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珠怡圣口一闭,凌厉的杏眼又落在陈燕西身上。挑眉往上一扬,皇太后接着刻薄上了。
“怎么着,不潜啦。相亲前天给我空遁,躲灾躲到国外去,捞着什么宝贝没。能干大发了你。知道李阿姨的儿子多优秀不,一表人才,根正苗红,配你我都觉着是小李倒贴。你还有脸跑!”
陈燕西清醒了,“妈,李阿姨儿子属锅贴的?贴来贴去,还没糊呢。”
程珠怡微眯眼,mǔ_zǐ俩多年来斗嘴大赛,常常胜负难分。陈燕西说话相当注意分寸,只打要害,剑走偏锋。不人身攻击,不无理取闹。
而陈明作为和事佬,见苗头不对,再适时插一句:“嗳,我的钱包哪儿去了。”
程珠怡立刻转移战火,单手叉腰指着陈明:“自己的东西不好,没人样!”
再指着陈燕西:“小子,今天老娘放过你!”
等程珠怡踩着雷厉风行的步伐踏进一圈行李箱,为陈明寻找钱包时,陈燕西基本可以一缩脖子,做个人畜无害的吃瓜群众了。
片刻后,程珠怡在衣服堆里窸窸窣窣找了会儿,忽然抬头,“对了,老陈小陈!今晚张姐她家请吃饭,就以前咱们大院邻居。还记得不,后来搬家那个。”
陈明正给这次淘回来的黑胶唱片分类,悄悄塞几张给陈燕西。他囫囵答道:“是有点印象吧,多年没见了。之前你帮忙看房子那家人?”
“可不是,”程珠怡说,“那家小孩儿以前跟阿燕玩得挺不错。”
陈燕西倒实诚:“我不记得了。”
确实是不记得。
毕竟老城大院已拆得七零八落,现代步伐鲸吞虎据,高楼拔地直上云宵,落后的泥淖小巷自然没有立锥之地。他记忆中本不多的大院生活,遥远得比英雄梦更不真实。
陈家是第一户搬走的,不因拆迁。陈氏老长辈去世后,陈明因才华横溢,混得不错,算是上家。倒腾藏品与出售画作,从此发迹。
程珠怡的原职是印刷厂会计,闲时接点私活,一家不愁吃穿。陈明捧回第一桶金,程珠怡脑子赚得快,乘着九十年代的炒股热,发迹那点小钱便利滚利,滚雪球似的,愈来愈大,愈来愈多。
搞得陈燕西一直不明白,自家为什么要搬出大院。
人往高处走,有钱啦,好日子就在前头,谁还会留在大杂院呢。
这是程珠怡的原话。
而陈燕西始终记得,小时倾盆大雨后,有虹满轮。九三年一场大雪遮天蔽日,世界银白。大院初夏的夜晚,榕树高大茂密,不知谁家葡萄藤缠了一架子。满天星斗,人们围坐一起乘凉聊天。
男人穿着背心褂子,女人偏爱连衣裙。有人手捧西瓜,有人摇着蒲扇。老者喜欢逗顽童,而年纪稍长的“小大人”做完作业在院里撒欢。
九几年的日子,好得有如一场梦。
“再后来大家都搬走了,张姐他们家是第二个,说是北上去做生意。现在回来嘛,应当是准备后半生养老。”
程珠怡整好行李,锋利的眉眼柔和许多。她弯唇一笑,岁月留下的皱纹画在眼尾。不显老,别有风韵。
“但大院都没啦。老邻居么,以后互相照应帮衬,也挺好。”
大院小巷挨个儿消失,文明道路四通八达。遗留下的老房子“突兀自怜”,谁不想离开,谁不想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