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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到了元宵前后杨绍奇的头就会无端痛起来。
“叔叔我要去提灯。”马车前行踏出了一片清脆蹄声伴随踏踏声响得则是一片儿童吵嚷:“叔叔你听到了么?我要去提灯。”“叔叔、叔叔?”“你醒醒啊叔叔。”
“叔……叔!”身子猛烈摇晃后座儿童攀上爬下拉死尸般的揪住杨绍奇暴吼道:“叔叔!你死了么?叔叔!叔叔!你活过来啊!”一片吵嚷中杨绍奇苦苦死睡任凭天雷打落、女鬼缠身也是唤他不醒。却在此时驾座上的管家不甘寂寞竟也加入战团开始叫起了“叔!”。
“二爷啊……”前座的管家回头过来问道:“淑琴小姐明早要到家里玩您要是有空那便带她去香山走走吧?”
“呕……”杨绍奇梦中忽有痛苦之色看他全身隐隐抖八成是要吐了。
时近午夜马车徐徐前来看驾座上喋喋不休的是杨府老管家老蔡活蹦乱跳的则是小霸王阿秀至于后座那个昏睡不醒的自是二爷绍奇无疑了。
好像没例外过吧每年祈雨法会全家出门杨府老小从没一起回家过。先看杨老太君体弱多病每回和尚才开始念经她老人家必然自行哮喘病便早早由家丁护送回家之后和尚才拿起木鱼一敲杨大学士便也想起了公事缠身随即跟进开溜最后连阿秀的娘亲也去了布庄却把杨绍奇一个人扔在这里任那一老—小苦纠缠、祈雨法会无聊透顶每年阿秀听完整夜佛法后不免睡得太饱看他浑身精力弥漫竟尔趴到杨绍奇的头上竭力怪吼:“叔叔!你到底听到了没?我要去提灯!叔叔、叔……叔!”
“二爷啊……”管家晓得二爷装睡的毛病便又自顾自地叹道:“您再不做声那就算答应了。老朽已经答应了舅老爷明早给您俩驾车听说淑琴小姐为了这趟香山之旅兴奋得不得了非但买了新衣裳还亲手做了卤菜点心打算和您路上一块儿品尝您这回要再次逃走那可天理不容啰……”
呼呼……杨绍奇安详过世了看他歪头流涎死后不忘梦呓几声八成是在偷骂粗口。
每年都这样只消到了元宵前后、百花盛开时节杨太君的娘家便会遣出大批适婚淑女不绝上杨府溜达。从早年的淑林、淑宁乃至于近年的淑琴、淑怡前仆后继成堆地住家里倒可怜杨绍奇再不来个昏迷不醒却该如何是好?
管家一辈子帮着杨夫人打理家务什么淑林淑宁、淑姊淑妹他早年也曾帮着出力叫卖奈何大少爷肃观警觉心强一见苗头不对、便赶紧找了对象自行成亲完婚老夫人无奈之余便把毕生心血灌注在小儿子身上不替他讨房好媳妇决不善罢甘休。
车向前行杨绍奇总算也给吵醒了他懒懒倚在车边右手支着脑袋一双俊眼半开半闭颇有几分贵公子的忧郁。管家怕他想不开便又劝道:“二爷啊您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若非老夫人把您生得这般俊俏您哪来这许多麻烦?您可安份些吧。”
“行了。”杨绍奇掩面叹息:“你这话跟杨大说去。我可不是什么”风流司郎中“。”
天下最漂亮的一对兄弟他俩都姓杨。杨肃观、杨绍奇这对兄弟都是昂藏七尺之躯杨肃观还是个练家子可这对兄弟却都有双桃花眼据说是从妈妈于夫人身上得来的再看他俩一身白肤五官俊秀当真比姑娘家还美貌几分了。
听得管家的称赞阿秀自也拼命瞻仰叔叔的英姿他越瞧越是仰慕忍不住道:“叔叔你觉得自己很yín秽吧?”杨绍奇本在打着哈欠乍听这句怪话一张嘴便合不起来了他猛朝阿秀脑袋挥下一拳怒道:“你才yín秽!”
耳听管家窃窃低笑阿秀抱着脑袋叫疼道:“叔叔你……你想歪了我说得是”隐讳“啊。”阿秀还只十岁每回学堂里习来新词必往叔叔身上造句杨绍奇俊脸微红便道:“什么隐不隐讳?是谁教你这两个怪字的?”阿秀道:“是我娘啊。
她说你这人说话喜欢拐弯抹角一句话藏了十七八个意思非常yín秽。“杨绍奇大喝一声:”隐讳!“
马车颠簸那管家强忍着笑一辆车自是驾得东扭西歪。杨绍奇俊眼斜横拎着阿秀的耳朵道:“小子别老是胡乱嚼舌你娘真这样说我?”阿秀拼命颔:“是啊娘说你聪明绝顶、才高阿斗、比我爹爹还多了两斗可惜就是玩世不恭整日里没半点正经谁也不知你在想些什么娘说要找机会劝劝你呢。”
“一个人若是天资过了头往往干不了正事这就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杨绍奇便是个中范例。想此人从小过目不忘常人要背十来遍的东西他少则一次、多则三回便能牢牢记住。
不论多稀奇的八股考题到他手底他总能默出一篇钦选正文范例真如书上拓下来似的仗着这份本领他十九岁便已荣登金榜当朝并无第二人能及。
只是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这杨二爷应试本领一流当官才干却不济了。好容易在兵部占了缺心思却全不在公事上镇日里点卯瞎混须臾度日。私底下更是花钱如流水自己的俸禄用尽了不说还把脑筋动到祖业上日常里几千两、几千两往外搬任凭大哥怎么往家里攒总赶不上他花得快。
杨远精明干练杨肃观老成持重父兄两代辛苦经营没想家里却出了如此败类眼见管家转过头来频频叹息阿秀也是没口子的乱骂杨绍奇烦得很了便道:“行了你少管叔叔的闲事倒是你明日下午不是要开学了么?子收好了吧?”
阿秀原本傲然说嘴乍听学堂开课在即一张笑脸忽地僵住只见他双眼渐渐眯起、脸色慢慢白最后蠕蠕倒在后座上宛如死尸一般这会儿便轮杨绍奇骂人了:“别老是这般怪模怪样。你娘出身书香世家你爹又是当朝大学士你将来要弄到江大清那鬼模样那咱们可没脸见人了。”
“江大清?”阿秀双眼一亮喜道:“那是谁啊?”
都说物以类聚兽好群居果然阿秀听得先贤之名便已兴高采烈杨绍奇呸了一声训道:“少问两句!记得睡前把子收好不然明日下午掉东落西还不是得劳你娘送去?”阿秀张开了嘴狠狠打了个大哈欠正要闭眼睡觉忽然间想起一事不由得双眼大睁急急坐了起来惊道:“叔叔你……你房里有没有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自末代以后这“三字经”便是孩童启蒙的读本与“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合称“三百千千”。只消读过书的莫不能朗朗上口。杨绍奇皱眉道:“叔叔当然有三字经怎么?你可是想借么?”阿秀忙道:“是啊我那本旧的被人偷了得找本新的替上。”
阿秀自称被偷杨绍奇却是半信半疑他斜目打量侄子沉吟道:“等等你们孟夫子不是教列史记了么?什么时候又要重读三字经了?”阿秀叹道:“还不是给华妹害的?孟夫子说她根底太差什么字都认不得。过年前便把咱们臭骂了一顿说开课后全要重读三字经呢。”
华妹勤奋向学大有父风想来阿秀定是把话掉反了来说杨绍奇骂道:“你这小子除了张嘴吹牛还有什么本领?行了叔叔房里还有本三字经明日一早拿给你。”阿秀不急着道谢只怯怯地道:“叔叔你那本三字经……可是手抄的么?”
“手抄的?”杨绍奇愣了当时经书多为印制分作活版、雕版两种甚少有手抄珍本。他心下纳闷便道:“好端端地为何要读手抄本?”阿秀道:“手抄的看来亲切读来格外有劲。”
说着死缠着叔叔恳求道:“叔叔你亲手抄一本给我吧拜托嘛!叔叔!叔叔!”
小孩子常有古怪风俗有时风行左手写字有时盛行倒退走路隔一阵子便有新花头每使父母不胜其扰。杨绍奇不愿溺爱儿童摇手便道:“没法想叔叔这本是雕版印的你爱要不要随你便吧。”阿秀听他说得冷竟尔哼了一声道:“那就免了你自个儿留着用吧。”
阿秀目无尊长竟敢如此顶撞叔叔杨绍奇心头火起正要狠狠教训一番前座的管家却把脑袋转了回来笑道:“神秀少爷别愁您要读手抄本那有啥难的?我记得书房里还有几本三字经全是你爹爹亲手抄的。”
阿秀原本嘟着嘴乍闻此书却不禁双眼光大喜道:“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管家驾着车笑眯眯地道:“你爹爹孩提时勤奋用功、最爱抄书单是三字经一样他便抄了三本之多呢。”
阿秀啊呀一声扼腕道:“才三本而已不够用啊。”
“什么!”杨绍奇愕然道:“三本还嫌少?那几本才算足?”
阿秀不假思索迳自道:“十本。”话才出口好似晓得说溜了嘴一时张口大哈哈闭眼小眯眯自管冬眠起来了。
阿秀似有图谋杨绍奇不免疑心大起那管家却是个老糊涂兀自笑说往事:“唉说起大少爷啊老朽最是佩服了。他打小一丝不苟专爱抄书不只三字经、古文选连什么大藏经、法华经长阿含经他也是边抄边默慢慢都记熟了。”说着说不忘训诫后座那个不长进的:“二爷啊您要有大少爷的一半用功老早就升任侍郎罗。”无论谁有了杨肃观这等大哥都只有哼哼哈哈的份儿果然杨绍奇一听数落霎时脑袋一歪便也冬眠起来了。眼看叔叔装死这会儿阿秀便又复活了他凑到了前座笑道:“管家伯伯大藏经不是佛经么我爹爹小时为何要抄啊?”管家笑道:“小少爷可忘得快了你爹爹是哪个门派出身啊?”阿秀一声惊呼大喊道:“对啊他是少林寺的。”
杨肃观出身少室又文又武满朝进士中就他一人身怀绝世武艺。管家满面生辉傲然道:“没错少林武功天下正宗。那时你爹爹投身嵩山白日里练功习武夜间便来凿壁借光用功之勤合寺长老都赞叹呢。”说着说不忘勉励阿秀一句:“神秀少爷古人说见贤思齐见不贤内自省你平日里多学你爹爹少学你叔叔知道么?”
“知道!”阿秀大声答应不忘摇了摇身边那个废物告诫道:“叔叔你要振作啊。”
杨绍奇早已满肚子恼火一听奚落不觉怪叫一声叔侄俩人登时相互扭打、状如稚童管家早已见怪不怪一时笑眯眯地驾着车自朝杨府而去。
杨家早年住在大明门一带正统年间搬回老家只在东城一带住居。时近午夜车子经过了天桥一带但见街坊人山人海有猜谜的、喝酒的、看戏的沿道的“冰灯”、“纱灯”、“佛经说法连环灯”美仑美奂满是元宵欢庆之气。阿秀怔怔看着直想下车去玩便道:“叔叔你小时候常提灯吧?”
杨绍奇心情还坏着一时头也不抬冷泠便道:“这个自然。我小时候你爷爷最是疼我每逢元宵他定会抱着我四下夜游。”
阿秀讶道:“我爷爷?有这个人么?”杨绍奇大怒道:“不许没大没小!我是你叔叔你给我说说你叔叔的爹是你的谁?”眼看阿秀小嘴大张一脸茫然杨绍奇只得自行道出答案:“爷爷知道了么?”
“知道了。”阿秀俨然而笑不忘拍拍叔叔的肩膀赞道:“好乖。”还想多占便宜却见叔叔的拳头高高抡起随时都要重重捶下直吓得阿秀惊慌改口:“等等!我……我没见过爷爷啊他……他和我外公很好么?”
想起了顾嗣源杨绍奇不觉叹了口气便道:“孩子想起你外公了么?”顾嗣源死时阿秀还不到四岁哪里知道什么了只得干笑胡诌:“是啊每天都在想着呢。他……他以前的官很大吧?”杨绍奇颔道:“这个自然。你外公以前是兵部尚书恰好管着你爹爹那时你爷爷是内阁大学士咱们杨顾两家公私往返算得是世交。”阿秀长长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拜把兄弟啊那爷爷和外公定也常一块提灯了?”
阿秀猛敲边鼓一个念头就是要提灯夜游杨绍奇识破了他的伎俩不由噗嗤一笑:“他俩年纪老不时兴提灯。”阿秀叹道:“这般无趣啊。那你和爹爹呢?你俩小时候定常一块提灯吧?”
杨绍奇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你爹爹小时候不住家里。咱兄弟俩很少一块玩。”
阿秀茫然道:“他不住家里……那……那他住哪啊?”正茫然间猛听管家—声轻咳不觉恍然大悟:“对了他住在少林寺!”他遥想爹爹幼年的苦日子眼前浮起儿童打坐、小孩念经之状颇觉不寒而栗忙道:“叔叔你真好命了你小时候怎没一起去少林寺?”
杨绍奇摇头道:“说来是缘份吧。那年天绝大师上家里来选弟子原本是挑我的可后来你爷爷说我身子骨虚不宜练武便让大哥跟他走了。”阿秀讶道:“天绝大师这又是谁啊?”
杨绍奇淡然道:“天绝大师便是少林镇寺之宝武功之强号称合寺两百年来第一高手他生平只收了一个徒弟便是你爹爹。”
阿秀吓道:“这么厉害啊那我爹武功定也不差了?”杨绍奇微起哂然口中却未答话。
四大宗师岂同凡响?天绝僧是少林不世出的怪杰曾经自创天诀继往开来与宁不凡、方子敬、卓凌昭并称为天下四大高手成名事迹不知凡几阿秀遥想大宗师的威风不由一脸钦佩:“叔叔阿秀也想练武功以后可不可以不读书了?”杨绍奇摇头道:“不行。你的身子骨虚不合适练武。”
阿秀哼道:“我才不虚呢!我又不是你打小便肾亏。”听得小孩无礼杨绍奇嘿嘿一笑便朝侄子腰际捏去打算给他补肾、阿秀笑得眼泪直流求饶道:“好啦、好啦饶命啊叔叔。
我快断气了……“他笑得惨了便攀到了前座苦笑哈哈:”管家伯伯我不行了我身子好虚你……你快停个车吧我要透透气……“
猛听“啪”地大响管家伯伯居然快马加鞭车子便已飞驰而出。阿秀大惊道:“管家伯伯你这是干什么?快停车啊!”
管家冷冷地道:“小少爷省点力气吧。你明日下午便要上学了今晚哪来的空闲提灯?还是快回家收拾吧。”
眼看计谋给人识破阿秀顿时痛苦万状强拉着叔叔的衣袖哭嚷道:“人家不要上学!人家只要提灯!叔叔!叔叔!你帮我说说啊!”听得侄子含悲来求杨绍奇却只轻轻打呼好似冬眠一般阿秀却也不怕只凑到叔叔耳边轻声念咒:“淑琴来了、淑琴来了。”
咒语一出果然惊醒梦中人杨绍奇面色惨白自知家门如虎口一旦跨了进去那便再也走脱不出无可奈何间只得附到阿秀耳边轻声道了个计策。
“管家伯伯……”阿秀听罢妙计登时捣住了胯下痛苦道:“我尿急啊…………”
眼看小孩漏尿身子颇虚管家却懒得理睬迳把缰绳一提车子反而走得快了阿秀见他不睬自己倒也不慌不忙便把车帘掀开裤带一解对着窗外大吼:“来啊来看啊杨神秀水淹七军杨肃观教子无方杨家—门忠烈哪!”说着哈哈大笑打算水漫京城夜半无人可如此当众撒尿的行径杨家却也丢不起这个人管家大惊道:“小少爷你娘才说过你你……你怎又故态复萌了!二爷快替我管管他别让他胡闹了。”
杨绍奇淡然道:“去找我大哥来吧。二爷我天生的没出息怎好替他管教儿子?”
二爷吃醋得厉害管家只好拉停了车苦笑道:“行啦小少爷下车吧老朽认输了。”阿秀欢容大笑:“撒尿了!撒尿了!”
他蹦下了车找到了一处墙角正待哼起小曲忽觉身旁空荡荡的竟没人陪着自己霎时气愤道:“怎只有我一个人?谁来陪我尿啊!”
自古儿童撒尿多需长辈相陪或嘘嘘引诱或以身作则方才尿得稳当。杨绍奇见阿秀瞪着自己忙道:“你……你自便吧。不用理我了。”阿秀哼道:“你看不起我么?没人陪我尿少爷就不解了。”正要乱使蛮性忽听哗啦啦水声溅响身旁一人浑身剧抖寒颤道:“神……神秀少爷老朽舍命相陪了……”
凡人年纪越大屎尿越多看管家老蔡一把年纪原来他才是真正尿急之人。他呼出一口长气正抖擞间?阿秀却把裤带系紧急急溜回车上。管家讶道:“少爷又怎么啦?这就完事了?”
“兜儿”一声响那马车居然自行驶离了管家茫然张口正错愕间却听阿秀的笑声远远传来:“叔叔你的计策真灵一会儿便把他骗下车了。”又听二爷叹道:“那有什么难的?等你到了他那把年纪自也憋不住尿。”
一大一小即将开溜管家总算醒觉过来了他顾不得绑起裤带便已拔腿直追嚷道:“二爷!你不能走!淑琴还在家里等你啊!”淑琴二字一说直似敲中了性命要害车子更是飞也似的逃可怜管家喊得声嘶力竭反而更加追赶不上。
好容易逃得远了阿秀便跳到了前座笑道:“叔叔你真的不回家啦。你不怕奶奶骂你?”
杨绍奇叹道:“骂就骂总比落在淑琴手里强。”阿秀嘻嘻贼笑道:“叔叔你为何这般讨厌淑琴啊?她又不会吃了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杨绍奇心下恼火喝道:“你还有空管我的闲事?臭小子叔叔先跟你约法三章你今夜玩归玩就是别闯祸不然消息传到你爹爹耳中叔叔可要倒大楣了。”
阿秀专惹横祸、善降奇灾上回才害得胡正堂痴呆看杨绍奇今夜纵鬼出门难保不惹大灾大难。正担忧间这小孩居然还来挑拨离间了听他嘿嘿阴笑道:“叔叔你挺怕我爹的呦。”
想起大哥的森严家规杨绍奇不由微微叹气他捏了捏阿秀的黑面颊叱道:“谁怕他了?
告诉你叔叔在家里是天大地大、谁也不怕就只怕你。“
阿秀笑道:“叔叔怕我那我怕谁?”杨绍奇微微一笑:“你是过街老鼠见谁怕谁就不怕我。”阿秀哈哈欢喜便又扑到叔叔怀里打滚当真是没大没小之至。
叔侄俩虽说差了二十岁可阿秀调皮捣蛋杨绍奇也是个混世魔王是以平日感情甚笃他俩笑闹了一阵不久便见了一处大宅却是伍大都督府到了。杨绍奇知道阿秀欲找华妹却反而提起缰绳正待飞车而过阿秀慌道:“叔叔我要下车。”这回换杨绍奇冷笑了听他阴侧侧地道:“小子这儿可是大都督府你找伍爵爷公干啊?”
阿秀年少脸嫩自也不好明说来约人家闺女正蠕蠕耨耨间杨绍奇却哈哈一笑自行拉停了马车他从后座里找出了侄儿的花灯见是只五尺大关刀那刀自也不是正牌的郾月刀而是柄关刀形制的灯笼专供小童嬉戏之用。
杨绍奇见阿秀下车还随身背着小包袱也懒得多问便自顾点燃了灯笼。阿秀仰头看着只见那刀头红晕晕的寒夜里粲然生光望来加倍的威武精彩。一时满面亢奋喜道:“叔叔快、快给我。”杨绍奇俨然而笑将灯笼高高提起便朝水沟抛去吓得阿秀高扑起跳惊惶来接。
杨绍奇生性调皮此时抓着了机会自要狠狠戏弄阿秀一番。
好容易玩得够了这才拉过了侄子的手将灯笼珍而重之地交了过去嘱咐道:“乖乖去玩记得天亮前回家别让你娘操心了。”
阿秀喔了一声道:“那叔叔你呢?你要去哪儿?”杨绍奇微笑道:“别管我叔叔和朋友约了。你自去玩吧。”说着从车里找了件棉袄披到阿秀肩上却是怕他受寒了。
眼看叔叔弯下腰来朝自己挥手作别阿秀毕竟年纪小走几步、回回头心中忽有不舍之感便又奔了回去嚷道:“叔叔!你和我一起走吧咱们一块去提灯。”杨绍奇失笑道:“我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搞这个?”阿秀不肯走只死拖着他嚷道:“走呗!走呗!”
正拉扯间忽听一声咳嗽:“绍奇兄你来迟了。”阿秀抬起头来猛见巷里跨出一名青年看他身穿黑衫腰上缠着条红带眼神满布森然阿秀吓了一跳颤声道:“崇……崇卿哥哥……
……“
伍崇卿来了看他目光冰冷一脸杀气半夜里撞见怕要以为遇上了僵尸。阿秀心里毛正要缩到叔叔背后却听嗤地轻响—张纸片飞了过来恰恰飘到杨绍奇的手上。
眼看奇怪的东西来了阿秀赶忙提起脚跟只见叔叔手里拿的是张戏票上头印了八个字见是:“万福楼里、戏如人生”阿秀咦了一声自也认得这是万福楼的戏票却不知崇卿哥哥干啥送将过来莫非是想邀叔叔看戏不成?正奇怪间却听伍崇卿静静说道:“欠你一次人情来日补报。”说着转过了身却似要走了。
伍祟卿总是这般阴阳怪气来无影、去无踪让人摸不着头脑阿秀正感疑惑却听叔叔叹了口气道:“伍兄在下有一言相劝盼你倾听。”
“不必。”崇卿哥哥斜过眼来静静地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既已下了决心便无回头之路。”正待迈步离去又听叔叔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那你又何必去找卢云?”
卢云二字一出伍崇卿身子微微一震脚步便停下来了。杨绍奇摇了摇头还待再说忽觉袖子给人拉了拉他低头一瞧却见阿秀仰起了小脸满面好奇地道:“叔叔谁是卢云啊?”
杨绍奇清了清嗓子自管弯下腰来道:“你不是和华妹约了么?怎又不走啦?”阿秀眉头紧皱自朝伍祟卿瞄了瞄忧声道:“我才不能走万一他找你打架我得给你做帮手。”
“打架?”杨绍奇手指伍崇卿哑然失笑:“和他打架?我可是活得厌倦了?”
杨绍奇文弱书生一个浑身挤不出三两肉伍崇卿却打熬了一身铜筋铁骨两人若要当街开打不出一招之内阿秀便得给叔叔收尸了。他心知如此一时更是苦着小脸低声道:“那……那我更不能走了叔叔你……你赶紧逃吧我来给你断后。”
还待胡说两句忽觉肩头给人拍了拍阿秀回头去看惊见祟卿哥哥俯身向下重重一声鼻哼:“嗯!”
“妈呀!”阿秀给那怒眼一瞪自是吓得死命飞逃而去连包袱也忘了拿那伍崇卿倒也好心便将阿秀的小包袱提在手上用力向前一抛登时砸中了儿童脑袋。
砰地一声阿秀摔倒在地他疼哀哀地拾起包袱哭道:“恶霸专只会欺负小孩看我去找你爹告状去。”伍家父子系出同门老的那个生了张国字脸镇日“嗯”声吓人小的那个也是有样学样当真可恶之至?阿秀坐地假哭背后却没了声息他偷眼后瞄这才觉叔叔与伍崇卿全都走了。他松了口气霎时先呸地一声跟着卷起袖子破口大骂:“姓伍的混蛋你逃得可快啊有种放马过来让本少爷会会你!”
他嘴上骂着、脚下却摆出逃命姿态万一伍崇卿冒将出来他便要开溜去也。天幸连骂数十声倒也无人现身叫阵。阿秀松了口气正要掉头离开忽然间心念微转想起了一个好玩把戏忙脚下急急奔到了伍崇卿适才所立之处学着他的低沉嗓音森然道:“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出言相辱?”
“吾!”阿秀走回了自己的地盘将关刀向地一撞自做傲然拊须状。跟着又匆匆奔回伍崇卿的位置沉声道:“汝!何人也?愿通姓名!”
“哈哈哈!”阿秀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先来个大笑三声眼见不远处有座台阶便又傲然行上一边摸着空胡须一边冷冷地道:“无知小儿也配问我的名姓?告诉汝吾乃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直隶河北杨家将……杨神秀是也!”说着高举关刀脑袋急转嘴角不忘挂着一幅冷笑。
深夜霜寒黑沉沉的大街全无行人阿秀也独个人唱起了独脚戏他摆足了冷脸复又跳下台阶做鼠辈震惊状骇然道:“好样的!汝……汝便是杀文丑、斩华雄、大破契丹兵的大将杨神秀是乎?”这段话太长难免说得口干舌燥他喘了喘便又跳上台阶厉声道:“是吾也!”
“杀呀!”阿秀手中乱斩脚下乱踢一时烟尘乱起顿行几分飞沙走石之象。正砍间他忽然左手捣胸缓缓坐倒喘息痛苦道:“好刀法……小贼伍崇卿今日死于杨大爷之手非常瞑目……”把头一歪作咽气死亡状还没死得透了便又爬起身来欢喜高唱:百万军中第一功孤身北上赴辽东欲知谁是英雄子来北京见秀公!
“哈哈!哈哈!”小阿秀高兴极了他唱着娘亲写给他的小儿歌正要挥刀助兴忽见刀头晕暗一片蜡烛不耐风吹熄了。
阿秀天性贪玩便算一人独处亦能畅快淋漓他打着了烛火眼见关刀再次光复又洋洋得意起来他大摇大摆走到都督府门门仰望金匾傲然道:“嗯此乃一品侯爵府我那定远老弟住在此处。”他拿起门环来敲沉声道:“定远吾弟秀公来找你了快叫你老婆过来开门。”之后学起伍伯母的嗲嗓羞涩道:“别急婷婷来啰、来啰。”
来没两声门里真来了脚步声阿秀心下大惊赶忙逃到后门去了。
后门便是小门门上还贴着两张新年画左书“年年有余”、右书“冠上加官”却是天津杨柳青的年节版画。阿秀的母亲是当今有数的丹青圣手长年耳濡目染之下自也知晓这些门道。
他站在后门瞄了几眼年画正要开口讲评忽听后门墙下出“呀呼”、“呀呼”两声怪叫阿秀心下大喜赶忙喵哇哇地叫了几声。眼着趴在地下静候回应。
伫立良久始终听不到暗号阿秀耐不住性子低声便喊:“华妹、华妹、你怎不出声?可是给你爹逮着了么?”才一说话便听门里传来吱吱叫声听来颇似老鼠阿秀心下纳闷:“不是说好学猫头鹰么?怎又变老鼠了?”当下咿咿歪歪地乱叫几声当作答腔。
这个咿咿歪那个吱吱啊墙里墙外鸡鸣狗叫一片忽见狗洞里钻出个小女孩儿皱眉道:“阿秀!是你么?”
看这小姑娘家容色艳丽身穿小小黑貂袍服饰华贵自是华妹来了。阿秀大喜道:“你可冒出来了真急死吾也。”华妹摇头道:“我老早在墙里等你了只是听外头尽是鬼叫声不敢贸然出来。”阿秀茫然道:“什么鬼叫我学的是猫头鹰啊。”
华妹奇道:“猫头鹰是这样叫么?我觉得不像啊。”
后花园傍墙头马上这个是都督娇娇女那个是五辅小公子小男小女加起来不满二十岁却也懂得花前月下了。华妹见阿秀依约而来便喜孜孜地取来一只灯笼娇声道:“阿秀帮我点灯。”阿秀摘下关刀灯罩取烛引火须臾间华妹的灯笼辉亮一片登使阿秀大为惊叹:“好漂亮!”
眼前是艘八宝船七彩琉璃璀璨雅致竟是件十分细巧的珍品。阿秀心生艳羡忙道:“这是谁做给你的真是漂亮。”
华妹得意洋洋将稍一掠笑道:“这是我娘做的吆稀奇吧。”
阿秀赞叹道:“原来伍伯母的手这般灵巧我还以为她只会挥百姓呢。”
华妹俏睑微红哼道:“你少贫嘴小心我挥你两个耳刮子。”
阿秀笑道:“啪!啪!打在我身上疼在你心里。好痛、好痛”
华妹听了风言风语不由飞红了脸忙道:“别说这些了你不是说今晚要干件大事么?到底要做什么啊?”
阿秀听得“大事”二字果然面色郑重他靠到华妹脸颊旁低声道:“你小心听了我要给胡正堂治病。”华妹心下大奇讶道:“什么?你要给胡正堂治病?”
阿秀低声道:“没错前两日我从叔叔那儿打听了一套法术据说只要八个人一起念一套咒语费上一晚上功夫便能让胡正堂药到病除了。”华妹大吃一惊看前些口子胡正堂给猛鬼惊吓后木傻成痴连大人也没法子没想阿秀却自称另有门道。眼看华妹将信将疑阿秀便提起了小包袱傲然道:“瞧咒语全装在里头我可没骗你。”
华妹心里好奇不知那包袱里有何机关正想过来察看阿秀却不让她瞧了只把包袱收到了背后一双贼眼却是歪歪斜斜尽在华妹身上游走华妹脸上一红道:“你……你干啥盯着我?”
这回轮阿秀脸红了忙道:“谁……谁瞧你了?我……我是瞧地下蚂蚁。”说着俯身望地四下搜寻蚂蚁大军一个冬天过去了华妹不知怎地竟尔长大了许多非但褪去了几分童稚天真还多了几分明艳照人灯笼掩映下一双眼睛尤其水汪汪地好似能说话一股。乍见小花花益可爱阿秀不觉怦然心动他一路寻找着蚂蚁慢慢便来到了华妹的裙脚下正要偷偷掀起察看忽觉头顶给人摸了摸听得华妹讶道:“阿秀我好像比你高了呢。”
猛听这煞极风景的废话阿秀先是一愣之后捧腹大笑起来:“你长得比我高啦?哈哈!啊哈哈!那太阳不是要打西边出来啦?”狂笑之中便已傲然挺胸拿手朝两人头顶比了比哪知这一比之下竟是慌了手脚看这女孩长得好快一个年过去真比自己高了两寸。阿秀又惊又急忙指着华妹的脚下怒道:“你偷偷垫脚!”
华妹眨了眨眼把裙角提了起来茫然道:“没有啊。”
女孩儿身较早十五岁前育极快到得后来便要给男孩追了过去可阿秀不过是个孩子哪懂这许多道理?想起自己日后成了矮脚虎华妹却成了一丈青给她撑伞怕得垫脚一时心头惨叫忙伸长了颈子猛力跳跃:“看!快看!这会儿又是谁高啦!”
眼看阿秀如此惊惶华妹忍不住笑了正要安慰他几句忽见一顶轿子转过了街头直朝大都督府而来。华妹吃了一惊忙道:“不好了我娘回家了咱们快避避。”忙拉着阿秀将他死拖到巷里去。却于此时华轿也已来到府前但见轿帘掀开婀婀娜娜地走下了花儿般的大美女看她身穿貂袍瓜子脸蛋果然是艳婷回家了。
华妹的母亲便是艳婷此女双腿修长身形远比常女为高眼看她从轿夫身旁匆匆走过居然还比这帮苦力高了数寸。阿秀如中雷击:“完了!华妹长得像她娘日后定然比我高了。”
凡人身材长短、样貌美丑由天不由人。看伍定远粗壮魁梧身形几达九尺艳婷也是个高眺身材两夫妻生下的儿女必是北国男女的剽悍体态。阿秀内心气苦正悲郁间忽见华妹蹲在地下约莫只有小狗高矮不由内心一阵安慰:“得意啊总有你矮的时候。”
正瞧望间艳婷把手一挥轿夫便抬起了轿子转从侧门进去了眼看门口只剩下艳婷一人她却又不急着回家了只管转过身来面望大街好似在等候什么人。
阿秀只等着提灯去玩心中自是千百遍地催促伍伯母回家他耐不住烦便附耳来问华妹:“你娘到底在做啥啊?怎还不走?”
华妹皱眉道:“我也不晓得。我看她八成是在等娟姨。”阿秀讶道:“等她做什么?她俩也要提灯玩么?”华妹叹道:“你想呢。
前些日子娟姨出了远门事前没和娘说这几日都在挨骂呢。“
娟儿前世积了阴德居然修来了这样一个好师姐自是喜不胜收了。阿秀懒得听这些闲话正要张口哈欠忽见伍伯母面向大街喊道:“啾啾!”
阿秀张大了嘴看这三更半夜的伍伯母不回家也就罢了居然还在门口学起了鸟叫莫非疯了不成?正感好笑间却听街上传来脚步声响府前真走来了一名女子听她应道:“夫人啾啾在此。”
耳听“啾啾”是个人名阿秀更觉奇怪了他急急来看却见那女子身穿钗裙手上却拿着一只拂尘却不知是干什么来着的。阿秀满心惊讶低声道:“这是谁啊?”华妹附耳道:“啾啾是咱们家的嬷嬷平日专来服侍我娘梳头。”
阿秀喔了一声看伍伯母门下三个徒弟除了今晚见过的翠杉尚有海棠、明梅两位姊妹仨全是花样年华却没见过这位啾啾他凝目打量只见这女子虽有些年纪一双眸子却是黑白分明隐隐带着几分柔媚。不觉又想:“她们家的女人都好漂亮连老嬷嬷也挺厉害。”
正艳羡间那“啾啾”已然来到跟前自在那儿捡衽施礼。
艳婷满脸不耐道:“行了不过是去见个房总管怎么耗了一整晚?到底见着人了没?”
啾啾忙道:“见到了、见到了。婢女去了午门等他只是他拉着婢女说东道西这才耽搁了。”艳婷打断了说话嗔道:“行了他不说有件大礼要送我么?还记得带回来吧?”啾啾不敢多言忙从背上的包袱里取了物事出来艳婷接过一看不觉大为愕然:“这……这算什么?”
艳婷手里的“大礼”是件破衣裳质料古迈裁剪老旧上头还绣满了“寿”字宛然便是老太婆的入殓寿衣眼看这礼如此重法艳婷心下恼火正要把衣裳一甩啾啾慌道:“夫人别动气您仔细瞧这上头的寿字共有多少个?”
寿字密密麻麻少说有百来个艳婷心下一凛醒悟道:“这就是”百寿甲“么?”啾啾松了口气道:“夫人明鉴这就是天下无双的”百寿甲“号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乃是唐王府上的镇府之宝。”
艳婷听她说得尊贵这才来细细把玩那件衣甲待见它材质坚韧入手轻盈这才面色稍缓道:“这还像个样子。房公公还跟你说了什么?他可有提到立太子的事?”啾啾道:“这倒没有。他说反正夫人和他是一条船上的大家唇亡齿寒、同舟共济不必他说您也会帮这个忙。”
“什么?”艳婷听得此言竟是大为错愕:“我跟他唇亡齿寒了?他真这样说?”
啾啾见她又不痛快了自是慌了手脚:“夫人您……您又怎么了?”艳婷恨恨地道:“这姓房的是什么东西?他和咱们伍家有什么交情了?不过送了件破烂衣甲过来便想要我给他出死力房老贼你真把艳婷当乡下人看啦?”拎起那件百寿甲奋力往地下一甩不忘踩上两脚以泄心头之恨。
那啾啾没料到一言之失竟尔闹成这模样她不敢多劝只俯身拾起宝甲低声道:“夫人那……那这东西呢?婢女可要退回去?”
“那倒不必。”艳婷气消了自把稍一掠淡然道:“这东西既然进了家门那就留着吧。你一会儿先收到我衣柜里我明早再拿给华妹穿。”眼看伍伯母如此英明阿秀自是暗暗笑:“这就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吧。”
艳婷说完了话便要打道回府了华妹心下慌张自知她随时都要到房里视察正待拉着阿秀逃命娘亲却又停下脚来道:“对了我这儿还有件事差点忘了跟你说。”
眼看娘亲又下动了华妹自也不敢大肆奔逃以免给现行踪。那啾啾颇见任劳任怨耳听新差事到来便只欠身道:“夫人请吩咐。”
艳婷道:“我有个旧识进京了这两日得请你替我招呼招呼。”
闻得招呼二字啾啾立时心领神会:“夫人放心婢女这就去办理。只不知点子身手如何?要带多少人同去?”
招呼两字一语多关可以送钱送粮也可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正要问自己该订制多少口棺材艳婷却已掩嘴笑了啾啾啊了一声忙道:“对不住、对不住这位朋友是打西北老家来的吧?婢女可会错意了。”
艳婷出身甘陕平日若有故旧来访多由西北老家远道而来她听得啾啾的说话却是摇头一笑道:“那倒下是。我这朋友是山东人士。”听得客人是打山东来的啾啾双目圆睁眼中惊诧乍现随即宁定道:“原来是山东过来的敢情又是盐商来给夫人送礼了?”
“那倒不是。”艳婷笑了一笑道:“我这朋友既非高宫也非巨贾他是个卖面的。”华妹听得是个卖面的来了心下自感纳闷不知母亲哪来的卖面亲友正猜想间却听“啊”地一声那啾啾竟尔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即脚步踉跄向后退开了两步。
眼见啾啾满面骇然那艳婷反而微微—笑道:“你怎么了?
好似挺吃惊的?、“那啾啾喘了喘气寒声道:”夫人您……
您说得那卖面的莫非便是……便是……“艳婷含笑道:”没错我说的就是他山东卢云。“
乍闻“卢云”二字这回倒轮阿秀睁大了眼付道:“怪了怎又来了一个姓卢的?”
今晚这个“卢”字炙手可热好似人人都要提上一提看先前祟卿哥哥现身叔叔便曾提及一个名字好似也叫做“卢云”却不知是否便是同—人?正猜想间又听艳婷笑了笑道:“就是这姓卢的。都多少年了我正愁你不认得他了哪。”
那啾啾好似有些失魂落魄她呆呆望着夫人双手却负在背后十指微动不知在袖子里撕着什么东西过得好半晌方才伸出了左手擦汗喘道:“夫…………夫人……您这话不太对啊这……
这姓卢的不都死了十多年了?怎……怎又冒出来了?“
“谁说他死了。”艳婷微微一笑傲然道:“听说这姓卢的福大命大一没摔死二没淹死多年来一直藏在西南等着重出江湖的一天。”啾啾愕然道:“这……这话是谁说的?可是……
……可是大掌柜么?“大掌柜三字一出艳婷立时闭目养神冷冷地道:”错了。大掌柜便再神通广大十倍也未必知悉此事。“
她俯身过去微微—笑附耳道:“老实跟你说吧这消息是从三当家嘴里套出来的。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三当家?”啾啾听得这个名号竟是惊呼失声:“琼国丈?”
“嘘!”艳婷秀眉紧蹙急急提起了脚跟自对着街心瞧了瞧眼见夫人四处张望那啾啾忙伸出了右手将满手碎纸扔到了地下跟着举脚拨动积雪将纸屑掩盖住了。
正忙碌间那艳婷已然回过头来责备道:“你小心些如此大声嚷嚷可是怕人家听不到么?”夫人神色恼怒啾啾忙来致歉:“对不住婢子一时糊涂没曾留神……只是……只是这国丈平日足不出户怎会……怎会得知此事?”
“你忘了么?”艳婷模样骄傲把稍后掠淡然道:“这国丈固然不出门可他家里却还有只小妖精专能往外跑。”听得国丈家有妖精阿秀、华妹心中自是大感好奇又听啾啾喃喃地道:“小妖精?这……这国丈续弦了么?”
“真是傻啊这妖精不是外头来的。”艳婷掩嘴笑道:“我说得是”琼芳“啊。”
“琼芳?”乍闻小妖精的来历巷里的阿秀、华妹巷外的啾啾莫不有恍然大悟之感。啾啾愕然道:“琼芳?她……她不就是国丈的孙女么?她和卢云有什么干系?”艳婷笑道:“干系可大罗。这回若不是这小丫头误打误撞天下谁找得到卢云呢?”
眼见啾啾一脸迷惑艳婷掩嘴又笑:“腊月时琼芳那小丫头不是说要去贵州么?她在京城招兵买马沿途大张旗鼓四下闯祸最后还摔到了白水大瀑里九死一生之际这便给她撞见了姓卢的冤魂啦。”啾啾愕然道:“她……她摔到瀑布里了?她……
……她好端端的为何要跳下去?“
“女人啊跳水还为哪一桩啊?”艳婷掩嘴笑了起来道:“听说这琼芳有个相好的便是华山派那姓苏的小子。据说这少年是宁不凡的传人长相比师父俊了百倍可脑袋却没有师父的一点零头结果才练了师父的两招剑法立时便走火入魔了你想琼芳见了相好的成了白痴还能不赶紧去找师公回来么?”这艳婷说话好生刻薄凡事一概从坏处着眼不管谁到了她口中定然体无完肤。那啾啾八成也听惯了她摇了摇头叹道:“原来她是去替情郎寻师父来着。如此心意也真难为她了。”
“难为什么?”艳婷忽尔掩嘴来笑:“现下是情郎以后还是不是那可没人知道了。”
“什么?”华妹心怦怦阿秀眼眨眨啾啾更是一睑讶异:“您是说……她和苏颖分了?”
眼见艳婷含笑点头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要知苏琼两人乃是青悔竹马小俩口婚期已近喜帖更已广京城双方岂能说散便散?啾啾茫然道:“这……这可没道理了这琼芳不还替情郎奔波千里呢?为何会闹起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艳婷眼角含笑心情更好了听她道:“坏就坏在琼芳去了一趟贵州不然她怎会另结新欢呢?”听得新欢现身啾啾忽有不祥之感颤声道:“等等这……这新欢该不会是……是……”
“照啊。”艳婷噗嗤一笑:“若非她和卢云相好了国丈又怎会气得疯了?”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非只华妹、阿秀大为惊讶那啾啾更是全身剧震霎时手上拂尘便已坠落下地。
那艳婷笑吟吟地看着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又道:“你别以为我造谣啊我可是有人证的我今晚问了娟儿她说琼芳确实在扬州失踪了可问她人去了哪儿、和谁走了她却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给逼急了才说什么琼芳是和一个卖面老头走了还说那卖面的姓张打南海来的我一听便笑了你想我师妹什么样的实心眼真要遇上卖面的她大姑娘顾着吃都嫌不及哪有空打听人家姓啥名谁祖上何处?这便给我看出破绽啦。”
娟儿打小是个实心姑娘说起谎来一向破绽百出难免给师姐一眼看穿啾啾情知如此口中却道:“也许……也许您误会了说不定世上真有这个卖面老头那也未可知。”艳婷笑道:“你这话骗骗自己可以和我可说不通啰你且想想琼芳这般眼高于顶的姑娘要想让她舍下同伴心甘情愿和一个卖面的走了你倒给我说说这卖面的该有何等样的来历?”
答案呼之欲出了这琼芳是世家之女既美貌、复自负这世上要真有个面贩能带走她这人武功决计不可太差样貌更不可太丑手要能写、嘴要能说万一他还中过进士、登过金榜事情自然更好商量了。倘使一个不巧这人居然是孤家寡人乃至于上无公婆、下无叔嫂这碗面吃来自是更香了。
听到此节啾啾已是呆若木鸡喃喃自语中她猛地想起了一事忙道:“等等这琼芳不是有婚约么?她……她连帖子都出去了难道不怕外人议论么?”
艳婷笑道:“议论什么?亏你往日多风流怎似越活越回去了?现下的姑娘可不比以前啰。
哪个不是聪明绝顶、胆大妄为?见一个、爱一个、换一个骑驴找马任凭己意哪像咱们这些老太婆生下来便是给人糟蹋的。“说着竟是深深叹息却是有些羡慕了。
耳听“大眼猫”下场如此凄凉阿秀不禁暗暗摇头:“这苏大哥真是倒楣遇上了坏女人可真输到家了。”一旁华妹却另有想法:“这可怪不得芳姨。她想嫁人当然得嫁个自己喜欢的怎能勉强自己呢?”
二童男女有别心思便也透着相反正想问又听艳婷道:“好了闲话少说现下这姓卢的进京了咱们可得好好商议商议看看怎么找到他。”听得艳婷欲寻卢云啾啾自是大吃一惊慌道:“夫人您……您真要见他?”艳婷微笑道:“那还有假么?这姓卢的好歹与我相识一场算来是有几分交情的。他此番重出江湖我当然有几句心里话要同他说。”
啾啾好似知道夫人的图谋颤声便道:“夫人算了吧您……您饶过他吧。”
“饶过他?”艳婷皱眉道:“你想哪儿去了?我又没要害他干啥要饶过他?”啾啾低声道:“即是如此那夫人还是别去惹他的好。”艳婷不高兴了提嗓道:“你好大的胆子啊?
我不过与他见个面、叙个旧却是招谁惹谁了?“
啾啾叹道:“夫人非是婢女顶撞您可您自己也知道的这姓卢的处境多悲凉?人家官职丢了、心上人也嫁了这当口便算回京来了那也是万念俱灰。您便算过去找他怕也要自讨没趣。”
曾经沧海难为水世情倒此皆淡泊。艳婷却是个不服输的霎时哼道:“什么叫万念俱灰?”
我偏不信这套。这姓卢的当年不也是个热中功名的?我现下替他挣个一官半职他还能不感激涕零么?“啾啾微微苦笑:”算了吧夫人他不会睬你的。“艳婷大怒道:”你说什么?“
啾啾叹道:“若是旁的人婢女还不敢说。不过这姓卢的向来是不识抬举的。甭说您要赏他什么八命九命之官便算把金山银山搁在他眼前他还不见得抬头来看哪。”
听得世上竟有如此怪物艳婷忍不住又呸了一声:“听你把他夸得多清高?他要这般麻木不仁又为何要去和琼芳厮混?”
啾啾苦笑道:“大人别问我您自己也识得他的。您真信这些鬼话?”艳婷给地一顿抢白不觉为之一怔竟尔答不出话来良久良久她忽尔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话倒也是。他这人真是这样的。”
阿秀躲在一旁悄俏听着姓卢的故事不觉暗暗咕哝:“这家伙还算是人么?难怪大家都在找他了这般怪物连我也想认识认识。”正叹息间又听啾啾低声叹息:“夫人您还要去找他么?”艳婷冷冷地道:“当然要。我说出口的话有哪一句收回了?”
啾啾叹了口气看面前的夫人状似柔美实则性子刚强她心知无法再劝便道:“那夫人有何办法却能让他听你摆置?”
漂亮的食指竖了起来艳婷仰望夜空静静地道:“一个字我只消一个字说出任他姓卢的天大架子也得对我言听计从。”
乍得此言各人均有不信之意先前阿秀、华妹听了偌大一篇虽说不识得这个姓卢的却也晓得这人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艳婷即使是诸葛亮复生、张子房再世至多只能将之七擒七纵岂能让他乖乖俯听命、言听计从?一片沉默间人人都以为艳婷吹牛。啾啾淡然道:“夫人有何妙计可否示下?”
“一个字……”艳婷真是好整以暇一边整理冠一边回眸轻笑道:“”她“啊。”
听得这个“她”字啾瞅好似给烙铁烧了竟尔跳了起来惊道:“夫人!千万别乱来!您要找了她那可会出大事的!”
艳婷淡然道:“什么大事小事我不过给她报个讯、道个喜能出什么事?”谜底揭晓二童却都心生茫然不知那个“她”字所指是谁那啾啾却是怕得厉害颤声道:“不行的这大掌柜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事要传入他的耳中咱俩的日子都不会好过……”艳婷微笑道:“谁怕谁啊?我的日子难过他的日子就能好过么?告诉你只消能整得他焦头烂额、心神不宁我可比谁都开心。”
那啾啾面带惧色一时嚅嚅嚿嚿不敢应答艳婷打量着她的容情忽地伸出了手指嘴角含笑自在啾啾的面颊上拨了拨叹道:“瞧你……见阎王似的难不成这整个朝廷里你就只伯他一个?”
更可怕的站在眼前看她怡然含笑胸有成竹不必一字言语已得吕后之威。可怜啾啾低头缩手仿佛进退不得艳婷微笑道:“别这样你到底听他听我赶紧说一声吧。”
说也奇怪伍伯母语音越柔那啾啾身子越是抖得厉害料来是两个都怕了。
艳婷叹道:“啾啾你别那么没骨气想当年你也是个响叮当的人物江湖上的男人没有不怕你的朝廷里的男人没有不巴结你的那时我见你逼死我师叔虽说心里恨着你可也暗自佩服你的胆气。来吧念在同是女流之辈的份上我这儿给你个机会。”说着说竟尔背过了身淡然道:“来你要效忠大掌柜要通风报信那便快快动手你立此大功他还会不还你自由身么?”
陡听自由二字啾啾眼中忽然光她吞了口唾沫眼角偏转却是瞧向了地下的拂尘。
适才啾啾无意间坠下拂尘至今尚未拾起看她呼吸隐隐加促想来“自由”二字定是打动了她。那华妹一旁看着却是暗暗替母亲焦急那阿秀却无担忧之意只管拉住了她以免她忽来乱喊。
阿秀明白得很面前的伍伯母并非似娟姨那样的蠢才人家执掌九华门户十余年如今故意卖出破绽定有什么厉害后着预备着啾啾倘若见猎心喜定要给她迎头痛击。
果不其然阿秀的猜想并没错只见那啾啾盯着地下的拂尘呼吸急促似想俯身去拾却又不敢那艳婷虽说背着身子兀自把她的动向看得一清二楚听她含笑安慰:“别怕我今夜才面圣归来你该晓得我没佩剑。”
九华武术所仗者不过轻功、快剑二项其余掌力拳脚并非所长。艳婷没带兵器那便如同除却爪牙的雌豹不足为惧。当然她也可能是虚言诓骗也许她袖藏匕裙中带刀那也未可知无论如何不试上一试那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拂尘距离啾啾三尺只消一个箭步抢过便能抄在手中啾啾想赌却又不敢赌良久良久终于一声长叹拜伏啜泣:“夫人在上婢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您相斗。”艳婷微微一笑正要转身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啾啾陡地身子一动右手暴长却是要向地下拂尘抄去。
“啾啾。”艳婷甩了甩秀含笑道:“我可越来越喜欢你啰。”
啾啾喉头一凉却见艳婷拔下了簪自在甩动一头长看那玉簪的尖锥却已停在自己的咽喉上。啾啾浑身抖方知艳婷的武功更上一层楼当有十二万分的把握制住自己。寒声道:“夫人求……求你给我一个爽快……”
艳婷伸出食指自朝她的脸蛋逗了逗轻声笑道:“什么话瞧你把我说得多可怕?”说着搀起了啾啾腻声道:“啾啾你这下弄乱了我的头可得赔给我喔。”
眼见两个女人站在家门口自在那儿梳起了头阿秀心头不禁暗暗毛:“难怪叔叔会说他们姓伍的全是怪胎果真如此。”
伍家一门忠烈全是怪胎。看伍伯伯莫名其妙傍晚时人在红螺寺便曾见他大雷霆无端下令搜身连华山双怪的裤子也脱当真是怪得可以。再看伍崇卿平口横眉冷眼阴阳怪气脑子定也不大对劲。本想他们全家就只伍伯母一个正常谁晓得她表面上好言好语私底下却也是怪里怪气好似疯婆一般。
阿秀看着华妹心里不由替她感到难过正叹息间忽然想起了自家老小不觉内心苦叹:“我还有空担心别人哪?谁想充京城里的怪胎大王还得先问咱们姓杨的答不答应哪?”
怪胎各家有北京恁是多。总之是老大不笑老二了正感慨间艳婷总算行向了家门想来是要打道回府了阿秀两腿恁酸只想早早站起哪知身子才动那啾啾却又不走了。
艳婷蹙眉道:“怎么了?咱们该回家啦。”那啾啾忽尔低下头去道:“夫人您……您要去见姓卢的……这件事……这件事该不该告诉老爷?”
“大胆!”话声未毕艳婷已是厉声大怒:“你敢把这件事告诉定远我立时就杀了你!”
艳婷原本言笑晏晏便算与啾啾动手亦能泰然自若孰料她翻脸如翻书此时竟已勃然大怒华妹一旁看着自是又惊又疑不知这卢云有何要紧之处娘亲却为何要瞒住爹爹?满心迷惑中忍不住甩开了阿秀便要出去问个明白阿秀大吃一惊正要拉住她却听艳婷一声断喝:“什么人?”阿秀叫苦连天没想伍伯母耳音极利已然察觉自己的所在正想着该如何圆谎保命却听路上响起阵阵马蹄之声一个沉稳的嗓音道:“属下巩志冒昧叨扰。”
道上蹄声轻脆众人回头去看但见远远行来—骑马上乘客身穿戎装壮硕身材却是正统军的巩志到了。他来到了府前旋即翻身下马拜道:“下官巩志见过夫人。”
巩志乃是伍定远的贴身心腹做事稳当艳婷见了他来便也显得小心翼翼俨然道:“起来说话吧。”巩志磕过了头便又自行站起朝啾啾拱了拱手道:“胡姑娘好久不见了。”
那啾啾原来姓“胡”阿秀至此方知只见她嗯了一声自向巩志点了点头随即躲到夫人背后一脸温顺模样。艳婷淡淡地道:“巩参谋簧夜过访有何要事?”巩志拱手道:“回夫人的话下官并无大事只是恰好路过府邸顺道便来看看。”
艳婷笑了一笑看时在半夜此际又是元宵巩志穿了一身戎装岂无大事到访?她晓得巩志在欺瞒自己正待旁敲侧击却听蹄声再响街边又行来了三骑诸人来到近前猛见得艳婷在此霎时哗地一阵、同声下马朗声拜道:“卑职参见夫人!”
正统军四大参谋到齐了这四人除“掌印官”巩志外尚有“掌粮官”岑焱、“掌兵官”高炯、“掌旗官”燕烽全都是伍定远的心腹角色看众参谋平日威风八面可来到夫人面前却是一个个单膝触地倍极恭敬。
艳婷本是冷若冰霜待见他们如此多礼眨眼间笑颦绽放冰山销融娇声道:“都起来吧。”哗地一响三名军官同刻站起动作之整齐划一宛如演军一般。艳婷更高兴了正要同他们话家常岑焱却第一个嚷了起来:“夫人!完啦!完啦!大事不好啦!”
耳听岑焱胡喊乱嚷大触霉头。艳婷便把眼色一使那啾啾立时大怒来骂:“大胆狂徒?什么叫夫人完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自己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