与你无关,待我学成本领,自会去寻那贱人。”
通天只笑道:“还有谁?”说话间把手放到闻仲腰间,为他掖好单衣,又问:“你家传的腰牌何处去了?”
闻仲道:“被赵公明偷了。”
通天无言以对,半晌后笑道:“十天君外加公明,你是如何惹上他们的?”
闻仲沉默了,那窗外大雪绵延之声细密,和着通天呼吸,似是一层薄纱笼上了师徒二人。
过了许久,不知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听得耳畔通天呼吸均匀,料是已入睡。闻仲方轻手轻脚地转了个身,把头伏在通天教主胸口,一手伸到他身后,揽着通天,蜷起身子。却未见到通天教主嘴角露出一抹会心微笑。
镇岛麒麟
“世间只有三种异兽是雌雄同体。”
通天教主背着闻仲,一路走,一路随意说。闻仲静静听着,不作评价,他们走过碧游宫后曲折的小径,青石路上铺满了湿滑的冰,道路两旁尽是披着雪的梅树,芳香扑鼻。通天又说:“这麒麟,便是其中一种,麒是雌,麟是雄……”
闻仲忽道:“凤是雄,凰是雌。”
通天笑道:“嗯,是有‘凤求凰’一说。”
通天走到一处山dong前,道:“麒麟乃是太古瑞兽,为师见了它亦须礼敬三分,待会不可无礼。”
闻仲问道:“还有一种是何物?”
通天不答,朝那山dong躬身道:“通天有请镇岛瑞兽。”
闻仲心中一动,见山dong里钻出一只圆头圆脑之物,两只乌黑眼睛滴溜溜打量着师徒二人,片刻后dong内又伸出一只爪子,按住那幼崽脑袋,把它扒拉回dong里去。
通天笑道:“黑麒麟产仔不久,徒弟,你可过来看看。”
闻仲试探着上前,只见dong内探出成年麒麟之头,眼若铜铃,金光闪闪,兽容威严无比,头顶钝角如龙,四蹄覆着一层漆黑鳞片,麒麟看了看闻仲,把头挨近通天,微微张口,发出低呜声。
通天一手抚着黑麒麟钝角,闭上双眼,微笑道:“麒麟是太古洪荒之时便生就的瑞兽,你看它头顶圆角,四蹄方爪,角爪从不伤人;兽齿平钝,亦不作咬噬之用。”
“麒麟身具兽王之威,却善良温和,不愠不怒,为人者须得凌驾于天地之上,享天地之威而怜悯万物,以尊王之容行教化之责,方是上道。”
闻仲颇不以为然,黑麒麟似是察觉闻仲心中所想,目光投向通天亲传弟子。闻仲不敢与其对视,移开视线,又见那幼小黑麒麟再次从dong中爬出,蹲在通天教主脚边,以头轻蹭其靴边,呦呦叫了几声,形态甚是亲昵。
t通天与那一大一小两只麒麟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闻仲却是兴趣寥寥,半晌后道:“你叫我来就是看这劳什子。”
通天失笑道:“金鳌上下,能进这黑麒麟dong的便只有师父,现带你来朝拜,竟说这瑞兽是‘劳什子’?若是换了昆仑山上你师伯养的凤凰,早便一口火教你成灰了。”
不待闻仲接话,通天又道:“徒弟,你不觉得这小东西很讨喜?”
说话间小麒麟弃了通天,朝闻仲蹭来,四足并用一扑,抱在闻仲脚上,却是毫不怕生,呦呦叫着,在闻仲腿上爬上爬下,直把他当了棵树,爬得不亦乐乎。闻仲心中好笑,却依旧不露半分笑意,一手拉着裤带,以免被那小麒麟扒了裤去,又问:“你跟那大的说什么?”
通天凝视黑麒麟双眼,微笑道:“我朝瑞兽请求一事,这小麒麟ri后可跟着你,你须好好待它。”
虽不知麒麟有何能耐,多了只神宠,总是不错的,闻仲竟不料通天会作主,心中高兴,淡淡应了。
少顷,闻仲又道:“这麒麟脾xing倒是颇像……”话到一半,终未说完。通天已与那大麒麟一躬身,携起闻仲之手,离了麒麟dong。
浩然听了这许久,笑道:“麒麟脾xing颇是像你。”
通天答道:“我猜闻仲亦是想这么说。”
从这天起,闻仲功课便多了一项——傍晚时分径自回房,又偷偷摸摸沿着碧游宫后道路,跑向岛后麒麟dong。
闻仲终是少年心xing。每天前往探望小黑麒麟时,都带了些稀奇古怪之物;有时是仙果桃子,有时是冰涧白鱼,甚至通天炼的仙丹,管它什么稀奇物事,都拿到那黑麒麟dong前去,喂给这未来坐骑,期望它早ri成长。
镇岛瑞兽当然不吃这诸多怪玩意,譬如小虫小蚕,蚱蜢蛇皮,起初小麒麟还因盛情难却,吃了些许,隔ri上吐下泻一番;才知主人给的东西不可乱吃,挑挑拣拣,倒也罢了。
通天看在眼中,乐不可支,不去点破,姑且由着闻仲。如此数月,通天忽要远行了。
通天教主终ri打着赤膊,这次难得认真对镜整理衣冠。
英俊剑仙于镜前长身而立,羽白冠,青玄袍,窄腰上挽起一gen黑se带绦,系着诛仙剑鞘。通天凝视镜中自己,看到背后,房门处静静站着一人,遂笑了笑。
闻仲望着通天那深邃如星云的双眼,砰然心动,许久后方移开目光。
通天笑问道:“如何?师父穿衣服好看,还是不穿衣服好看?”
闻仲脸上一红,通天每ri不修边幅,裸着上身,此尚是首次见到他正儿八经穿起道袍,那剑仙英气令人自觉形秽,鼓起勇气,支吾道:“穿了好看,不……还是不穿好看。”
通天接口笑道:“穿有穿的好看,不穿有不穿的好看。”
闻仲勉强点了点头,道“唔……是,正是如此。”忽不悦道:“你去哪?”
通天答道:“为师要上昆仑山走一遭,早则十天,迟则半月,你留在岛上;勿乱跑乱闯;须勤修功课,知道么?”
“哦”闻仲只淡淡应了,那失望之情却是溢于言表。
通天骑了黑麒麟离岛,黑麒麟四足踏空,正要奔向西面,却觉察到何事。浮于半空。
通天道:“怎么?”黑麒麟微微偏过头,通天便明其意,循那处眺望。
只见闻仲孤零零一人,抱膝坐在碧游宫殿顶上。
是时春光灿烂,桃hua盛开,闻仲却恍若不觉,怔怔看着半空中的小黑点。过了片刻,把头埋在膝前。
通天忽觉不该把这十来岁的孩子丢在家中,若是离岛一久,只怕闻仲又要遭十天君欺负,遂叹道:“罢了,带他去走走原是无妨。”按下麒麟,接了闻仲,二人同向昆仑山去了。
“待会师伯们皆在,玉虚宫上还有鸿钧教祖会来,有要事谈,你便在昆仑山走走,不可闯祸;须得与阐教的师兄弟们和睦相处,不可动不动就……”
闻仲两手紧紧揽着通天的腰,倔道:“知道了。”
通天片刻后笑道:“你若闯祸,为师下次就不带你出门了。”
闻仲不耐道:“知道了,啰嗦!”
通天笑道:“徒弟,你不妨朝下看看,从云间俯览大地,别有一番滋味。”
闻仲淡淡答了,却不转头,只闭着双眼,侧脸贴于通天宽阔背上,忽觉从未有过的安宁。
到了昆仑山,师徒二人下骑,通天肩后被泪浸湿了一小渍,通天教主笑了笑,只是装作不知。自打发闻仲前去游玩,便进了玉虚宫。
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三人立于殿前;创世第一元灵鸿钧教祖高高在座,此会竟是开天辟地以来极其稀罕之事。
鸿钧面容朦胧,座前仙云缭绕,一身浩荡正气充盈,令玉虚宫内隐有太虚幻境之声。其声音厚重,威严无比,听三教执掌各汇功过,时不时询问些许事宜。
通天教主此时心中忐忑,但想以闻仲心xing,应不愿与人胶谈,当不至于寻衅滋事。
少顷元始天尊退到一旁,拢袖而立,老君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通天便上前一步,恭敬述起创立截教后的诸多事务。
也是这ri太岁临门,灾星高照,通天讲了不到几句,忽听玉虚宫外传来喧闹声,当即心内一沉,截住了话头。
鸿钧缓缓道:“殿外可是龙吉?宣她进来。”
三清俱是望向玉虚宫门前,只见龙吉公主抱着一名少年入内,缓缓跪下;燃灯则一手紧握闻仲臂膀,把他拖进殿来,怒问道:“这劣童可是碧游宫中之人?!”
元始天尊喝道:“教祖在上,燃灯,休得无礼!”
闻仲一语不发,紧咬牙关,手臂被燃灯拧得几近折断;身上,脸上尽是青紫,道袍撕得破破烂烂,却似是在昆仑山被人狠揍了一番。
那时哭喊声不绝,又有几名少年奔入玉虚宫内,抱着元始天尊之腿,嚎啕不休。
龙吉怀中抱着那少年正是广成子;广成子受了极重的伤,肩胛粉碎,手脚尽断,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眼见不活了。
鸿钧教祖一见此景,旋勃然大怒,喝道:“谁的徒弟!竟下此辣手!”
闻仲却依旧不惧,骂道:“倚多为胜,你们这群狗……”话音未落,通天教主已喝道:“孽障!”旋即袍袖挥出,闻仲只觉一股大力冲来,杵在自己胸口,顿时喷出一口鲜血,朝后直飞出去,狠狠撞上了玉虚宫内石柱,摔了下来,不知死活。
通天教主不看闻仲一眼,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撬开广成子牙关,喂了进去,先前那一拂力道使得极重,令闻仲全身筋骨尽断,直与死狗无异。闻仲勉力抬起头,只觉眼前漆黑一片,许久方朦胧见到通天把广成子抱在怀中,助其疗伤。
待得确认广成子xing命无虞后,通天教主跪在鸿钧座前,道:“通天授徒无方,甘领师尊责罚。”闻仲肋骨断折,直c入肺,听到此言,一口气转不过来,晕死过去。
再醒来时,却已身在碧游宫,闻仲抬手拭去滴在脸上的温热的一滴水,只觉稍动弹,便全身剧痛,勉力睁开双眼,见通天望着自己。
“还痛不?”
闻仲冷哼一声,试着转身,却牵动浑身伤口,面现痛苦难耐之se,答道;“无耻之徒……鼠辈……”
通天道:“师父也是迫不得已,若不先出手,只怕鸿钧教祖就要取了你xing命。”
不待闻仲回答,通天又道:“师父知你是与广成子斗宝胜了,方被围攻……”
“我丢了师父的脸。”
通天一怔,闻仲又哽咽道:“我丢了……师父的脸。”他转了个身,背对通天,俯面于枕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师徒二人相对良久,浩然心内感慨实多,偏生不知该如何说起,只道:“师父。”
通天会心一笑应了,唏嘘道:“我让他养那小麒麟,本意是想令他戾气稍稍收敛,磨去锋锐少年脾xing,孰料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闻仲最终还是落了崇尚武力的下乘之道。”
浩然道:“血仇在身,须怪不得他。”
通天笑道:“师父孑然一身,与这天地同时而生,无父无母,就连同为一源的三清之间,彼此亦是不相往来,从未领会过你们凡人的手足之情,父子之乐,不懂仇恨会把一个人卝成什么样。”
“然而说到血仇。”通天又道:“闻仲手上染的血还少了?他有父有兄,别人便均是孤家寡人?你可知塞外草原上有个狐戎族,当年便是因闻仲几乎全族覆灭。”
“狐戎?”浩然疑道。
通天教主颇有深意答道:“狐戎之神乃是九尾灵狐——奉女娲娘娘之命,入了殷商王宫,祸乱朝纲,附身于苏妲己上的狐妖真身。”
“狐戎部?!”姬发蹙眉道:“几个人?来做甚?”
“回大王!”那传令卫兵心下嘀咕,显是十分看不起姬发,道:“狐戎是草原部落,善骑设,悍不畏死,以狐仙为部落之尊,传闻……”
回报未完,卫队外却传来清脆笑声:“族巫夜梦狐仙降兆:西岐整兵十万,武王伐纣,为顺应天意,特派我前来助姬家一臂之力。”
姬发尚未斥责那铁桶般的亲卫队如何放了一名外人进来,抬头望去,见那女子,双眼却是直了。
只见那女子身着藕荷se轻纱,头顶一gen古木簪挽起三千青丝,面如皎月,眉如春柳,眼波荡漾,粉面生姿,似嗔非嗔,笑若春风,直是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臂间又挽了一缎丈许来长的七se绫罗,身后跟了个小女孩,显是侍婢。美女所到之处,幽香扑鼻,姬发亲卫队均是不自觉地让开一条通路。
那女子盈盈一福,道:“狐姒见过大王。”旋收了臂间绫罗。
姬发只觉一时清醒,一时迷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那个……姐姐,你……”
这一声“姐姐”叫得甚是无礼,当即便有侍卫重重咳了一声,姬发醒觉,方正se请了狐姒入帐。
狐姒随手铺开佳梦关外地图,道:“仙道在天,凡人在地;我们亦有该做之事。殷受德用兵之道秉承三皇帝君,奇兵诡计极少,刚极而易折;我方若非使诈,无法先发制人。”
姬发终于定神道:“是,殷受德行事向来纵横捭阖,是勇,亦是鲁莽。”
狐姒点了点头,道:“自信乃大将之风,也是他的死卝;既如此,我等便从佳梦关分疑兵两路,狐戎骑兵从此绕过佳梦关,缘山而下……”说话间在地图上画了条线,“西岐军则正面恃强硬攻,取声东击西之意。”
姬发道:“殷天子有这么蠢?会不知山谷内你们狐戎部偷袭?”
狐姒嫣然一笑,道:“他必定晓得,虚者实,实者虚;殊不知我们狐戎才是诱敌之兵,殷受德抓了我下属,必亲往审问,如此佳梦关唯剩申……剩我一故友作为内应,再令其开启城门,到时你必可长驱直入,败局一成,殷受德唯有撤到潼关前,再无他法。”
二人议定,狐姒出了帐外,姬发出帐时,见狐姒换了一身轻装皮裘,头戴貂尾皮帽,更显得美艳不可方物,再瞥向骑兵,竟是清一se的女子,均轻骑简装,背挎箭囊。
姬发瞠目结舌道:“全是女人?”
狐姒身旁那小女孩道:“女人怎么拉!起码比你这草包强!”
姬发正欲顶几句之时,见喜媚撇了撇嘴。心想狐戎部竟全是美女,就连这一小小女孩,亦是个美人胚子,遂不与小女孩发火,只笑道:“我姓姬,唤我姬发即可。不用唤我外号草包。”
喜媚听得这姓,忽好奇道:“鸡发?你也是鸡?你爸是鸡还是你妈是鸡?”
姬发笑容僵在脸上,泼气发作,骂道:“你爸才是鸡!你全家都是鸡!”
狐姒斥道:“喜媚!不得无礼!”旋又正se道:“此乃家妹喜媚,自幼修习岐黄之术,待得攻佳梦关时,与你同去,当可减少士兵折损。”
喜媚兀自道:“我全家本来就是鸡……”
狐姒哭笑不得,斥道:“喜媚!闭嘴!你随大王攻城,须小心谨慎,不可犯险。”
狐姒换了身行当,直是变了个人似的英气十足,笑道:“祝大王武运昌隆。”一拱手,翻身上马,娇咤一声,领着数百狐戎女骑,扬起烟尘滚滚,朝那佳梦关东段驰去。
姬发目送狐姒离去,复又望向天顶的金鳌岛,岛周十团颜se各异的仙阵,已被昆仑金仙破去近半,一声轰然巨响,天绝阵被文殊真人毁掉。
秦天君身死,碧游宫内巨柱倒下,通天教主视而不见,只道:“狐戎族遭血洗之时,商汤之主还是武乙。这家伙好大喜功,然而当年民生安稳,内无忧,外无患;帝君要开拓疆土,建功立业,原是件麻烦事。”
浩然奇道:“辖内四海升平,本就是大功一件,何须以军功定论?”
通天笑道:“少年郎自是看不清这层的。”
数年过去,闻仲身为通天教主亲传弟子,又受镇岛瑞兽青睐,已不再是让谁看不顺眼,便能随意欺负的孱弱少年模样。以凡间年龄算,闻仲上岛三年,却是十四岁了。通天见这徒弟每ri埋头苦修,显是仇恨仍未放下,心内隐有不安。
正巧小麒麟长了个头,勉强能骑,通天便决定携弟子出世间随意走走,游览名川大山,也好稍解气闷。师徒离了东海,师父御剑,徒弟骑着麒麟,飞向中原大地。
这ri过了秦岭,忽见平原上两军胶战,一方挂着殷商王旗,领军之人似是个与闻仲同龄的少年;另一方则是狐戎部落。
少年正是殷商二十七代帝王武乙,其母不久前罹热病而死,武乙便以殉葬为名,四处征讨塞外夷族,此时寻到狐戎部,双方语言不通,连宣战都免去,见面开打。
狐戎乃是女尊之部,本就人少,骤遇殷商铁骑冲击,当即溃不成军,朝部内退回,少顷族巫整了游民,千余人倾巢而出,堪堪与殷商前锋队战于一处。
通天与闻仲浮于高空,看了片刻,通天笑道:“这狐戎部倒也硬气,武力不敌却不逃窜,看来这趟,殷军要吃亏了。”
闻仲蹙眉道:“殷商万人,狐戎千人,何出此言?”
通天嘲道:“为何这游民唤‘狐戎族’?你且看。”这厢通天话音甫落,那战局竟是忽然扭转,远处狐戎后阵内烟雾蒸腾,仙云袅袅,有女子柔声叹息传来。
狐仙显灵!战场上近万人均是不约而同地一顿,手中兵刃屠戮放缓,狐戎部战马则齐齐纵声嘶鸣,掉头逃窜。狐仙一咏三叹,那殷商jūn_duì竟是大乱阵脚,举起武器互相砍杀!
通天又道:“凡人终究是凡人,有比凡人更高的妖灵左右生死,是为上意;而灵物头顶,又有仙神判命,便是妖灵须遵从的天意……”
通天未把话说完,闻仲已冷笑道:“天意?”随即一拍黑麒麟,振起手中金鞭,朝战场中杀去,大喝一声:“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通天教主亦不去阻拦,叹道:“所谓天意,终是一物制一物,纵是仙,亦逃不过苍天裁断……天意、上意均不过是上位者,以自身意志去勒令他人而已。”
灵珠续命
浩然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你本不该放他下去,何以事先全不言明?”
通天狡黠一笑,答道:“我原是想,去便去了,他护着殷商,我便去帮那狐戎,令他栽个大跟斗。”
浩然不平道:“这算什么师父,徒弟犯错亦不……”
“非也!”通天大笑道:“这才是为师者该行之责。我板起脸教训他一通,絮絮叨叨说这不许,那不许;你道以他那xing子会服气?”
通天又微笑道:“是对是错,该让他自省而得,于历练中领悟的,才记得牢。”
浩然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唏嘘道:“只可惜狐戎部……”
通天嘲道:“我师徒二人纵不gan预,你以为武乙会善罢甘休?定要战个血流成河方收兵。有我照看着,战中死人好歹能少些。”
闻仲练就强横真气,又身为巴人族巫后代,把教主亲赐那金鞭抖开,顿时犹如战神临世,金光万道,瀚海翻涌。妖狐之雾受金光灼设,便即消散。
下一刻脚下万军齐声高呼,闻仲收鞭再抖,雌雄金鞭似灵蛇般一鞭击至远方狐戎本部,那后阵传来一声女子尖叫!狐戎族大败而逃。
武乙见此人修为非同小可,当即传令鸣金收兵,朗声道:“是哪位仙长前辈在此?”
闻仲收鞭落地,殷商军涌上,赞叹声不绝,武乙排开兵士,见那瑞兽黑麒麟,不敢起丝毫小觑之心,当即恭敬把闻仲请回营内,着意笼络。殷王与这金鳌弟子均是一般年纪,便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殷王武乙是闻仲被灭门以来的第一个朋友,又贵为天子。闻仲自是十分珍惜,彼此均收敛了几分傲气,两名少年昼出则同车,夜宿则同寝,通天只是旁观,并不现身,闻仲亦不提及师父与其同来,只道独自离了师门游历。
闻仲于那殷商大营中盘亘数ri,武乙再次整军直指狐戎部落。
万里草原晴空如洗,云淡风轻,苍鹰翱翔,武乙披风猎猎作响,骑一高头大马,闻仲则身着滚金边八卦道袍,骑黑麒麟虚浮于半空,正是好一派君王与将军意气风发之景。
武乙似笑非笑,望向那天边地平线上的狐戎营帐,道:“闻兄在想何事?”
闻仲头次离开通天身旁,自行其事,心内终有点忐忑。只道:“无事,大王此战必胜。”
武乙高举天子剑,纵声长啸道:“将士们——!”
二人身后轰声雷动,武乙又喝道:“随我踏平敌阵——杀——!”
话音甫落,殷商军千军万马,齐齐朝狐戎部落掩杀而去。
通天教主何等厉害,岂容你说杀便杀?此时腹黑师父心中暗笑,悬浮于半空,朝狐戎那方打了个呼哨。平原两侧一队数十人的女骑散开,各自扯紧手中绳头,埋在草丛中的绊马索绷了个笔直。
殷商一方人仰马翻,冲过中场的十停去了三停,紧接着从狐戎部内冲出无数火球,咩咩乱叫,一头撞上了骑兵队。
那是被泼了油的绵羊。马匹惧火,瞬间举蹄高嘶,把背上战士掀落马来,至此上万人又去了三停,骑兵队稀稀落落,余下不到千人。刀斧步兵成了主力。
饶是闻仲一身本领,骤遇这场上变数,也是无计可施,正要令武乙退兵时,天子却大喊一声:“给我杀!冲到前去的有三千也够了!”
那声音远远传来,通天于半空中嘲道:“在你这白痴手下,只怕剩三百了。”
话未落,刀斧步兵踏上最后一段冲锋距离,孰料通天早已安排妥当,那草上均是铺了一层滑油,步兵队当即仰面八叉,摔了一地。
果如通天所言,一万武士,欺到狐戎部落前的,唯剩不足五百之数,一路兵慌马乱,武乙早已不知陷在何处,闻仲却是腾空疾飞,不受流箭、陷坑左右,纵是损兵折将,亦是无所畏惧。
杂兵本已胆怯,却见闻仲俨然天神降世,金鞭所到之处,便有人被击得筋骨断折,摔下马来。远处一丝仙云升起,闻仲知那狐妖又要显灵,遂把全身真气贯于一鞭之上,狠狠朝那狐戎部大后方抽去!
雌雄金鞭乃是上古金龙之须所化,昔年黄帝轩辕氏于首y山下铸就一鼎,上天派龙接引,黄帝骑金龙登天,部属攀着那金龙,无论如何上不去,把那龙虬扯断,后化为这雌雄金鞭。
金鞭中蕴的乃是龙气,九尾一介妖灵,如何能敌?金鞭甩出,传来一声惨叫,便没了声息。
通天全不料爱徒会下此狠手,以缩地之术挪到部落最里处,见九尾奄奄一息,眼前金影一晃,当即伸手,把鞭梢抓在掌中。
闻仲回手疾抽,左手鞭却巍然不动,一股气势牢牢锁住自己腕力,心头大惊。喝道:“何方妖孽!”
通天气劲沿着金鞭传来,狠狠一震,师徒二人修习的均是混元正气,瞬间把闻仲震得口吐鲜血,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浩然听得出神,岛外风吼阵被破去,董天君石柱倾倒,压垮了碧游宫门牌坊,传来巨响。
通天却是充耳不闻,淡淡道:“狐姒中了那鞭,几是半死,我以仙家真气续了你xing命,又令狐戎族老幼撤出塞外,至此战场再度胶给凡人。武乙屠了狐戎三千众,归gen结底,终是因我这徒弟而起。”
“后来呢。”浩然问道。
通天缓缓道:“后来师父便打消出行的念头,带你师兄回了金鳌。”
闻仲回到金鳌岛后,不再提狐戎之事,从此修行又增了一项——兵法。数ri过去,通天眉头微蹙,只觉这徒弟实是倔强无比,偏生又无半点教化的方法。
那夜直到二更时分,闻仲方取过铜盅,把夜明珠盖了,收起鬼甲。一室月光中,唯余师徒二人静静对坐。闻仲亦不顾通天教主在房内,径自宽了衣,便上榻睡下。
通天微笑问道:“冷不?师父陪你睡?”
闻仲面朝墙壁,只道:“不了。”
通天唏嘘道:“这春寒料峭,师父倒是有些……”
闻仲冷冷道:“两男子并枕,成何体统。回你自己房睡去。”
通天先是一怔,遂自嘲道:“师父忘了,你不是小孩儿了。”
闻仲答道:“本就不是。”
旋即二人又静了,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闻仲方转过身来,再看那桌前,没了人影,料想通天已离去。
翌ri破晓时分,闻仲循旧早起,洗漱后等着习武,等了许久,直至ri暮时分,通天竟是迟迟不来。如此数ri过去,闻仲按捺不住,前去碧游宫寻通天教主。碧游宫内空空荡荡,何尝有人?沿路走到卧房,终于找到躺于白玉床上的通天。
闻仲走近前去,只见通天赤着上半身,深青道袍覆在腰间。肌肤与那皎白玉床直成一se,眉、发如墨,唇红如砂,五官j致得如玉雕般完美,闻仲气息不觉粗重了些,唤道:“师父。”
闻仲伸出手指,碰了碰通天教主的脸,又唤他一次,通天才略睁双眼,那星辰似的亮眸竟是黯淡无神,只道:“什么时辰了?”
闻仲漠然道:“你睡了三天。”
通天一手撑着玉床,勉力坐起,道:“师父前ri应了百年小劫,真气耗去七成,现无法陪你,你且回去。”
闻仲自拜通天教主为师,还是头一次见无所不能的师尊现出疲惫模样,当下心便慌了,忿道:“发生何事?你怎的不先说清楚。”
通天笑道:“莫忧心,师父虽是上仙,却未成圣,百年一小劫,千年一大劫,终需应劫,况且又……”
说到此处便打住话头,却对闻仲隐瞒了些许内情。闻仲体内真气与其师系出同源,那ri通天出手截下闻仲金鞭,又以力道反震,无异于与自己力拼一记,导致渡劫时身上带伤。
闻仲在那床边站了许久,忽道:“此处太冷,你到我房去睡。”
通天笑道:“无妨,这白玉床能调顺真气,徒弟,听为师的,你回去。”
通天说完这句,便不再言语,闭上双眼。
闻仲打量通天卧室,只见四壁空空荡荡,墙上挂着一柄青柄长剑,正是诛仙。除此以外便无别物。案几上只摆着一块骨质腰牌,正是闻仲多年前被赵公明偷走之物,料想通天找公明取了回来。一时只觉这碧游宫便如个大冰窟一般,冷清之地住久了,无论是谁,都会畏寒的。
通天呼吸均匀,又睡了。闻仲却不离去,脱了靴子,躺在通天身侧,轻轻把手臂垫在通天脑后,侧身揽着通天,闭上双眼。
过了许久,通天方睁眼笑道:“徒弟,你要睡,便规规矩矩睡,跟个猴儿似的,在我身上乱摸乱蹭做甚?师父可经不起你这折腾。”
话一出,闻仲涨红了脸,驳道:“小时你亦是如此……”
不待闻仲说完,通天又嘲道:“那时你尚是小孩,现已成年了,你先前才说:俩男子睡在一处,成什么体统?”
浩然扑一声把酒尽数喷了出来,未想通天竟会连这种事亦胶代得一清二楚。再细看时,通天闭起双眼,倚在椅上,像是沉浸于某些回忆之中,那脸庞英俊得令人赞叹。
通天却喃喃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师父也有示弱之时。”
浩然听这话,忽地心中一酸,不敢多想,问道:“后来呢?”
通天睁开双眼,那深邃黑眸如万年古井,波澜不惊,瞳中映出涛生云灭,仿佛创世千万年对他而言,只是过了一个瞬间。
“世上许多故事,原是没有‘后来’的。”
只是一刹那,通天教主便又恢复了原先神se,笑道:“所谓回忆,终不过是心头溃烂的伤痕,碰得越多……痛得越狠。”
“没有后来了,你下金鳌去,待会为师便把诛仙剑送到你手中。”
碧游宫内,十天君命柱不知何时已倒了九gen。
百里之外,殷商大营中。
纣王手握那黑se玉埙,静静听着埙中传来的师徒对答,片刻后抬头看了申公豹一眼,冷冷问道:“妲己是狐,喜媚又是何物?”
申公豹倚在帐前,望向远处y霾下的金鳌岛,道:“喜媚一族,乃是云梦泽的雉鸡j。这一脉本无伤人之意,又j擅医术,原是极善良的,可惜亦被先王文丁南下征伐时……”申公豹顾全纣王颜面,后半句隐去了不言,然而君臣二人均是心下了然。
纣王冷笑道:“孤竟是被你们这班仙道骗了颇有些时ri。”
申公豹此时却对天子毫不畏惧,忽地嘲道:“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大人怎的连这也不懂?九尾被成汤先祖欺得半死,狐子狐孙又受飞虎围剿,灭了全族。听说比gan更把妲己一家皮毛制成狐裘,于大婚之夜献上……那苏妲己没在半夜用倾世元囊把大王勒死,已是良善之举了。”
纣王如中雷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想起妲己封后那夜,比gan呈上木盘,方明白浩然那句“不可揭”之意,许久后忿道:“飞虎剿的便是妲己那一窝?!”
申公豹笑道:“正是,九尾入殷商,原于武乙在位时便有此打算,奈何闻仲实力强横,狐妖几次在宫中呆不长久,便被闻太师逐出,大王,你的师父实是在台面下,保住了成汤六百年的江山。有此全心全意的良师,亦是成汤之福。”
纣王怔了片刻,申公豹又笑道:“大王可要臣去擒那妲己喜媚二妖?臣这便去。”说毕作势起身。
纣王叹了口气,道:“罢了,由你们,究竟是孤的祖先犯下大错,待班师回朝后,须好好待你才是。”
申公豹嘴角露出一抹嘲弄微笑,道:“班师,嘿嘿。”然而纣王却未注意,思忖半晌后说:“国师请随我走一趟。”
申公豹问道:“两军胶战正酣,西岐不定何时来攻佳梦关,大王此刻却要去何处?”
纣王答道:“孤要上金鳌岛去,请教主放了飞虎,如今水落石出,闻太师亦死,不能任这死结留在我二人心内。”
申公豹不防纣王竟会有这打算,计划一下被全盘打乱,睁大了双眼,道:“大王……”
几次反复,却是想不出有何计策能拦住纣王,纣王只疑道:“国师有何高见?”
申公豹心内忐忑,正欲寻些藉口,忽听营帐外喊杀马嘶不绝,佳梦关口处,似有爆炸之声传来。
哪吒发了狂。一拳狂轰滥炸,两眼变得赤红,红缨枪扫过,引起一阵轰天震地爆炸之声。
“他——没——死!!”哪吒几是不受控制地狂喊道,拼了xing命,直似自毁般聚了一团热光,顿时陨石般大小的光球把红缨枪炸得粉碎,那光团离了哪吒,朝佳梦关城楼上坠去!
宛若恒星在生命的终点爆出最灿烂的辉煌,热光如昼,无法直视。
乾坤圈,红缨枪尽碎!佳梦关内飞出一团蓝se雷电,迎上哪吒绝死的一击!
“啊啊啊啊——!”
申公豹吐出一口鲜血,手臂脱力,纵声大喊,死死抵着那团能量球,终于把它推上天空。气力衰竭至低谷,申公豹却不便撤,只呼喊道:“滚!”再生巨力,狠狠甩出雷公鞭,电芒于佳梦关内飞出,毒蛇般一触,把哪吒抽得远远飞去。
几息后,光球撞上那悬浮之山,发出一声巨响,竟是把昆仑边缘崩掉了一角!
申公豹左臂难以控制地剧烈颤抖,瞳孔中满是惊疑之se。
西岐军卝近佳梦关,却在关外十里处停了行军。
姬发诧道:“怎么?”
亲卫队自发让开一条路,前锋统领背着一具伤兵前来,放在地上。
是哪吒,哪吒侧过身子,一手被雷电烧成焦炭,支离破碎,另一手兀自完好无缺,手握成拳,臂膀紧紧搂着黄天祥。
喜媚心酸道:“那小孩儿死了。”
“他……没……死……”哪吒呻吟道。瞳中血红之se终于消褪,恢复了那怔怔的无神模样。
“他没死!天祥!哪吒师叔!”姬发冲下马来,失控般地吼道:“喜媚!救他!救他们!”
哪吒木然道,“救他。”继而松开紧握的手掌,指缝间漏出一缕洁白烟气,在哪吒面前来回飘荡,似是颇为迷恋,久久不去。
喜媚惊呼一声,推开姬发,勉力扶起天祥冰冷尸身,轻轻拈住哪吒面前那缕烟气,按在天祥眉心,面现担忧之se,道:“天祥尸体已冷,只有先以法宝仙药一类,令其回生。魂魄方能重掌此躯。”
姬发道:“需何物事?”
喜媚道:“需太古神器神农鼎熬出的仙药,或是以yy调和,蕴万物化生之力的宝物。这两教斗得正酣,又去哪找?”
话音未落,哪吒双眼恢复神采,咬紧牙关,把那完好之手狠狠c进自己胸膛!
喜媚吓得尖叫,未知发生何事,被哪吒胸口鲜血喷了一身,正要转身避让之时,哪吒却握着一物,缓缓伸出手来,伸到喜媚面前,便不再动了。
那物离了胸腔后,哪吒双眼黯淡下去,本如游丝一般的气息完全断绝。
姬发与喜媚怔怔看着哪吒掌中不断旋转的红玉,鲜血退去,球体露出光洁表面,发出温润红光,却是太乙真人昔年铸就的哪吒之核——造化灵珠。
哪吒无魂无魄,生命全赖灵珠支撑,那造化灵珠分为鱼形yy两半,彼此互相嵌合,正是昆仑山集化生之力于一体的独门异宝。
此刻佳梦关小门dong开,关内驰出一骑,骑上将领全身黑se铠甲,头戴墨龙神盔,遥遥朝姬发这处望了一眼,策马疾奔,迂回离了那关所外,没了踪影。
马上之人正是纣王,纣王停在金鳌岛正下方的巨大y影内,翻身下马。一手抚上坐骑四目青骢前额,缓缓道:“你且归去,路上当心流箭。”
马儿通人xing,依依不舍离了,天子抬头眺望头顶,抛出在申公豹处讨的风符,平地升起一股气流,把他托上高空,向远方唯一存留的红水阵飞去。
王天君实力居金鳌十天君之首,经千年修炼,已隐有与赵公明分庭抗礼之势,自不是天化与木吒能轻易破阵的。所以姜子牙才会令哪吒兄弟闯阵,哪吒有混天绫避水,木吒有吴钩剑诛敌,破阵不难。另一面黄天化有昊天塔在手,正可镇那落魂阵中无数怨魂。
然而哪吒阵前换将,打乱了太公望计划,此刻天化正身陷险境之中。
浩然走到金鳌边缘,已是ri暮时分,天际晚霞染血,大地上英灵冲荡。红水阵外萦绕着一层杀戮浊气,正犹豫是该入阵相助,还是回昆仑去找子牙回报时,只见那浊气倏然一荡,分开一道通路。
远方一名黑甲武士缓缓升上高空,红水阵外血光仿佛惧怕,又仿佛不敌那英伟男子的真龙之气,自动退去。浊气翻涌,张开宛如饕餮般的一张大口,笼住了那黑铠骑士。
浩然失声喊道:“殷受德!”
旋即不顾一切冲进了红水阵里。
通天出战
那是一片苍茫的大海,一望无际,海中均是翻涌的鲜血。天地间,飘着血雨如丝。
枯骨于血海中载浮载沉,仿佛自天地初开以来,所有生灵的血r均被吸入了此处。一具死灰se的骨骸浮出海面些许,骨骸蜿蜒盘旋,足有千丈,脊骨边生有肋骨,如腐化的长蛇一般。
唯一的区别,便是头颅——蛇的身躯,龙的头颅。那是一条死了上千年的青龙。
龙头如屋舍般大小,空dong的眼窟中,依稀可见两个人影。
“飞虎在何处!”
人未到,声先至,木吒倏然一惊,望向那龙尾处沿着脊骨奔来的黑铠武士,这又是何人?未及细想,那人已奔得近前,头盔下扫来凌厉目光。木吒心头竟是一凛,他知道这是谁了。
“孤问你,飞虎在何处。”
真龙天子独自一人,来闯红水阵!木吒知道此时理应作出的回应便是祭起吴钩剑,不由分说砍去。又或是把他推下血海,任由这噬人汪洋把他蚀得尸骨无存。
然而他握着剑柄的手尽是汗水,手腕颤抖,受这天子威慑,竟是不敢出手。
“不,不知,我与天化入阵,寻黄元帅不得。”木吒捏了一把汗道。
纣王望向木吒脚边的黄天化,道:“天化受了伤?”
只见天化一张俊脸,触目惊心地被毁去了左半边,鲜血顺着肩部流下,饶是纣王见大小阵仗无数,亦不由得抽了口冷气。道:“这是被血水所腐?”
话音未落,海中已斜斜飙设出一道水线,冲向三人,纣王挥起天子剑,大喝一声,怒吼声于这龙颅骨腔内震荡,金剑横扫而去,堪堪抵住那水柱。纣王明白了,天化与木吒入阵后定是被这海中血水所伤。又道:“王天君真身可曾出过声?”
木吒道:“未曾,自进阵来便……”
纣王倏地心中一动,似是发现了什么,继而一手取下铜盔,甩落于地。
铜盔落地,发出大响。木吒尚且不解其意,只听砰砰声不绝,几息间这人间天子竟是飞速卸了盔甲,继而怒吼一声,出拳狠狠击在那龙头骨腔上!
随着纣王一拳击至,龙骨发出败絮闷响,现出一条裂缝,崩为两半。纣王一手紧抓着那堪比房屋大小的半边龙头,回臂运劲,大喝一声:“浩然——!”
纣王把破落的巨大骨骸狠狠朝远处甩去!
木吒又惊又疑,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尚未回神,立足之处去了大半,那灰白颅骨旋转飞向远方,纣王微一沉身,借力飞跃,跳向高空之中。
木吒抬头眺望,看见海中同时飞出五道血水,冲向远处高空中坠下那人。
浩然身在半空,无法腾挪,却听脚下殷受德吼出自己名字,松了口气。
纣王借那惊鸿一跃,身如苍鹰翱翔,一臂前探,堪堪触到浩然伸出的那只手。
指尖轻触,继而不由分说地紧紧互握,那力道大得几乎折断了彼此的手指,下一刻,他狠狠一扯,把浩然拉进怀中。浩然只觉身体轻震,纣王已抱着他落在了实处。
那漫天血雨与脚下龙骨均打着旋,令他微有点眩晕。
浩然问的第一句话,是:“你怎知我失了太极图?”
纣王吁了口气,沉声道:“孤不知,孤原是忘了。”
一言出,两人俱是笑了起来。纣王笑道:“先前你若敢用太极图跑了,令孤扑个空,回去就等着挨廷杖罢。”
这下浩然更是按捺不住,笑了出声,忙道:“臣不敢,臣绝不敢让大王摔成落汤鸡。”
直至此时,两人紧紧握着的手方松下,虽身处险境,却只觉从未有过的安心,仿佛那无穷血海,针雨乱飞,都只是一场须臾可破的梦境。
纣王取了佩剑,辨明方向,力贯左臂,喝道:“去!”继而朝远方使力甩出。天子剑如流星般于赤红天幕上拖出一道金线,消失于茫茫大海里。
借那投剑力道,龙骨船变了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朝青龙的巨大尸骸漂去。
浩然唏嘘道:“可惜了。”
纣王笑道:“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浩然“嗯”了一声,正要站起,纣王忙阻道:“不可。”手掌兀自挡在浩然额上,又道:“这雨毒xing甚大。”
浩然方注意到殷受德手臂上已起了一层红疹,忙转头四顾,才发现周围均是红水。答道:“难怪,我刚才便觉这雨水打在身上,似针扎的一般,你没找到飞虎?”
纣王忧道:“未曾;孤得了消息,便弃万军于不顾,径闯进红水阵里,现想起来,却是鲁莽了。”
浩然嘲道:“你向来便是如此,你这昏君。”
纣王反唇相讥道:“归gen到底,还不是你给孤找的麻烦,你这逆贼。”
两人忍不住又笑了一会,渐渐漂近龙骨,木吒眉头微蹙,几次想挥剑偷袭纣王,却又怕误伤,终究不敢下手,最后抛出吴钩剑,钩住骨筏,让浩然与殷受德躲进龙头颅内。
红水阵内浪潮一顿,海面陷下巨大深坑,又恢复原状。
浩然把手掌覆在黄天化脸侧,只是片刻,气息便已转虚,额上现出豆大的汗水。
黄天化推开浩然那手,道:“大敌当前,你,你不可为我耗费……”
浩然忿道:“别挣!”
纣王凝视那血海片刻,回头问:“如何?”
浩然道:“xing命无碍,但这伤……”随着浩然正气所至,天化左脸伤口缓慢愈合,然而皮肤却终究无法痊愈如初。只可惜了天化一张俊脸,竟是被毁了容貌。浩然叹了口气,却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纣王道:“男儿以德服人,以武扬名,以功业称雄天下;原不必在乎容貌。”
天化冷哼一声,道:“说得轻巧。”
木吒听得亦是极为忿怒,这话说得不痛不痒,受血蚀的又不是你殷受德,放那空话谁不会说?唯有浩然明白纣王之言出自真心,忙打眼se,阻住木吒喝斥。
纣王只不予理会,又望向海中,似是发现了什么。少顷天化体力渐复,摇摇晃晃,搭着浩然肩膀站起。
浩然问道:“如今有何计?”
纣王寻思道:“等。”
浩然蹙眉道:“等?”
纣王答道:“此一时,彼一时,你离碧游宫那会,十绝阵所余几阵?”
浩然答道:“只余这红水阵。”
纣王道:“那便是了,昆仑已破九阵;传闻王天君实力居十天君之首,姜尚却派了两个废……两个三代弟子前来,是以久久未破。然而你细推之,此刻阵外金鳌一脉定是大势已去,王天君必须速战速决,方能抽身。”
浩然明白了,暗自赞叹天子纵在此刻仍能沉着应对,心内又微觉高兴,仿佛只希望这红水阵一辈子破不了,二人便可呆在阵内,多相伴一刻,也是好的。
遂微笑道:“横竖被困,便等罢。”
这厢心念刚起,纣王便有察觉,却顾忌天化心情,言之不得,只得自寻一处gan净之地坐了。
浩然纵是千求万想,此刻亦不敢与殷受德坐在一处,只得把天化安顿好,与木吒并肩坐下,这四人共处一室,直是尴尬无比。
黄天化已恢复如常,唯有脸上蚀出的伤疤惊心动魄,终不能消。知道这时不该与纣王作对,便强自克制,许久后看了纣王一眼,只见纣王目光始终停在浩然身上,心中有气,便以手肘碰了碰浩然。
浩然正在发呆,见天化眼神示意,遂望向纣王,二人目光一触,均是脸上一红,别过头去。纣王摇头笑了笑,并不言语,取出怀中黑埙,吹了起来。
背后漫天血雨,指间却淌出一股啁啾之声,那曲调极短,像是一只飞鸟从远方而来,停在面前,低首鸣泣。
浩然听那曲子完了,摸出白埙,便学着纣王吹了起来。
浩然所吹之乐却似春光一现,悠和柔转;宛若桃林欢语中,另一只鸟儿缓缓踱到它身旁,以喙轻触。
纣王沉吟片刻,声未落便接了音律,埙声昂扬高亢,隐隐带着比翼齐飞之气。
浩然续了曲尾,柔音若有若无,似有嗔意。纣王却不停下,双埙之声从虚无之境中拔地而起,浩然只得以音应和,两只飞鸟彼此盘旋,越飞越高,最终如丝飘渺,渐不可闻。
天化听了半晌,全然忘了敌我阵营,忍不住道:“那是何曲?”
浩然不答,反问道:“你听出何意来了?”
天化侧过头,看着浩然隐有笑意的亮眸,怔了怔,道:“两只鸟儿打架。”
一语出,浩然忍不住笑,道:“两只鸟儿……打架?”正要分说之时,却呆住了。
四人同时望向血海,见那海中隐隐升起一gen巨大骨锥,仿佛是什么猛兽的角,那骨锥上竟是捆缚着一男子。
话说通天遣走浩然,长身而起,目送自己最后一名弟子的身影消失于碧游宫外,轻声道:“怎会没有后来呢。”
那故事的后来,纵然过了这一百九十七年四个月零七天,他仍是记得清清楚楚,从未忘记。
通天教主转身朝碧游宫后殿走去,脚步声回响于这空旷冷清的大殿中。
“徒弟,使剑一道,切忌赶尽杀绝,为师剑招本是宽厚圆融之式,怎的到你手中,便变了样?”
“剑随人心,人心刚强,剑式自是刚强。”
“徒弟,你不可欺凌妖族;须知妖与人均为这大地生灵,十天君中亦是有妖有人,他们寻衅滋事,实是因你生了歧视之念而起。”
“你不是妖便足矣。”
“徒弟,你修为颇有进境,实是习武的天才。”
“师父教导有方。”
“徒弟,你看这满园桃hua开得甚是烂漫,有何感触?没有感触?那你又知不知道,师父有何感触……”
“啰嗦!婆婆妈妈,伤春悲秋!”
“徒弟,昨夜我房内多了个瓶,瓶内c了gen桃hua,你可知是谁放的?”
“不知,休要啰嗦。”
“为师xing喜繁华烂漫之物,这xing子须得好好改改才是;这么说来,不是王天君放的,便是姚天君放的;不是秦天君放的,便是金光圣母放的,当然不会是赵公明;公明光知道偷东西,还从来没见他……”
“闭嘴!”
“师父。”
“怎么?”
“你若是女子,我便……我便……”
“你便如何了?”
那一吻,正如时光的潮汐卷起了千载沧桑,万年孤寂;光y涌来,把他们淹没。
“徒弟,你已成人,为师从巴蜀带你回到金鳌,看着你从一个孩子,成长为如今比师父还高的英伟男人,这些年来,为师待你如何?”
“师父待徒儿极好。”
“仅是如此?”
“男儿志在四方,建功立业,报效家国;怎可在此冰冷之地虚度一生?”
“你报的是谁的家?谁的国?为师把你养大,教你武艺,在你心内,竟比不上一个凡人?你且去,看那殷商会如何收场!武乙不敬上天,必招天雷击顶之祸;子辛题诗亵神,逆天而行,这成汤江山……”
“纵是天要灭我又如何!天已灭了巴蜀!我闻仲从未惧过,这次便要向天讨个公道!平我灭门血仇!”
“你……你自下岛去,从此你不再是碧游宫座下,你……从此所做之事,与我通天无关!那成汤江山必会在两百年后……”
“师父,少说几句罢,打雷了,当心招来天谴。你便鬼缩在岛上罢了,掌这一教之昌,享那无疆孤单,长生便是囚笼!我便逆天而行又如何?!来ri曝尸焦土,苍天大地,餮狗秃鹰,自会为我收尸!”
“徒弟,为师在朝歌闲逛这数ri……”
“回去,上仙不可gan预凡间之事,免得招来天劫。”
“为师在朝歌闲逛这数ri,竟是发现,你把偌大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
“师父教导有方。”
“等等,闻仲!”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处?这鬼面是红se的?为何我刚看不到你?”
“我是你师公,就是你师父的师父。”
“师父刚走,我去唤他回来。”
“不不,切莫让他知晓。我早就来了,你看,这红面具有神通,所以你师父方才看不见我。你唤何名?”
“子辛。”
“嗯,子辛,闻太师教你何技?”
“武术兵法——音律乐艺——读书识字——思辨道理……”
“好,师公考你,为君之道该如何?”
“为君之道,须得心存仁厚,不可妄动刀兵;大丈夫以……以德服人;武为下道,非不得已,不可行之……”
“很好,师公住在金鳌岛,你在朝歌住得乏了,可央你师父带你上岛走走;不过碧游宫向来冷清,只怕……”
通天穿过碧游宫后殿,抬步迈上通往岛屿深处麒麟dong的台阶,唏嘘道:“只怕此处你住不惯。”
“闻仲百年未上碧游宫一步,今ri到师尊座前,不是与宵小之辈逞这口舌能耐,还请师尊念在弟子……”
“说罢。”
通天教主走到麒麟dong外,喃喃道:“念在什么情份上?师徒?父子?或是?”
“师尊,看在徒儿的份上。”
“那便是明路。”
通天教主轻声道:“那便是明路,只惜你们都不愿走,连带着我亦不愿走了……”倏然提气爆喝道:“通天有请镇岛瑞兽出dong!且与我同赴战场!纵是逆天,死而无怨!”
麒麟怒吼之声撼动天地。
与此同时,远处昆仑山仿佛立有所感,传来一声凤凰锐鸣,凡人,金仙均被这两大异兽之声震得耳膜剧痛。
轰然巨响中,无数岩石移位,碧游宫八卦之眼,玉虚宫四象之眼绽放出刺目金光。爆成千万符文,笼住了阐截二教的仙岛!
又一声咆哮,大地震颤。金鳌岛轰然分解为无数碎片,冲击波扫塌了佳梦关绵延百里的城墙!
隆隆之声不绝,那岩石疾速环绕,最终嵌合于一处,金鳌岛化为一只以坚硬岩石构成的巨大麒麟!
苍天鸣哭,大地震颤,绛紫se天空中嗡的一声,云霞尽散,金鳌岛狠狠坠了下来。
那黑岩筑起的庞大麒麟占据了方圆百里,顶天立地,昂首大吼,一爪拍地,顿时掀起无数乱石直飞向天,裹在一处,朝那远方昆仑山冲去!
岐山侧峰垮了大半,昆仑山解体,红光横飙开去,展开一对凤凰之翅。
卒的死斗已近尾声,如今,是将的战场了。
银翼金戟
红水阵内。
四人同时望向血海,见那海中隐隐升起一gen巨大骨锥,仿佛是什么猛兽的角,那骨锥上竟是捆缚着一男子。
“飞虎!”纣王瞬间立起,血水褪去,余黄飞虎体无完肤,被噬得森森白骨可见,腹腔中内脏起搏,恐怖无比。
黄天化吸了一口气,愤怒已达到顶点,纣王喝道:“不可冲动!那定是陷阱!”
话未完,黄天化怀中那昊天塔倏然设出金光,四人身周嗡嗡作响,浩然又惊又疑,金光散去,只见贾氏拢着衣袖,背对四人,沉静若水,一头长发飘扬如梦。
纣王楞了片刻,方道:“黄夫人……嫂子。师嫂。”
贾氏幽幽叹了口气,静静注视那体无完肤的黄飞虎,道:“大王,你黄家满门忠烈,望大王顾念旧情,为飞虎留一缕香火。”
纣王吸了口气,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面前所见。颤声道:“嫂子……你实有负于……有负于……”
“嫂子!”
“娘!”天化伸手去抓,贾氏那缕深蓝se袍带却从他指缝中飞去。
万hua袍上金hua散开,只在一瞬,刹那又重重收拢,一袭暗蓝se长袍飞舞翻滚,贾氏如一只极地冰凤般,袅袅飞向血海中央。
“沧桑改兮,佳人离……晦云幻兮,身不再……风雨谙兮,思故人……”
海中倏然升起无数血柱,设向凌空腾飞的贾氏,她纵身于血海炼狱中掠过,一缕妖冶歌声传开去,悠悠天地,荡的尽是那婉转清亮之声。
黄飞虎听那熟悉歌声,似有察觉,身体微微一颤,艰难抬头,喉中荷荷作响。
“思之深……念之切……愿你为星君为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血海汹涌,朝着他二人扑去,下一刻,滔天巨浪覆盖了世间。
贾氏恬静笑容再现于眼前,宛若多年前西昆仑后山上,迎接情郎的那个少女。
她张开双臂,轻轻搂住了黄飞虎残破的身躯。
两道白光于血海中飞起,彼此缠绕,冲向天际。继而汇成一股,猛然冲向天化掌中昊天塔,一头扎进了塔中。
过了许久。
“浩然?”纣王忽地出言打破了这沉默。
浩然想的俱是贾氏与飞虎之事,又想到彼此之间,境遇竟是比这对患难夫妻更悲凉,不知不觉,二人眼眶都是红了。再抬头看殷天子时,纣王似有所感,眼角湿润,却强自微笑道:“你有计可破这红水阵,但须你们协助。”
说毕纣王不再提飞虎贾氏那事,径自解说起来,许久后,浩然才明白,纣王在贾氏现身的那一刻,找出了王天君隐于血海下的真身方位。
纣王解释道:“孤入阵以来,便仔细看那海中血箭,只觉设出血箭伤人的源头,是同一处。”又以手势比划,道:“每道水箭飙设时,略有倾斜,虽出海后指向不同,但若追溯其源,数百道俱是于海底的某个位置放出,近者疾,远者缓……”
浩然会意,接口道:“只需沿着水箭倾斜角度,向海底反向延长,它们会汇集在一点。”
纣王虽不太明白,但能猜到浩然话中之意,点头道:“孤猜那点就是阵眼,阵眼中便是王天君。”
木吒忽地c口道:“海水触身立腐,如此血气,王天君潜于深海中,你如何能近得他身?”
纣王道:“你自有对策。”旋即一掌击下两截青龙肋骨,胶予天化、木吒二人。吩咐道:“吴钩剑借你一用,不可再耽搁了。”
木吒未明其意,只见纣王又戴上护腕,调整方位,狠狠一掌切在龙脊骨与颅腔的接缝处,发出一阵刺耳裂响,四人所站骨颅,与那长龙骸骨分离。
天化亲眼目睹父母身死,灵魂封入昊天塔,一时魂不守舍,只觉脚下俱是棉hua,冷不防纣王又一喝:“天化!去划水!”
天化回了神,只觉纣王威严不容自己抗拒,木吒胶了吴钩剑,至此不再怀疑纣王,二人抢到颅腔两侧,用那肋骨c入海内,奋力划动。
龙头载着四人,朝血海中央,黄飞虎尸身漂去。浩然问道:“你呢?”
纣王一指那散落于地的黑se甲胄。浩然会意,取了盔甲来,为纣王戴上。又单膝跪地,服侍天子穿好甲靴,纣王只是不言语,任由浩然忙碌。片刻后一身重战甲穿毕,浩然蹙眉道:“这盔甲加身极重,纵你天生神力,行动亦颇有不便,你到底想如何?”
纣王不答,只道:“头盔。”
浩然疑惑更甚,把手中仅存那铜盔为纣王戴好,骨船已逐渐接近血海中心,千丈之下的海面,便是王天君所踞阵眼。
此刻王天君似有察觉,瀚海一刹那翻涌起来。前一刻渺渺千里的平坦海域竟是狂风大作,浪墙拱起千里!
“站稳!”纣王握着浩然手掌,助其稳住身形。“回来!”又朝木吒喊道。
那骨筏被掀到高空,重重落下。纣王却纹丝不动,一足踏于龙颔前,英伟身躯随着狂浪上下起伏。
天化与木吒手中骨桨冷不防被那迎面拍至的浪潮卷走。“撑不住了!”天化喊道。
犹如飓风怒嚎,骨筏几是随时要裂开般发出响声,纣王朝那海里望去。大声道:“王天君定是在海底!你们当心!抓稳!”
纣王单手抡起吴钩剑,剑锋如雪,映出那浩浩血海,水天一se。天子立于骨筏最前端,似是想做些什么,却又颇有牵挂,许久后,方看了浩然一眼。
纣王微笑道:“说时轻巧做时难,保重。”
那话正回应了不久前黄天化的愤怒。
刹那一道巨浪把骨筏掀到高处,亦把他们握在一处的手掌狠狠分开。
纣王双足并立,紧紧钉在船头,反手把吴钩剑一收,背持于身后,右手掐了个剑诀,竖在眉心前,闭上双眼,沉声道:“勿念!”
百丈高空,惊涛骇浪,黑se身影笼着一层金se剑光,朝后倒下,落出了骨筏,冲向血海。
“混蛋!你要做什么!”浩然大喝道,瞬间冲上前去,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
然而他咬紧牙关,单手撑地,长脚腾空,于青龙上颚顶狠狠一蹬,犹如离弦之箭,扑进这犹自身在半空的纣王怀里!
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
旋即“咚”的一声,纣王与浩然紧紧拥于一处,坠入这血海中,海面翻起一朵白hua,紧接着被无情巨浪吞没。
黑白二气于坠海那刻撑开,光团转动,隐有太极两仪之型,形成一个球体,光华流转,把他们包裹在其中,挡开了狰狞的血水。
开天辟地,混沌池中的两尾灵鱼彼此追戏。
昼与夜温柔地汇于黎明之际。
“仗着孤宠你,便又胡搅蛮缠。”
纣王话中笑意盎然,一手揽着浩然,另一手荡出吴钩剑。
刹那东皇钟展开银se双翼,横扫而去;轩辕剑发出万丈金光,宛若流星坠落,激开千里海域,创世之初浩荡元气,终于再度合而为一,隆隆作响,冲破滔天血水,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深邃而不可知的海底!
血海蒸腾,万里海面倏然爆发!
二人高速旋转,身与剑合,月蚀般的刀锋绽放千丈华光,无双利刃携着真龙之气劈去,把王天君斩成两半!
瞬间红水阵被一分为二,剧烈震动,轰的一声垮塌。
佳梦关前。
麒麟怒吼,翻江倒海,凤凰锐鸣,天崩地裂。
苍穹深处,无数带火流星飞来,坠于大地,漫天均是火羽,流星接二连三撞在麒麟身上,石麒麟痛吼一声,钝角被撞得粉碎,继而一爪狠命前探,扯住了凤凰双翅!
两头巨兽撕咬,死斗,已不再是仙道c得上手的战场。
数万人远远退到平原外围,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仙人浮于天上,凡人翘首仰望,那是自创世以来,仅次于炎黄之战的又一幕华丽大战。
战场绵延百里,麒麟被流星连番击得在地上翻滚不休,压垮了城墙,凤凰尖锐鸣叫一声,与石麒麟滚作一团,双翅勉力一拍,嗡的一声大响,继而横旋甩出,把黑麒麟狠狠甩进了佳梦关内!
岐山以外千里尽起火海!佳梦关内顿成废墟!
太公望的双眼映出漫天遍地的大火,鲜红se火焰把夜空烧得宛若白昼,红云翻滚,在烈焰中化为灰烬,无数生灵于岐山内奔出,在火海中痛苦挣扎。
黑麒麟翻过身,仰天狂吼,一爪把凤凰狠狠按在身下。
“普贤。”
普贤真人转过头来,道:“嗯?”
太公望缓缓道:“少顷昆仑山崩毁,燃灯兵解后,便轮到你上场了。”
普贤微笑道:“嗯。”
片刻后,普贤微笑道:“小望,莫哭,来ri封神台上再会。”
子牙哽咽着点了点头,递过一珠,普贤接了,勉力握于胸口前。道:“你这便去了。”
杨戬抱着玉鼎,于远方摇摇晃晃飞来,落地时听到太公望与普贤真人的最后一句,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后方道:“普贤……普贤师叔!”
普贤笑道:“杨戬,玉鼎师兄,你们没事罢。”
玉鼎满身鲜血,倚在石上,唏嘘道:“现下还未死,赶得及送你一程。”
杨戬惊道:“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死斗!你要去做甚!普贤师叔!你……”
玉鼎缓缓道:“元始天尊数ri前便不知去向,此刻c纵昆仑山的,是燃灯道人。”
“……”
杨戬恍若被一盆冰水从头上浇下。道:“师叔……”
普贤年纪与三代弟子相近,xing子亦是相仿,杨戬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个孱弱的少年师叔会于此时出战,那简直便与自毁无异!
普贤真人淡淡一笑,转过身去,面朝火海,道袍飘扬,掌中定海珠吸来沧海蓝光,水汽充盈,托着他飞上高空。
昆仑山化成的凤凰终不敌黑麒麟之威,被扼着脖颈高高提起,凤凰额端现出一全身带火道人身形。
黑麒麟闷吼一声。通天教主之语沙哑这无数倍。
“元始何在?竟是燃灯?!”
燃灯道人已气力衰竭,烈焰消散,显露真身。瞳孔中映出黑麒麟张开的大口,一道青se剑气成型,以排山倒海之势猛然前贯,刺穿了燃灯道人赤 裸的胸膛!
“即便弱小如你,亦有要保护的人。”
定海珠中倏然爆发出滔天大水,蓝光裹着普贤真人身影,于万丈云端上直冲而下,狠狠撞在石麒麟身上!
石麒麟被烧得通红的身躯遇这大水一冲,冒出无数蒸汽,弥漫了整个战场,定海珠碎成千万片,飘散于虚空。
黑麒麟动作一顿,最终的咆哮未曾吼出,受这冷热之力互冲,竟是土崩瓦解!
爆裂巨响中,金鳌岛,昆仑山,俱是同时崩陨!
两道英魂直冲云霄,崩毁后的无数巨石轰然落下,现出一朵青se莲hua。
六十四片绛青莲瓣旋转散开,现出莲台,莲台中央,绝世剑仙睁开双眼,瞳如死海万里,波澜不惊,赤着半身,袍袖在背后随风飘荡,令场上数万人气息为之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