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不了的同样还有一件事,就是她在这个时代下,和李佩雯永远都是母女关系,是血亲上的,也是法律上的。
这样大约有五分钟,李佩雯捂着额头按着太阳穴一直不曾动一下。
蒋卓洗干净了碗放去灶房里摆着,擦干手到正屋里,瞧见她妈的房门关着,便上去敲两下推开,把头从门缝儿里伸了进去。
他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李佩雯抱头坐着,蒋珂只看着她,便挠头问了句:“妈、姐,你们说什么呢?还关门儿。”
蒋珂回头看他一眼,便见他顺门缝儿溜了身子进来直起腰身到了她和李佩雯旁边。
李佩雯这时候才有动作,吸溜两下鼻子,捂着额头的手擦过眼睛,然后突然把蒋卓拽过去,直剌剌地把他抱在怀里。
蒋卓被她这举动吓得一僵,她亲妈可是很少以这种方式表达情感的。他看了眼蒋珂,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才发现他妈在哭。
他这就更不知道哪跟哪儿了,呆愣着问一句:“妈,您怎么哭了?”
李佩雯吸鼻子,哽咽着嗓子说:“你爸走了有三年了……”
提起他爸,蒋卓也还觉得心里异常难受。他想着应该是他妈和他姐聊天儿,说起了他爸的事情,才引得他妈这么哭的。
可蒋珂知道,李佩雯哭的不止是蒋爸爸,还有没了的蒋珂,那个原本该主宰她现在这个身子的女孩儿。以前的蒋珂,听李佩雯的话,几乎什么都顺着她。因为她的性子,也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妈妈活得很苦。
蒋珂微微低着头,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然后她抬手胡乱抹一下,哽咽着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跟她几次三番较劲对着干,让她操心难受了。
可是,她自己也难受啊,她便哽咽着继续说:“可是如果您不那么反对我跳舞,还剪掉我的舞鞋,我也不会那样儿。我真的是很努力在做家务,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在帮您分担我所能分担的。”
李佩雯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在蒋卓的腰里,眼泪氲湿了他的衣褂子。她吸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然后又缓缓吐出去,放开蒋卓说:“卓儿,带你姐出去吧,留我一人在屋里静一会儿。”
蒋卓看看李佩雯又看看蒋珂,到底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言归于好了。但他看李佩雯实在不想说话的模样,只好拉了蒋珂从椅子上起来,一道儿出去。跨过门槛后,两人前后脚下石阶,在院子里站着。
蒋卓回身,看着蒋珂,问她:“你跟妈说什么了?”
蒋珂看着周围微微浓稠起来的夜色,往石阶上坐下来,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没回蒋卓的话。
她现在还不知道李佩雯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把她的事情再告诉蒋卓和蒋奶奶知道,或者说告诉所有人知道,让她在这里没办法立足。在李佩雯没有反应之前,她不能先自个儿到众人前把自己底牌揭了,自乱阵脚。
然蒋珂等了一个晚上,直抱着一颗心忐忑到半夜,李佩雯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等第二天她在刺目的阳光中从床上坐起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该上班儿的人早走了,该上学的人也都在学校了。
她双手叠着捂在胸口上,还能感受到自己快速甚至偏于狂乱的心跳。就这么坐着缓了半天,她才闷吞一口气,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在家里转了一圈不见有人在家,只好先拿上脸盆牙刷牙膏毛巾到院子里洗漱。
蒋珂心神不宁,刷牙的时候就死盯着自己放在水龙头边的铝质牙膏皮,中华牌牙膏,品牌的字儿仍是鲜正正的红色。
她刷完了牙,盯完了牙膏皮。拿白瓷茶缸子刚放到水龙下接水,便看见蒋奶奶拄着拐杖进了院子。她心里又不自觉微微紧张起来,一嘴薄荷味的白泡沫子都含着,那接水的茶缸子水也接冒了。
蒋奶奶走到她面前儿,伸手给她拧上水龙头,看着她道:“不认识你奶奶了?”
蒋珂这才回了神,忙端起茶缸子漱口。漱完了把牙刷牙膏冲干净都放进去,她又问蒋奶奶一句:“妈今天早上去上班儿之前,没跟您说什么吗?”
蒋奶奶听她问这话,忽飘她一眼,说:“说了。”
蒋珂扣着茶缸子把儿的手来回在白瓷上蹭,小声问:“她跟您说什么了?”
蒋奶奶转了身往屋里去,一面上台阶一面说:“你洗好了进来,我跟你说。”
蒋珂站在原地,许久才吐出口气来,然后转过身去抄水洗脸。她一面洗脸的时候,一面又深呼吸几口气,呼得嘴边水珠浮起蒙蒙的雾气。
她做好心理准备以后,便把洗漱的东西都收进脸盆里,毛巾挂起来,往西屋里去。
脸上如薄雾般的水珠子她没有擦,就顶着额角湿透的碎发,把屋角木头脸盆架子上放下脸盆,然后去了南头房间找蒋奶奶。
打起布帘子进了房间,只见蒋奶奶坐在床沿儿上,手里拿一块粗麻布包着个什么东西。
蒋珂往蒋奶奶面前走过来,等着她先开口。然蒋奶奶并没有开口,只把手里的东西往她面前一送,说:“你妈今早上班儿临走前给我的,叫我给你。”
蒋珂有些怔愣,以为蒋奶奶要跟她说身份的事情,却没想到她先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蒋珂这时候也没有太多好奇的心思。伸手接下来后也不打开,往自己身后的床上一放,看着蒋奶奶又问:“奶奶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蒋奶奶也看着她,把上半截儿身子都点了一下,朝她搁下的东西那努努下巴,说:“给你的东西你都不打开看看,我说什么呢?”
蒋珂有点愣愣的憨样,回身又去把那旧麻布包裹拿过来。心里还是微微不安,当着蒋奶奶的面儿把麻布的边角一个个打开时,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直到把麻布包裹全打开了,见着了崭新的一双肉粉色舞蹈鞋,她也没立时惊喜,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憨样。
蒋奶奶这就瞧不懂了,看着她,“给你的,不高兴?”
赵美欣随着蒋珂和蒋卓的步子进的院子,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高跟儿小皮鞋。鞋跟并不高,只有约莫三厘米,却也是平头小老百姓里稀奇罕见的玩意儿。
她进了院儿就去东屋叫胖琴,叫了出来掐着腰给她看自己的高跟儿鞋,问她:“怎么样,好看不?”
胖琴啃着手里的一截黄瓜尾巴,最是没滋味的一截。她低头看着赵美欣的鞋,眸子亮亮地欢喜着说:“好看好看。”
赵美欣一天天让她长见识,她也是真羡慕赵美欣,乐意跟着她屁股后头打转。
赵美欣正美的时候,看到西屋那边儿站着的蒋珂和蒋卓,并两人面前的杂碎物件儿,便收起得意的神色,问了胖琴一句:“怎么了?”
胖琴也不知道,摇摇头,“不知道呢。”
“过去看看。”赵美欣说着便蹬着高跟儿鞋去了蒋珂那边,胖琴啃一口苦滋滋的黄瓜尾,跟上她过去。
到了蒋珂蒋卓面前,看到地上破烂的旧舞鞋,赵美欣便忽笑了一下,开口说:“哟,这谁干的呀?可儿,你家这不是招贼了吧?”
蒋珂本就不喜欢赵美欣,听她这语气声口,更是恼,转头便挖了她一眼。
蒋卓更直接些,蹙眉没好气,冲她说:“赵美欣,叫你不要掺合我家的事,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赵美欣本来就不是善茬儿,好几个月前因为两个猪肉芹菜馅儿饺子,认了蒋卓两句臊。今儿她可没拿他家一分钱东西,不受他这脸子,这也就收了笑,回蒋卓的话,“毛头小子一个,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嘿!给你脸,你就要着。这一院儿里四家人,就你们蒋家姐弟两个最不上道!猪油蒙了心,脑子勾了芡儿的东西,你们要是都能有出息,这天下还不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