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这儿,弯着腰,我帮你洗头。”
林间发现陆由不在自己的地盘或者公共场所便逆来顺受很多,睫毛啪嗒嗒眨着,一言不发地接过凳子,放在淋浴区,安安静静坐下。
林间把花洒拿下来,贴着墙试了试水温,不让水花溅到陆由身上。
他说弯腰,陆由便探着脑袋弯腰。
看这人霎时变乖了,林间嘴角不自觉上扬,往后扯了扯陆由的领子,让脖子多露出来些。
林间仔细确认了陆由的伤口所在,用左手挡在伤口上面,拿着花洒一点点弄湿陆由的头发。
陆由的发质比他硬,特别是额头前面剪得肆意的狗啃刘海,摸起来并不舒服。
有人说见字如见人,林间觉得见发如见人的说法也不错。
伤口在后脑勺,差不多卡在中间的位置。林间只能把头发分成两部分洗,上半部分还好说,下半部分就得特别小心翼翼。
热水代替了暴雨的凉意,但陆由并未放松,浑身都是使着劲的紧绷状态,牙关都是紧咬着的。
他感受到薄荷洗发水贴近头皮的刺激,然后又是林间指肚的揉搓。动作很缓慢,一顿一顿的,不断朝一个边界靠近。
陆由知道那个边界就是他的伤口。
手指又来到了他的脖颈。理发推子修出的线条因为时间而模糊、拉长。
林间顺手捏了几下筋骨,觉得很硬,便找了个话题想让陆由放松。
“你为什么玩埙啊,感觉这个乐器——挺老派的——”
“因为声音。”陆由看到浴室地砖上掉下一些泡沫,又被水冲散,“埙比起其他乐器,更像是说话,在讲故事。”
“确实。”林间手上的动作依旧谨慎,似乎是在一个发丝一个发丝地揉搓。
浴室没开排风,水汽很快氤氲起来,镜子上面蒙了雾,陆由眼前也蒙了雾。热气蒸得人放下戒备,林间的额角有汗流下来。
“那你呢?你为什么拉中提琴?”陆由问。
林间笑笑,“我爸妈一直要求我练小提琴,说是以后考大学用得上。但我一直觉得小提琴声音太尖,不喜欢,大家各退一步,我就学了中提琴。”
“中提琴拉的人少,”林间补充道,“以前古典乐一直觉得中提琴是无用的乐器。”
说完,他重新拿起花洒开始冲洗。
更多的泡沫掉在地上,然后打着旋漂进地漏,泡沫和碎发形成阻塞,水很快涨上来。
陆由这才看见林间是光着脚的,蜷着脚趾站在瓷砖上。
“你们家只有一双拖鞋吗?”陆由问。
林间的脚趾忽然伸平了,完全贴在地面上,说:“我没事儿,我习惯光脚。”
陆由可以想象,林间说这话的时候一定又是笑着的。
水声停了,林间摘下陆由脖子上的毛巾,依旧小心地擦着。
“要我帮你吹头发吗?”
陆由直起身子,说不用,让林间也赶快洗澡,当心着凉。
他抬头再看林间的时候,林间果然是笑着,眼角、嘴角都弯出一个弧度,像是那天抓住他偷拍的复制粘贴。
林间从洗漱台下的柜子里拿了吹风机给陆由,陆由道了谢,把浴室让出来。
房子在三楼,窗外就是绿满窗框的槐树树冠,跟两边的红窗帘配在一起,陆由瞬间明白他为什么急于换窗帘了。
雨依旧撒泼般下着,似乎天要塌下来。
他在房里大致转了一圈,好像只有床头灯后面有插座,陆由便把床头柜拉开,插上吹风机,坐在枕边开始吹头发。
头发被热风烘着,可陆由的心思却放在其他地方。
今天这么大雨,估计没什么人出来吃夜宵,陆由往群里发了微信,说是今天不用开店。
自己不在前线,让别人照顾生意的事儿,陆由还真做不出来。
浴室门是木门加上毛玻璃,里面传来和雨声不同的更加连续的水声。
门缝里飘出些许香气,是刚才自己也用过的运动型沐浴露的味道。
陆由颔首去闻自己,没错,一模一样的味道。
头发吹得差不多干,他靠在软包的床头,两条腿也不自觉地上了床,手臂交叉,长长舒了口气。
跑了一天,有点困——
林间怎么洗个澡这么久,半天都不出来——
实在没什么可干,陆由只好又下了床,从桌上随便挑了本书开始翻看。
第五页,第二十一页,第四十八页,第六十七页。
陆由就这么跳着乱看,一长段大概只能读懂两三句,还是半蒙的。
他打了个哈欠,觉得这么坐久了腰疼,只穿短袖也有点冷,于是往下溜了一些,把半边的被子翻过来,搭在肚子上。
第一百零九页,好像看懂了:
we aren’t the things we collect, acquire, read. we are, for as long as we are here, only love.
※※※※※※※※※※※※※※※※※※※※
最后一句摘自《岛上书店》,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