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老太君忙拉她起来,劝说道:“有话慢慢说,别着急。”
探春一五一十将王夫人如何将自己喊去,又是如何为薛蟠开脱罪名,竭力说服自己嫁与薛蟠的话大致说了说,最后说:“我是绝不能嫁薛家那大傻子的,不是什么鲜花c在牛粪上的问题,我是听着他的名字就恶心。只是太太全听不进去我的话,现在唯有老太太可以救我,为我做主。”
贾老太君叹息着说:“儿女的婚事我一个祖母哪里c得上话?我就是有心疼你,也不能在这等大事上去多嘴多舌。再说,做了女人,终是要出嫁的,薛家儿子就是不好,别处也未必就有好的,嫁谁不是嫁呢?何况薛家好歹还有一份好家业。”
探春急得摇头说:“老太太,‘表壮不如里壮’,薛家再有钱,也禁不起他几下子败的,还不如嫁与寒门士子,纵然年轻时候贫寒些,尚有未来可图。”
说着,探春便撞在贾老太君怀里痛哭,希冀贾母怜惜之下帮着自己收回王夫人那里的成命,却听见贾母在头顶上说道:“鸳鸯,你来送姑娘出去歇歇。我百般说,她只是不听,倒把我闹乏了。”
探春情知这一条路又被堵死了,便起身想去求贾政,谁知贾政今儿却不在书房,早早地便回了和王夫人一起的正房,多早就熄了灯歇下了。
等次日探春再想去寻贾政苦求此事,却得来坏消息说是贾政出门办差,须得半个月才能回来。
于是,这一条路又被堵死了。
怎么办呢?探春决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如逃出去。
恰在此时,赵姨娘听得消息,前来探望探春。
95第 95 章
赵姨娘一般一个月里面都会挤出点时间来探望探春几次,只是每次来探春都是淡淡的,也不虚留她,她说话chu鄙探春也不爱听,故而每次来了都是坐不了一会儿就走。
这一次却不同,赵姨娘照例是大骂周瑞家的那个捧高踩低的狗奴才不止,又一脸忧色地说起这府里一日不如一日的现状,再又提到连贾环上学时要用到的八两银子的笔墨文具钱都被扣下了,日子越发艰难之类的话的时候,探春没有像往常那般露出不耐烦的声色,只是怔怔地听着,最后颓然说:“娘,我本来想着若是有一日我有能力了再来拉扯你和弟弟,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
赵姨娘还不知道探春的事情,王夫人哪里会把她放在眼里,这么大的事情,赵姨娘竟然还是被蒙在鼓里的,所以,她心下微酸地说道:“是了,你自己好了便是,管我和你弟弟做什么?反正死不了。”
探春看了赵姨娘一眼,忽然眼泪就如同滚珠一般从面上落下。
赵姨娘这才醒悟到探春刚才居然破天荒地喊了自己一声“娘”,而不是惯常那声冷漠的“姨娘”,再一看一贯是冷静自持的探春这样一反常态地在自己面前大哭,心里也模模糊糊知道一定有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赵姨娘便一时母x大发,忙走上前去,将探春的头揽在自己怀里,说:“别哭了,乖女儿,有什么事情告诉娘知道,或是有谁欺负你了,告诉娘,娘去骂她一顿为你出气。”
探春哭着说:“娘,你一直都怨着我不顾念你们,自己就捡着高枝儿飞去了,其实女儿是有自己的苦衷的。我若是时时刻刻和你们裹在一起,被太太嫌弃了,她有的是办法治我,最大的一顶帽子就是说我没有大家小姐的气度,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不守规矩不听嫡母教养,你说我怎么敢在未出阁的时候亲近你?所以,我心里再顾念你是我的亲娘,面子上也只有远着你的。我本打算出嫁之后在夫家立住脚跟了再好好地帮着环儿和你的,谁知道现在也不能够了!”
赵姨娘忙问缘故,因为四下无人,房外还有侍书在门口守着,料想这话没人听见,探春才抹去眼泪,说:“太太要我嫁给薛蟠,说是为我打算,其实是因为他们为着建那省亲园子欠了薛家几十万两银子,薛家催债,太太急得没办法,才答应了,昨天却是花言巧语骗我去,见我不依,又摆出嘴脸来说不依也得依。”
赵姨娘急得说:“薛蟠我知道,环儿上学回来还老是说起他呢,说那薛家儿子不光是杀过人的混球,还是个大傻子,手里的钱花得跟淌海水一般,他家里帮着料理的下仆们据说个个都是财主,偏生主家亏得一塌糊涂,不是老底子撑着,早就败了。这人是不能嫁,现在他手里有几个钱还好说,万一败落了,犯起混账劲儿来,没准把你也卖了。你就没有和老太太说说去?”
探春冷笑着说:“我已经去求了老太太了,不中用,老太太不管。去求老爷,老爷却出门去了。哼,可真够使的,这不就等于是将子女弄去抵债吗?贾家还算什么簪缨世家,书香门第!”
赵姨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失神地说:“太太的意思是你非嫁不可了?”
探春冷哼一声,说:“他们打的如意算盘未必能如愿。我是宁可剃了头发当姑子去也不嫁那畜生的。娘,我已经和侍书说好了,先口头支吾着,稳住太太她们,趁她们松懈了,我们就男扮女装逃出去。”
赵姨娘悚然而惊,忙抓住探春的手,说:“使不得。万一叫她们抓住了可怎么办?”
探春处之淡然地说:“要是被她们抓住了或是没跑掉,我就一头撞死算了,横竖比嫁过去生不如死的强。”
赵姨娘先是骂王夫人贾母等黑心黑肺,又哭女儿没时运可怜,最后看着探春一脸刚毅的表情,知道她是已经下了决心的,劝是劝不回来的,不如帮着她逃出去。
赵姨娘忽然福至心灵,脑子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你若是真的只有逃婚一条路可走,娘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探春忙摆手说:“你在家里处境也艰难,女儿不想叫你卷入到这事情里去。你带着环儿好生过便是,只是我走了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是想孝敬你也是有心无力了。”
赵姨娘反而直起腰来,一脸决然地说:“你是我生的,就是我不想卷进来,她们也要疑心我。既然担了这个名儿,不如索x就做了。再者,你一个女儿家偷跑出去,外面要是没人接应,可是难上加难。”
探春想想也是,便跪下在赵姨娘面前,含泪说:“女儿无一可以孝敬亲娘之处,却还要拖累娘,只是,娘知道女儿为人是有心劲有魄力的,但凡以后闯出一番天地来,一定会回来回报娘的恩德。”
赵姨娘说:“那个我自然知道,且说要紧的吧。我那兄弟赵国基现在在塘口那边和一群红毛鬼做生意,很是赚了一笔钱,恰巧他现在正在京城进货,你便偷偷跟了他去,塘口离着京城近,你要是怕被人识破踪迹,索x跟着你舅舅坐大海船去红毛鬼那边的国度做生意。”
探春一听简直是喜出望外,这比自己原先打算的出路还要好。之前就听曾经和真真国那边的洋鬼子打过交道的薛宝琴说过这外番人有些意思,做生意实道,又十分渴慕中原文化,在那些地方十分自由。自己去那些地方见见世面,若是另外开创出一番天地来再接了赵姨娘和贾环一起去,一家子团圆过和乐日子该多好。
这日过后,赵姨娘便时常避开人眼,潜入探春处密谋逃婚事宜。探春心思缜密,直将所有的细节都一一敲定后才于五日后付诸实行。
当日上船的时候却出了点事故,本来有赵国基接应着是十分隐秘又安全地上了大床,谁知道临到快要开船的时候却临时来了会同馆长官莅临,并且派了许多衙役上船抽检,说是有中书省的官员来视察。偏生遇上一个眼睛毒辣的衙役,看出身量偏矮小的侍书原是女儿身,便上前询问,侍书慌张之下越发口齿不灵便了起来,结果衙役顺藤m瓜,竟然将匿于一隐秘船舱的探春也翻找了出来,一并带到了会同馆长官的面前。
会同馆原是大晋朝建立之初就设立的机构,起初是专务接待外国藩使,后来渐渐扩展到管理于藩国的贸易往来的事务上来。会同馆长官乃是从四品。
此时,林默正奉圣命和会同馆长官会晤,除了视察会同馆管辖的码头及商船情况之外,还要商谈向外藩购买帆船火器等事宜。
当探春主仆二人魂不守舍地被带到会同馆长官面前的时候,会同馆长官只是瞟了她们一眼,并不放在心上,轻斥了一句:“没看见大人我正忙着吗?先关进牢房里再说。”
对于会同官长官而言,这新晋官员林默虽然官阶比自己低,却是经常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物,自然不敢怠慢,岂有为了两个潜逃海外的人而怠慢林大人的道理呢?
若是别的女子,早就被吓得没了主意,只会哭哭啼啼的了,可是探春胆大心细,抬眼一看,五十开外的会同馆长官身边卓然而立的一位年轻官员有些似曾面熟的感觉。她再仔细一想,才想起来此人曾经来过贾府一次。因为当时听说是林姐姐的哥哥,众姑娘当时正承欢贾母跟前,听得他来,贾母却舍不得孙女们离开,只是叫她们躲到屏风后面去,几句话打发了林家小子再出来接着说笑玩乐。众姑娘都捺不住好奇之心,从屏风内偷窥此人的长相面貌。谁知道这一眼看去,探春就没能挪开眼睛,深深地记住了此人的模样,只是心里暗叹可惜有缘无份,贾母等人言语中对他颇多讥诮,想来是不可能将自己嫁与他的。
此时情急,探春早没了往日的旖旎情思,露出一脸惶急之色,喊了一声:“林家哥哥救我!”
林默诧异地看“他”,心想我不认识这人啊,“他”怎么知道我是谁,不过这声气娇嫩得很,明显是个女孩儿。
林默很清楚这个社会对女孩子的种种制约,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们不会做出这样女扮男装潜逃出海的事情来,不由得起了怜悯之心。
会同馆长官看了一眼林默,附到他耳边说:“林大人认识她?要不要本官行个方便?”
林默微微点头,也轻声回答道:“如此便是张大人体谅了,我先问问情况再说。”
于是,会同馆长官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安静的房屋,在这里,林默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探春的全部的解说。
96第 96 章
探春也不遮掩,一五一十地将嫡母如何为着债务而逼婚,自己又是如何迫于无奈才想要逃出家门、远走海外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考虑到此事的严重后果,要是像刚才那会同馆长官的话,先丢进牢里关押,再通知贾府的人来交罚金领人的话,丢脸都是小事,只怕是以后她们警戒了,便再不能有逃出去的机会了。想到这里,探春心里不禁发起急来,她本来反应快,行动起立乃至主意都比常人来得快,口齿又爽利,此时便抛开面子顾虑,诚恳地对面前的人说:“林家哥哥,我往日和林姐姐一起做针线弄诗词,姐妹情分是极好的,就请您看在林姐姐的情面上帮帮我,和那长官说说,让我走吧。大恩大德,我将铭记于心,若是以后有机会,一定知恩图报。”
说完,探春便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决断。
对方不则一声,探春只听见他的指节轻轻敲击桌面时发出的“哒”“哒”“哒”的声音,似乎是在不徐不疾地思考着,便忍不住在眼帘下偷偷打量他。
年轻的男人面色凝重,微薄的唇抿紧着,微挑的凤目中漆黑的瞳孔幽深沉静,整个人就如同深潭静水一般,唯觉此人华贵中透着矜持,礼貌中带着冷漠,心思更如海底针一般不可把握,叫探春越发心里惴惴不安了起来:虽说自己和林妹妹有点交情,可是,他就来过贾府那么一次,还是和老祖母大吵一架,拂袖而去的,他会不会厌屋及乌?他真会念着林姐姐的面子为我施出援手吗?其实,我也不要他做什么,就是和刚才那长官说一声而已,那长官明明白白地说了“本官可以行个方便”,也无非就是要这林哥哥承他的情罢了。
探春现在才知道什么是“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尤其是她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女儿,更加是难上加难,遇上这样的事情,简直可以说是束手无策,只得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面前的人身上,希冀他不计与贾府的前嫌,开一面放自己走。
林默此时才将眼珠转向了贾探春,见她虽然努力装作镇静,可是面上难掩的惶急之色和眼中的一抹哀求都暴露了她的无助,心里的主意便越发明晰了起来:贾家那帮子人中混账东西是多,但是像贾探春这样未出阁的女儿就是想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何苦去为难她?顺手能帮一把是一把,而且,这也符合自己的利益。话说,贾探春若是逃婚走了,贾府马上面临非常难堪的境地,一来是声名扫地,二来计谋不能得逞的薛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基本上林默可以想象浑球薛蟠会如何老羞成怒地冲到贾府讨还欠债,贾家若是一时拿不出,便只得卖房子卖地,慌乱之间也卖不到好价钱,肯定会比正常买卖要折损一大笔,叫贾老太和贾政等人心疼欲裂不是挺好的吗?再看她们下一步又怎么走了。
林默便开口了:“你……孤身一个女孩子跑去那异域番邦,不怕吗?”
探春一听他这话语中透着关切,大喜过望,连忙说:“我是和我舅舅一路的,他会照顾我。至于怕不怕的,是有一点点。不过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敢闯敢做,总能找到出路。”
林默不禁抬眼看了她一眼,果然是书中盛赞的“敏探春”,机敏灵巧,敢作敢为,贾老太那帮子人如此没有眼力,居然将这样的将来有能力将贾府那艘破船推出水面的人都逼走了,反而将一无是处的窝囊废贾宝玉看得跟宝贝一般,看来是离彻底沉没的日子不远了!
林默站起身来,冷静地说:“好,我去和张大人说一声,让他放你走。此外,若是你还有什么难处,不妨与我说,若是能帮得上忙,概不推辞。”
探春忙道谢说:“如此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岂敢再麻烦大人?”
林默自出去和会同馆长官张大人说了,请他让探春重新上船。那张大人并不把此事当作一回事,满口就答应了。话说这种秘密逃出去的事情他们见得多了,上面发话了,风声紧了就抓一抓,上面没交代就睁只眼闭只眼,再者,那两个人分明就是女扮男装,不过是十四五的小姑娘而已,既不是被官府缉拿的重案罪犯亦不是人人喊打的江洋大盗,逃出去便逃出去呗,管那么多做什么,又不干他们筋疼。
林默谢了张大人,又亲眼看着探春坐的那艘大船下了水,渐渐消失在海面上,才又和张大人说了一会儿公事,见天色暗沉了下来,便告辞了张大人,自己坐了官轿回府去了。
回家以后吃了晚饭,林默等了许久都不见淳于钊过来,却又禁不住地想和他议论贾家这一桩事情,便自己独自一人穿过幽深的地道,在那边的水榭之上等着淳于钊,等了许久不见人影,林默便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过久,林默忽觉得脸上痒痒的,随后便感觉自己的耳朵似乎落入了一个暖热湿润的地方,迷迷糊糊中林默推了一把,只听见一声低沉的笑声,耳朵上柔情脉脉的舔吻就变成了噬咬。
林默睁开眼睛,使劲推开他,嘟嘟囔囔地说:“烦人!”
淳于钊惩罚似地轻咬一口他小巧的耳垂,才松开他,调笑着说:“今儿这么乖,自己就跑过来了,是不是想我了?”
林默懒洋洋地说:“想你个大头啊。”
淳于钊一怔,随后了然地轻笑,拖长了声音说:“哦——原来是想我的‘大头’啊。好吧,等我吃点东西,休息会儿再来满足你,今天累死了。”
林默不理会他的戏谑,关切地问:“今天去哪里了?”
淳于钊面色变得凝重起来,说:“很远的地方,因为要避开人的耳目。这一次收获大,揪出了我们那边埋藏得很深的一个大奸细,你想都想不到他是谁。”
林默好奇地凑过来,问:“是谁?不能告诉我吗?”
淳于钊眼神有些沉重,声音也变得越发低沉,道:“是我舅舅,我母妃的嫡亲哥哥。”
林默讶异地睁大眼睛,又安慰地握紧了淳于钊的手。
淳于钊苦涩地说:“真是‘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我们在皇g里给淳于钜c眼线,他也有办法给我们埋钉子,这些年我舅舅从我母妃那里撬去了不少情报。”
林默着急地问:“王妃怎么会……”
淳于钊打断了林默的话,说:“她不知道。我父王的谋划,叫我们三个儿子都知道了,唯独瞒着母妃,就是不想叫她知道了那些事情c些没必要的心,或是一不小心泄漏了,谁知就被淳于钜利用了。”
林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淳于钊又转而过来拍拍林默的手,说:“别担心。现在知道了,正好将计就计。”
林默揣摩着他的心思,询问道:“是用周瑜作弄蒋干的‘反间计’吗?”
淳于钊微微点头,叹了口气,说:“只是我想着舅舅素日待我极好,若是行此计,只怕他不能保全自己了。”
是啊,所谓皇权,为了那一个天下人都仰视的位置,“一将功成万骨枯是必然”的,骨r亲情必须全部抛开,只看哪一方手段高上,实力强劲了。林默不禁默然不语。
淳于钊见林默如此,反而想着说些轻松的话题叫他不要沉心,于是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贾妃算是彻底倒灶了。据说,淳于钜前日特意拨出时间去看望她,结果被狠狠地吓了一跳,估计是她容颜尽残,不堪示人。也许淳于钜再也不会去见她了。”
林默并不甚高兴,反而叹气说:“冷g的滋味不好受啊,也许没两天就磋磨死了。”
淳于钊说:“是啊,她死了,贾府就再也没有倚仗了,你想怎么拨弄那帮子坏蛋就怎么拨弄。”
林默便将白日遇上贾探春并助其逃走的事情说了说,最后有些怅然地说:“我本来是想整一下贾老太的,可是,这人如此自私狡诈,连从小养大的亲孙女都不顾念,最后倒是整到了无辜的人。”
淳于钊蹙眉想了想,说:“想整那老太婆也容易,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叫岳婉仪设法落井下石,告倒贾老太和贾政,把贾家全家都抄家落罪,为你出气。”
林默说:“现在这节骨眼上,何必多生事端?我倒是有个计策,巧借他人之手,叫她们自己在府内自杀自残。”
淳于钊感兴趣地说:“哦?怎么?劳累了一天,倒是要听听这小奸计,权做解乏吧。”
林默说:“贾老太那帮子人现在最看重的就是贾宝玉,说是眼珠子、命g子也不为过的,其余的孙子孙女们都不放在心上。我就动她们的命g子,叫她们挠心般难受,却有苦难言。”
97第 97 章
王夫人一听,不过是一日的功夫,三姑娘房内就人去楼空,黄鹤渺渺,不禁勃然大怒,将探春房内仅剩的七八个丫鬟都唤了来。
王夫人森冷的眼光跟鞭子一般扫过几个丫鬟的身体,冷笑着说:“好!好!好!这才是我使唤出来的好人呢!连个大姑娘都看不住,居然叫她逃了出去!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探春平日对丫鬟们恩威并施,管束得极其严格,是以小丫鬟们面对盛怒的主母,尽管一个个战战兢兢,却都没有开口说话。
屋子里很安静,非常静。
尽管地上跪着乌压压的人头,旁边也站着一些等候王夫人指令的媳妇婆子们,却一个个面皮绷得死紧,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一缕寒风穿堂而过,叫地上跪着的丫鬟们情不自禁身子一凛,下意识地卷紧了身上半旧的薄薄的棉袄。
王夫人冷哼着说:“带她们去院子里一字排开,跪下,这半日都要不给饭吃。”
空着肚子在这样寒风肆虐的数九寒天里跪在结冰的地上,小丫鬟们哪里撑不住?要么支持不住两眼一闭昏了过去,要么一边苦苦支撑一边啜泣着求饶喊冤,听得外面经过的人都不禁暗自心惊:这二太太一贯是信佛礼佛之人,总是听人褒扬什么心地慈软什么的,今日竟然如此凶x大发,虐待小丫鬟们。可见老话说得不错,人啊,顺风顺水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落魄,有些人就会毕露出其本来的自私冷酷的本色来。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的样子,王夫人才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案上,对身边伺候着的周瑞家的说:“叫那帮子无用的奴才好生回忆一下!这些天三姑娘在屋里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和谁作怪?另外,有哪些人来过她的屋子?”
周瑞家的将早就在寒风中被吹得心窝窝都发凉的小丫鬟们问清楚话之后,最终将疑点锁定到赵姨娘的身上:探春逃离的前几天,几次叫人瞧见她悄悄潜入探春的闺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因为她是探春的亲娘,谁也没有起疑心。
王夫人怒道:“好啊,胆子不小!敢私下坏我的事!好个下流没脸的东西,敢唆使着姑娘做出这等败坏门楣的事情来!还不赶快给我拿了来!”
一旁伺候着的周瑞家的便问:“那这些小丫鬟们怎么办?还叫她们跪在这里吗?”
王夫人怒气不减,说:“小蹄子们看见异常也不知道来禀告于主子,一群废物!问话也不肯实言相告,不是我惩戒她们,还不肯说出实情呢,必须要惩戒。将她们统统拉出去,每人打二十大板,再革两个月的钱粮,赶到庄子上去做农活!”
周瑞家的忙答应着,又趁机下谗言说:“那个三姑娘的宋嬷嬷也是,越老越不济事。姑娘如今虽然不吃她的n了,到底也是从小n到大的情分,她的话,三姑娘该是要听几句的。可这老货现在只顾着自己享福,疏于管束,才会出这样的大事!”
王夫人一听,马上说:“你提醒得是,要加倍地责罚这宋嬷嬷才是,就怕她年老体弱,四十板子别要打死了。”
周瑞家的说:“打板子以示惩戒是一个法子,她一家老小都在咱们府上办差,何不将他们一起撵到田庄上去做最chu重的活儿,好叫阖府上下都知道,疏忽大意、不尽心竭力侍奉主子的下场?”
王夫人说:“很好,就照你说的做。”
小丫鬟们都互相帮着从地上爬起来,活动着因为跪了太久而几乎全麻了的膝盖腿脚,互相搀扶着被如狼似虎般的媳妇婆子们推搡着去挨板子去了。
一时赵姨娘来了,王夫人兜头一口唾沫喷在脸上,紧接着便是一阵大骂:“糊涂油蒙了心窍的黑心肠混账女人!生生将我的事给弄坏了!好好的一个闺阁女儿给你挑唆得干出这等败坏门楣没廉耻的事情来,叫她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
赵姨娘不敢顶撞正在气头上的太太。
王夫人一贯低沉的声音拔高了许多,简直像变了个人似地,逼问道:“说!你把三姑娘藏到哪里去了?不老实交代的话关你进祠堂跪上三天三夜,不给饭吃。”
赵姨娘犟着脖子说:“说了你还要卖我女儿吗?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皮r你不心疼,你怎么不卖你自己生的?”
王夫人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叫骂道:“王八羔子!竟然顶撞主母!黑了心的下作东西,几次三番我不理会,你还越发蹬鼻子上脸了!信不信惹翻了我,真叫个人牙子把你卖了?别以为你生了儿子女儿就腰杆硬了,烂泥扶不上墙的庶子庶女而已,在这府里,也就值个屁!我好意给你女儿安排婚嫁,是看得起她。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枉费我高看她一场!”
夫人越说越气,竟然叫周瑞家的上前掌嘴,誓必要拷问出探春的下落。赵姨娘哪里是肯吃亏的,索x撒起泼来,虽然不敢骂太太,却将积年的怨愤都发泄了出来,冲着恶狠狠逼过来的周瑞家的一个手拐子撞上去,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打我!你一个奴才秧子,胆子还肥得来!”
王夫人简短地下令:“动手!”
周瑞家的本来有些迟疑,赵姨娘不管怎么卑微,到底是半个主子,平时冷嘲热讽弯酸她两句是没关系,可是,这动上手了,万一……
王夫人一个凌厉的眼刀飞过去,骂道:“糊涂攮子!怎么还不掌嘴!就由着这泼妇在主母房内逞凶不成!”
周瑞家的再不敢迟疑,她本身长得牛高马大,在体能上全面压过痩筋筋的赵姨娘,只是不甚灵活,一时在王夫人房内**飞狗跳般逮住了拼命挣扎的赵姨娘,压在地上,便开始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一边扇,一边厉声问:“你把三姑娘藏到哪里去了?快交出来,别惹太太生气。太太办法多着呢,你就是不说,早晚也要被翻出来,到时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姨娘不是对手,一会儿便见双颊红肿,嘴角滴下血来,兀自不服气地挣扎着,厉声叫骂着。
正乱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那边贾环听到消息,说是太太喊了他娘去,居然就在堂屋里摆开刑场,正叫几个有蛮力的婆娘揪打他娘呢,贾环本身有些匪气,听了这话,便将书包一扔,脚不沾地地冲到了王夫人的院子,正看见周瑞家的骑在赵姨娘身上,赵姨娘披头散发,衣襟散乱,一张脸都被打得红肿不堪,顿时气得目呲欲裂。
98第 98 章
贾环跟个p弹一般冲过去,二话不说,一头将周瑞家撞翻在地,趁着周瑞家的庞大的身子跟个大王八似地翻不起来,马上迅捷地一个飞腿过去,就是一记狠狠的窝心脚。
贾环人虽年幼,到底是个爷们,又是用尽了全力的,这一脚的准头也好,正中周瑞家的心口处,叫周瑞家的马上一口血喷出来,场景看着甚是骇人。
王夫人惊得叫唤起来,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贾环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周瑞家的吐血,虽然略有些心惊,不过还是很镇定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郎朗地骂道:“狗奴才活该!看你还敢不敢狗仗人势欺负我娘了!”
王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贾环对旁边随侍的媳妇婆子们叫嚷着:“你们都是死人啊?竟没一个能管事的,一双双招子全是摆设不成?那不如全给我剜了喂狗去!还不快拿下他!”
媳妇婆子们便一拥而上,来围攻贾环。
贾环原本就是个浑不吝,从来就不怕挑事的,想当年贾宝玉当面调戏心仪他的丫鬟,他那时就敢当着一堆人的面假装失手烫坏贾宝玉的脸,此时自然是不会束手就擒,甘心吃闷亏的,马上便顺手掇起一g门闩,虎虎地舞动起来。偏生那厅堂就那么大,一群人都被忽劈过来的门闩扫到,或是敲中肩膀,或是打到手脚,或是碰到脑袋,都齐齐惨叫了起来。
王夫人躲到一旁,一边身子跟风中落叶一般抖着,一边叫嚣着:“一群废物!他知道动兵器,你们就不知道吗?岂能容得人在这里胡闹的?快快拿下!”
一个媳妇听说,便在外面的院子拿了一把竹子编的大扫帚,来对阵贾环。另外几个媳妇也明白了过来,c起各自各样顺手的东西,几个人围着贾环一人开打。
一时间,这上房厅堂就跟乱了套一般,叫声、骂声、被打到时的惨呼声不绝于耳,各种东西乱扔,一片混乱中王夫人的好些宝贝瓷器和摆设被砸碎了,心疼得她脸上的r直抖着,越发喊着:”快快快!把他拿下啊!再不拿下,我房内的东西都要打烂完了。”
贾环虽然勇猛,到底敌不过众媳妇的围攻,也挨了几下,便发起狠来,正好眼角瞥见墙上挂着一把装饰用的宝剑,便飞奔了去取下来,抽出三尺青锋,骂道:“王八羔子们,你们不要逼人太甚了!小爷我忍很久了,既然非要闹得我和我娘都活不成,那就索x豁出去了,杀一个平推,杀两个我还赚了呢!”
众媳妇都是迫于主命,谁会去真心玩命啊?见着这亮晃晃的宝剑抽出来,都吓得软了,没人敢近身去夺他手上那柄宝剑。
于是,贾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大摇大摆走到王夫人跟前。
王夫人以为他要动真格的,吓得筛糠般发着抖,兀自勉强说道:“环儿!你老子不在,你要造反不成?小心他回来打死你!”
贾环虽然是在犯浑,却是个有心机的,也知道分寸,在嫡母的屋子里和奴才对打,顶多算个不尊重,可是,真要动面前这女人,可是忤逆父母大不孝的重罪,犯不得的。
贾环冷笑一声,说:“算了,好男不和女斗,我不杀老娘们,我杀宝玉去。哼,你动我娘,我就动你儿子。”
贾环撇下这句话之后,便雄赳赳气昂昂地拎着那宝剑要冲到宝玉的房间去,把王夫人吓得魂不附体,忙去抓扯他的衣服,喊道:“环儿你站住!”
王夫人哪里追得上贾环,便叫嚷着院内的几个有蛮力的媳妇,叫拿下贾环来,贾环身形灵活跑得快,媳妇们都追不上,就在他屁股后面边骂边撵着,一时闹得不可开交。
贾环一气儿跑到前面,却见薛蟠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迎面冲了进来,手里拿着棍b,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打,薛蟠见了贾环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要叫手下豪奴拿下贾环。
贾环情急之下,从脖子里面扯出块玉佩来,说:“薛老大!你狗眼看清楚了再动手!小爷我是你动得的么?你不放亮了你那对招子看清楚了小爷是谁罩着的!”
薛蟠讶异地睁大了眼睛,等看仔细了玉佩上的雕螭纹路,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嘟哝着说道:“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貌不惊人地,居然攀上了这么一位!”
贾环复又将玉佩放回衣内,倨傲地高抬着头,厉声问薛蟠:“你来做什么?”
薛蟠回过神来,连忙后退一步,讪笑着说:“我就是路过,顺便过来看看。我这就走。”
贾环见他进来时的那个浑样子,尽管不知道为了何事,但是也知道必定有什么缘故,便说:“别啊,你该干嘛干嘛。我家里有些人是混账,该得有人教训。你看看,这一群奴才居然犯上作乱,在家里就动起棍b来揪打我了!”
薛蟠马上打蛇随棍上,说:“还有人敢欺负兄弟你的?我没看见便罢了,看见了少不得要给你出气。”
贾环巴不得他这一句,便指着那些媳妇说:“就是那帮子混账女人欠收拾!”
薛蟠一声令下,王夫人房内追过来的媳妇婆子们便被打得鬼哭狼嚎。
趁着薛蟠手下的人大打出手的空儿,贾环问明白了薛蟠的来意,便笑着说:“原来薛大哥想做我的姊夫啊,可惜我姊姊没运气。‘天涯何处无芳草’,薛大哥也别气馁,以后绝对跑不了一个美貌妻子的。不过,你姨母做事确实不地道,不如索x趁着此次抓着道理,大闹一场,把钱要回来是正经,也顺便给兄弟我出一口多年的恶气。”
薛蟠是因为薛宝钗嫁出去了,薛姨妈百般挡他不住才趁势跑来的,见贾环如今有个动不得的人罩着,本来还打算偃旗息鼓,见贾环这样说正中下怀,忙说:“哎呀兄弟你太知道我了,好,走,咱们这就去出气去!”
贾环眨眨眼,压低了声音诡秘地说:“我的事情,还没别人知道呢,你可得给我保密。”
薛蟠便一口答应了。
一大伙人又回到了王夫人的上房,这里才打扫干净,王夫人正一脸晦气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捻着佛珠,一会儿骂贾环混账,一会儿骂媳妇婆子们不济事,任由贾环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又骂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赵姨娘养的黑心坏种子之类的话,却见贾环领着薛蟠一帮子人去而复返。
这帮人一来,二话不说,对着房内的家具物什就是龙卷风过境一般的打碎砸烂,急得王夫人连连对着一脸铁青的薛蟠说:“蟠儿你别犯浑,有话好好说,我还是你长辈呢,仔细我叫你娘来。”
薛蟠见到王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脸红筋涨地骂着:“还钱!老子眼里不认得亲戚,只认得钱!不还钱就把你这里都砸了!”
王夫人见他动真格儿的了,便哭丧着脸说:“我没说不还你啊!总要容我慢慢筹措。再等一段时间,我一准儿还你。”
贾环怕薛蟠退缩,便在一旁挑唆道:“等等等,等到头发白啊?依我看,薛大哥你的钱是要不回来了啰。”
薛蟠是个不禁挑拨的,马上就跳了起来,说:“奴才们,给我砸!老子就当这钱打水漂了,索x砸个稀烂,大家赚不成!”
王夫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华美j致的小院变成了一片瓦砾,欲哭无泪。
薛蟠气哼哼地说:“一处院子算五千两银子吧,你还欠我二十九万五千两银子!还不还?不还我去砸下一处!”
贾环笑嘻嘻地说:“宝玉那一处的可不止五千两,我那一处的呢,就五百两也不值,薛大爷你要把账算好。”
薛蟠说:“好,走,去砸宝玉的院子!”
正说着,听见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道:“我在这里,谁敢去动宝玉的东西?”
原来是贾老太君一手撑着一支拐杖,一手扶着个丫鬟,已经站在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