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其实若不是奴兮经常去陪九皇子聊天、散心,九皇子也不会好得那么快。
“奴兮你也功不可没呀。”
她不置可否,“可这样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真不知道那些太医怎么做事的,开的方子吃了也不见好。”
“那些太医怕开错了药担当责任,所以开的那些药也是不温不火的,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
她恍然大悟的,“怪不得。要是以后我学些医术就能给九皇子治病了。”
我看她那关切的神色,不由得涌起一丝伤感,用小的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问道:“奴兮如果我也生病了,你会这么关心我么?”
奴兮显然是没听见,问我:“你刚才说什么?”
我慌张答道:“没,没什么。”
她笑起来,“怪人。”
不过她又加了一句,“十二皇子,如果你要是生病了,我一定是很担心的。”
我猛然抬头,看见她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脸颊上投下了一层云影。
奴兮,真是可爱。
(1)《礼记?曲礼》中规定:“待坐于长者,屦不上于堂。”屦,即鞋子。
就是说古人进屋都是要脱鞋的;这也是为什么古时男子去女子那偷情时都要把鞋子藏于室内的原因。(笑
大宫 第一卷 回眸一笑百媚生 第13章 秋千(2)
章节字数:4187 更新时间:07…09…09 16:18
秋千(2)
礼上往来,过了几日,我便邀请奴兮到我母妃的福祉宫去。
母妃和蔼的和奴兮说了会儿话,便留下我们俩,带人退了下去。
奴兮看见几本已被我翻烂的书,拿起,颇有兴趣的看起来。
“十二皇子,怪不得每次小测都是你和我争榜首。”
“总不能输给你这个小女子了。”
奴兮撅起嘴,“谁说女子一定不如男了。”
我好笑,连忙说到:“是,是。我这眼前就有一位不让须眉的巾帼呢。”
她也笑了。
我们又说笑打闹了会儿,奴兮就告辞了,我起身相送。
在回去的半路上,奴兮突然发现自己的丝帕丢在我的屋里了,于是我们又只得又返回去。
去我的屋子一定要经过母妃的寝室的,我们正要穿过,却见里面有人说到:“小小年纪就长得这样标致,未必是好事…”
我侧耳而听,正是母妃的声音。
就听见母妃接着说:“她的眼眸淡棕竟有银色,看得我心惊胆战的。”
素儿附和道:“是啊,娘娘。刚才说话间您不小心的打碎了一个杯子,就是奴才这样见惯场面的都不免吓了一跳,可是我看那位奴兮小姐脸上神色丝毫不变,这样小小年纪就做到了临阵不惊,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
素儿在宫中多年,说话间十分注意言辞,什么是可以说的,什么是说不出口的拿捏得很准。
只听母妃沉了声音,小声对素儿说:“你可要看好了十二皇子,没事不要让他总找那个奴兮去玩…”
我听了这话简直是有些恼怒母妃了。
难道漂亮也是过错,懂事也成了忌惮的罪过吗?
此时我甚至不敢看奴兮的脸,很惭愧的低下了头。
可是奴兮却好像是一脸平静,她对我说:“十二皇子是被母亲疼爱着的,很幸福啊。”
如果说媚春媛的媚潭水深不可测,那么奴兮就仿若那一池清水,让人感觉一望到底,可是伸手一掬,却是什么也得不到。
我好似了解她,可是却总也参不透她。
有人只是因为一句话得罪了她,便祸及满门;而她有时却又很是宽宏大量,对那些责难和讽刺只是一笑了之。
那天我照旧是在小雅斋里和奴兮说着话,就有宫娥通报父皇来了。
于是我和奴兮赶忙起身迎驾。
果然我们刚到门口,父皇就在众宫人的簇拥下踱步到来了。
我低头看见父皇穿那玄黑色绣祥云杂金龙飞舞的靴子站在我面前,心里一阵紧张。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他的臣子甚于他的儿子,所以我对他大部分是陌生而敬畏的。
奴兮倒是很随意,和父亲很是亲热,想必父皇经常来她这了。
父皇见我也在,和蔼的说:“原来十二也在。正好,朕遣人带来些南方的荔枝,我们正好一起尝尝。”
要知道,荔枝生在遥遥的南方,又不便储存,所以就是宫中也乃稀罕之物。皇上可以不限量,然而就是皇后也只能一日定量十颗的,更不要说像我们这些皇子帝姬们了。
奴兮,已经在父皇的心目中占有了这么重要的地位了吗…
奴兮迎着父皇入座,问道:“昭娇帝姬可好了?”
父皇盯着奴兮看,仿佛要通过她的眼睛揣测她有几分说这话的诚意。
奴兮毫不畏惧的迎上父皇的眼睛,她的眼睛清亮而又透彻,让人想起了炙热炎炎下的一滩清池。
父皇沉吟了一声,“你这样懂事,昭娇却是远远比不上你的。”然后又带有几分的怒气说:“昭娇恐怕是被朕给宠坏了,她贪玩摔断了腿,太医叫她在床上静养一个月,她又哭又闹,还砸东西,搅得一宫人不得安宁!”
奴兮说道:“昭娇帝姬因为有皇上娘娘宠着难免娇惯,也是人之常情;不像奴兮年幼失怙,无依无靠…”
父皇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又是怜悯又是心疼,抚着奴兮的秀发温柔的说:“不是有朕在么。”
奴兮点了点头,“皇上恩德。”
之后我们吃着荔枝,奴兮十分体贴的遣人送上了清水。
父皇暂且搁置一边,问奴兮,“众母亲对你可好?”
奴兮点了点头,“皇后和娘娘们都很爱护奴兮。”
父皇笑了,“好机灵的一张小嘴!倒是谁也不得罪!”
奴兮也笑,“奴兮说的是实话。”
父皇逗她,“朕今天偏偏不让你当这老好人,你说哪个娘娘对你最好?”
奴兮想了一会儿,“皇上可要听实话?”
“当然了。”的43
奴兮走到父皇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什么。
父皇听着,“哦”了一声,问道:“哪里好?”
奴兮却不马上回答,只是端起晾在一旁的茶盏递给父皇。
父皇喝了一口,奴兮说:“就如这杯温水,一切刚刚好。”
父皇拍掌大笑,“好!好个‘刚刚好’!”
当晚父皇就翻了母妃的牌子。
父皇后来去母妃那里勤快了许多。
母妃依然是淡淡的样子,可是我知道她其实是很高兴的。
那天父皇遣太监传话说明儿个中午要到福祉宫来用膳。
这是莫大的荣耀,于是福祉宫上下都是一片忙碌。
然而母妃终究总是感到不满意,生怕不能取悦龙颜。
于是我便把我的担忧和奴兮说了。
奴兮淡淡一笑,“原来就是为这事啊。”
我说:“这可不是小事。”
只见奴兮走到书桌前,拿起纸笔写了写,递给我。
我定眼一看,原来是餐谱,例如什么“有凤来仪”“如意五尊”“碧阶琼栏”“山楂太极盏”,名字倒是吉祥好听,但上面大多数竟是些家常菜和素菜。
“这…”我不无疑虑。
奴兮看中了我的心思,“你可别小看这些菜。你可知道就只是这个捻清汤,就要清晨去媚春媛采集整整三百滴露水烫制而成;还有这个红罗绿裳(1)一定要拿去宫中东部最偏僻的那片竹林的井里冰镇;你要是信得过我,一定不要让御膳房的那些厨子们做,御膳房炊火的那个大婶却做了一手家常的好菜;还有薏米酒,宫中是没有的,你得出宫去燕稗巷去寻哪家存了三冬的好酒…总而言之,这顿菜一定要主清淡,r食不妨设置些鱼类和鹿r等。”
(1)红罗绿裳,即西瓜,因为它是绿皮红囊,故起此名。
我把菜单拿回去,推荐给母妃。
母亲仔细的看了一遍,惊疑不定,“这是你想的?”
我慌忙点头,因为我知道若说是奴兮,母妃多半是不会采用的。
母妃宠溺的摸着我的头,“难为你了。虽然这些东西好多母妃也不曾听闻过,但就是这些制菜的材料,却多半是皇上平时爱吃的。我家皇儿真的是长大了…”
父皇来到福祉宫,看到一盘盘上来的精美菜式,眼睛不免一亮。
母妃又细细的解说了每道菜的来历,听得父皇是连连点头。
尤其是那个捻清汤,三百滴露水只不过一小碗儿,弥足珍贵。夏天午晌喝起来最是沁人心脾,润肺清肠,父皇竟破格得把它全都喝完了,(2)还连声夸好。
用完午膳,父皇大悦,赏了福祉宫上到母妃下到做菜侍候的宫人们不少东西,临走时还在母妃耳边低语:“难怪奴兮要说你好。今晚朕还上你这来。”说着还不着痕迹的捏了捏母妃的小手,惹得母妃脸上一片绯红。的8d
事后我问奴兮怎么知道父皇会喜欢吃素菜,奴兮回答说:“前几天皇上一直入住姒修容的念伊宫,我见那的宫娥们端出的剩菜多是鱼r腥荤,连着几天都吃那些,任哪个都受不了。所以我们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往往会收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我听了不住点头,奴兮竟了解父皇到如斯的地步,也难怪父皇格外的优容她了。
(1)宫廷有“吃菜不过三匙”的规定。
那天朱公公来到我的小雅斋。
表面上说的是奉皇上的旨意传话来的,可是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这才劳烦他亲自跑这一趟。
于是我驱走了屋里的宫娥,只留下善善在旁侍候。
朱公公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善善,我笑着说:“没关系。她原是侍候我娘亲的丫鬟,是可以信任的人。”
可朱公公到底在宫多年,做事极其小心谨慎,他上前用只有我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问我:“小姐可曾得罪过姒修容?”
我苦笑,这可得好好想想,到底是她得罪了我还是我得罪了她了?
朱公公看我的神色就知道答案了,叹了口气,“小姐可要小心些,最近姒修容没少在圣上面前说小姐的坏话呢。”的6c
“哦?”我眯起了眼睛,“那皇上信了吗?”
“圣上要是信了,你我还能在这说话吗。也多亏小姐前几天问了昭娇帝姬的病情,圣上对小姐更是深信不疑,圣上回去还责骂了姒修容一通,说小姐聪明懂事,姒修容度君子之腹…”
“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世上还真有这样的蠢人存在。”
朱公公正色道:“小姐终是年少。姒修容可不是一般人,否则她又怎样隆宠这么多年?圣上虽说现在相信小姐,可有姒修容天天在耳旁吹枕边风,终究对小姐不利…”
我点了点头,“朱公公提醒的极是。”
朱公公听完马上提高了声调,像是故意要外面人听到似的,“小姐,皇上说下周月圆之夜举行小宴,希望小姐过去。”
我也朗声说道:“谢谢皇上恩典。”
临走时我遣善善把几幅虎皮膏拿给朱公公。
“听说最近朱公公腿脚风湿病犯了,这是小小心意,还请朱公公不要嫌弃。”
说起这虎皮膏倒还真有几分来历。
这虎皮膏是西部贡品,太后年事已高,常常后背酸痛,听说贴了几幅虎皮膏就会药到病除,十分有效。所以这种稀罕物多为太后所有,这几贴还是我央求皇后帮我讨来的。
其实这送礼也是大有学问的。
若你每次总是送些金银细软,那么说明你们的交情也就只有局限在这铜臭上了;而你若送些价值不菲的日常用品,那么就说明你们的交情已非同一般,可以交为心腹了。
朱公公何等狡猾聪明,他不可能不知道这药的价值,也不可能不知道我送他这份膏药的用意。
他犹豫了些,但最终还是接下了,“小姐盛意奴才在这受过了。”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朱公公是聪明人。”
姒修容何其狭隘,连个孤子都不放过。
你既然容不下我,我又岂能容得你在宫中嚼舌头呢。
秋千(3)
花好月圆之夜,皇上举行小家飨。
姒修容虽然按身份坐于几位妃子和嫔之后,但她颐指气使,脸上尽是得意的神色。
因为她最是受宠,皇后和众妃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那日姒修容到我的小雅斋兴师问罪时,因为太过突然,我还从未好好的看过她。
今日仔细一看她的眉眼,我的心里登时明白了大半。
原来如此,“姒”,似,念伊宫…
姒修容,纵然你如何受宠,如何狡诈,千不该万不该惹到我的头上。
果然夜宴正酣时,皇上用微醺的口吻指着姒修容问我:“她可像你娘?”
我先是再仔细的审度了一下姒修容,然后装出一幅童言无忌的样子,认真地答道:“姒修容比我娘漂亮多了。娘娘的眼睛好像比我娘更大更有神些,娘娘的鼻子好像比我娘更加英挺富贵些,娘娘的嘴唇好像比我娘的更丰满厚实些。而且,我娘只是命短福薄,怎可和娘娘的雍容华贵相比呢。”
皇后掩嘴而笑,“这小机灵,嘴可真甜。不几句话就把姒修容描绘得跟天仙下凡似的…”
姒修容更是得意,笑得如艳如花。
可是她离皇上坐得远,却听不见皇上喃喃自语说:“难道终究是没有像她的人么…”
隔日早上,善善心有不甘,问我:“小小姐不是讨厌姒修容么,为什么昨夜还说尽她的好话?”
我反问她:“你可曾发现她的眉宇之间颇似我娘?”
善善被我这么一提醒,也回味过来,“乍一看去确实有几分相像。”
“这也就难怪皇上对她格外的宠容了,不过她只是我娘的替代品罢了。我昨日虽然处处说她漂亮,却是句句暗指她是不像我娘的。皇上要的是像我娘的女人,而不是漂亮的女人…”
善善恍然大悟,“小小姐好生聪明。”
我哼了一声,随手拈来栏外开得正好的一朵栀子花,看着它,“再说,我娘本就是完美,失之毫厘,差已千里,那样的人也算是美人么…”
果然皇上经过我的提醒,越看越是觉得不像了,不免对姒修容暗地里疏远很多。
这可以从一件小事反应出来。
那天姒修容遇见皇后,只是象征性的略微一蹲,皇后也是见惯了她这个样子,习以为常,倒是没有什么;若是平常,皇上也多半是睁只眼闭只眼,一味的纵容的,可不想那日却发了脾气。
皇上沉着脸,喝到:“难道姒修容连怎么施礼的礼节都不懂吗?”
姒修容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失了圣心,搔首弄姿的说:“皇上您平时也没说什么呀,今个儿火气怎么这样大呀?是谁得罪咱们皇上了?”说着还要往皇上身上靠。
皇上很厌恶的把姒修容推开,“朕平时宽容你,没想到你现在反而恃宠而骄!真是不知好歹!”
姒修容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赶忙跪下,“皇上赎罪,臣妾一时糊涂。”
皇上却冷冷的说:“你知道错了?好,那你就在这跪着吧,朕会叫司仪的女官过来,也好让她教教你该怎么向皇后施礼的。”
然后皇后等人陪着皇上走了。
只有姒修容呆呆的楞在那里,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何错。
但我的确是小看姒修容了。
纵使她在皇上的眼中不再似我母亲,皇上不再那么优渥她了;但,姒修容本身实在很会投巧卖乖,说的话也总是贴合皇上的心意,再加上姒修容已然为皇上孕有一儿一女,那十几年的情分不是只凭我几句话就能打消的了的。
姒修容也不笨,后来终于回味过来,隐约也知道是谁捣的鬼了。
实际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同类。
但我自信,我要比她聪明千百倍。
姒修容自此却是不敢当面的找我麻烦了。
想必她也这样告诫了昭娇帝姬,所以她每次看见我,也最多是瞪我几眼,或者是小声嘀咕几声罢了。
但她们又何其j诈。
她们不敢惹我,却唆使乌姬与我反目。
前面说了,乌姬只是低微的采女生的孩子。
我偶尔见过一次她的母妃,很是含蓄温婉。可能因为以前做过宫娥,所以待下人也算温和,不拿主子的架子。
可是乌姬却不像她母妃。
正确的说,她嫌弃她母妃身份低微,反而投靠了姒修容。
于是乌姬迫不及待的靠羞辱我来向姒修容mǔ_zǐ邀功请赏。
乌姬虽然是皇上生的孩子,却是低微而又不受宠的。她是很少见到皇上的,就是告状到皇后那里,也早被皇后压下来了。
所以我对她并不客气,常常没几句话就顶了回去。
昭娇帝姬我暂时还不敢得罪,但却断断不会屈于她之下。
可是没想到百密一疏,最终还是被她抓到了把柄。
那几日太后的身体不是很好,所以皇上、皇后、后妃和皇子帝姬们都去探视。
我们正说着话,就见乌姬怒气冲冲的进来。
姒修容假意嗔道:“八姬这是怎么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只见乌姬狠狠地把一本书扔在地上,“你们看!”
众人都一起盯向那本书。
太后拿眼神示意,就有宫娥上前拾起那本书,递给太后。
太后看了书名,大惊失色,喝问:“九姬这是从哪来的?”
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九姬看向我,指着我冷冷的说:“刚才我本想去找奴兮,却不想在她的小雅斋里发现了这本书!”
太后把这本书递给皇上,皇上看了看,也骤然变了脸色。
姒修容上前凑过去,一字一顿的念道:“《治国经略》”,然后夸张的叫道:“呀!一个女孩子家怎么看这本书?!”
然后我看到了姒修容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本书确实是我的。
那天我去书库找《文心雕龙》,却不小心碰了架子,掉下来的正是这本书。
我随意翻了翻,有些感兴趣,就拿到小雅斋去了,不想今日惹了祸。
太后沉着脸,隐含怒气,正要向我兴师问罪,却听见皇上说:“这本书不正是朕上次忘在小雅斋的吗?”
那日晚上,皇上满脸怒气的来到我的小雅斋,把那本书重重的摔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