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许青珩答应着,从贾母怀中退了出来,先对贾母拜了一拜,又对贾政夫妇曲了膝,便行到贾赦身后,跟着步伐缓慢的贾赦一步三挪地向外去。
到了外头,许青珩只觉脸上紧巴巴的,先拿了帕子擦了脸,又略整理了衣裙,见贾赦身子有些摇晃待要搀扶他又见他自己个站稳了,紧跟了两步上去,只见贾赦穿过荣禧堂、荣庆堂间的暖阁,嘴里便絮絮叨叨起来。
许 青珩上前细听,见贾赦要见迎春,于是便打发温屿去将迎春找来,又见穿过荣禧堂进了东跨院后,贾赦脸上神色变了,于是道:“大老爷也别太为二爷太操心,虽说 二老爷、二太太说得凶险,但二爷不是任人宰割的……”说罢,不见贾赦回话,良久听见咯咯的笑声,微微向前探头,便见贾赦竟一脸嘲讽的笑了起来。
贾赦手里拄着拐杖,满脸不屑地道:“就叫他们知道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琏儿媳妇,听我的,日后见了你珠大嫂子,只将她当亲嫂子看;见了兰儿,也将他当自家孩子看。”
“老爷?”许青珩难得见到贾赦一脸明,便要认证听他后头如何说。
“珠 儿还好端端的,你二叔二婶就满口都指望宝玉了,如此岂不寒了你珠大哥的心?我就不信宝玉大了,能比兰哥儿还出息。左右你珠大哥是不肯过来的,就看老二一家 子望着尽在嘴边的肥肉瞎劲。”贾赦颇有些得意起来,得意之后,又挂心起贾琏来,于是低着头闷闷不乐地就向房里去。
许青珩回头望了眼荣庆堂,心里很有些惭愧,只觉这一折腾,怕是要将贾珠折腾得够呛,于是跟着贾赦的妾们一同进了屋子,就笑道:“大老爷,不如先给东边花园子里送些药材?左右都将珠大哥当嫡亲的儿子了,不好不为他的身子骨着想。”
贾赦点了点头,对站在一边的妾室石氏发话道:“将二奶奶前儿送来的一匣子灵芝送去给珠大爷,就说我对珠大爷说了,叫他莫胡思乱想,哪怕不提过继的事,荣禧堂这边许多事还要他心打理呢。”
“是。”石姨娘答应着,略等了一等,待贾赦从腰间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大红满绣锦囊又从锦囊里掏出一串钥匙又从那一串钥匙中摘下一枚递给她后,便立时去前面隔开的小库房里取东西。
许青珩目瞪口呆地望着贾赦那锦囊,见贾赦望过来,忙别过眼去,暗道这么一大串钥匙,也难为贾赦挂在腰上行动时一点动静也没有。
“……日后都是你跟琏儿的东西。”贾赦也不将锦囊挂回腰上,听着门外动静,抬头见迎春盈盈地进来了,不等迎春问好,就将一串钥匙递给她,“你跟你嫂子好生地查一查,将我那小库房里有什么东西,不论价钱多少都登记下来。”
迎春忙道:“呼啦啦的,老爷怎想起这事了?”见许青珩对她点头,虽知晓贾赦这小库房里的东西早在贾琏那登记过了,也忙答应着伸手去接了钥匙来。
贾赦抖着下颚上稀疏的胡须,叹息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看你们年幼,多少事,我不曾跟你们提起呢。”
许青珩只觉莫名其妙,暗道贾赦日日在家养病,哪里能遇上其他的事?糊涂着,就望向迎春。
迎春笑道:“老爷遇上了什么事?我跟嫂子年纪都不大,但如今哥哥不回来,凡事就得咱们三个商议着处置,父亲瞒着不说,事到临头,却打了我跟嫂子一个措手不及。”
贾 赦拿着帕子清了清鼻子,微微歪着嘴道:“你们说的也是。”于是歪着身子靠在厚厚软软的椅袱上,环视一遭,将屋内价值连城的物件一一望了一遭,最后叹道: “两前年,东边元春夫家来送中秋节礼,送了一个画着露着大半个肩膀的西洋女人的金匣子给我,匣子里装着药,只说但凡头疼脑热了,用金耳勺挖出一点子放在锡 箔纸上烤着闻了就立时见效。我只道那玩意是西洋鼻烟,元春没见过世面,才假说那玩意是药,因喜欢那匣子,就将匣子与一堆玳瑁鼻烟壶放在一处,转身也就忘 了。约莫半年前,已经分了宗的贾代儒老爷子替他孙子贾瑞求到门上,只说宁国府倒了他们没个进项一家子度日艰难,他一把年纪只得去旁人家做了教书先生——那 户人家看他眉毛胡子全白了,老两口全指着个孙子,就也叫他孙子进了人家学堂里读书。谁知道学堂里的子弟欺负他孙子贾瑞老实,领着他去了窑子里胡闹了一宿, 到天亮了一群人都走了,只叫他孙子会账。贾瑞身上哪有个闲钱,被龟奴关在柴房里泼了冷水逼着他写信给家里头要银子,贾瑞先不肯,硬拖了两日拖出病来,才给 代儒老爷子去了信,代儒老爷子砸锅卖铁好容易将孙子赎出来,又没了给孙子看病的药钱,于是求到我这来了。”
迎春因听到窑子两字,便尴尬地低了头,在心里啐道:若是那贾瑞果然老实,是断然不会进那脏地方的。
“想来,老爷心善,给了代儒老爷子药钱了?”许青珩道。
贾赦微微抿嘴,“那一日,我正把玩鼻烟壶,恰望见那西洋匣子,就现寻了个巴掌大的细瓷胭脂盒子,现把鼻烟都倒腾到那盒子,叫人送出去给代儒老爷子。”
“到底是老爷心善。”许青珩心道贾赦是吝惜钱财,不肯给贾代儒药钱了;又想是自己有个吝啬名声,才没人求到她门上。
贾赦冷笑道:“若不是这样,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药呢!”
迎春惊诧道:“莫非那药不是鼻烟?”
贾 赦冷笑道:“若是鼻烟倒还好了。据说那药贾瑞用了一次,就说有效,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贾瑞来门上谢恩,我也没工夫理会他。谁知贾瑞病除了,偏离不开那药 了,他又不知节制,不过两三个月,就将一盒子药都用尽了,如今满脸鼻涕眼泪哈欠连连,骨瘦如柴,竟比早先生得病还重。代儒老两口又求到我跟前,我哪里还有 那药?就趁着你们二叔过来说话,请你们二叔叫元春再去寻一匣子药来。原想着若说药是给贾瑞用,你们元大姐姐未必有那闲心帮忙,就假说是我用,。谁知当日, 你元春大姐姐就送信来说那一匣子药,需得五六百两白银才能从海外换来。”
许青珩倒抽一口气,暗道难怪贾赦如今竟将库房钥匙挂在身上,原来是察觉到自己个被人惦记上了。
“那父亲给了么?”迎春忙问。
贾 赦冷笑道:“我叫那贾代儒先去求老祖宗,从老祖宗那求了二十两银子,拿了二十两银子先叫元春别买一匣子,只弄来拇指大那么丁点给贾瑞吃吃看。谁知那贾瑞用 过了,竟又求来,这会子据说贾代儒又求到了蔷哥儿那,求来了银子,又买了一丁点,不过两日,便又用光了。听蔷哥儿说,如今那贾瑞跟个病痨鬼似的,竟不成人 形了。”
迎春吓得脸色苍白,忙道:“是那药的缘故么?亏得父亲吃惯了人参、鹿茸这些,看不上那药。那药怕也不是鼻烟,是西洋人下了咒的符纸化成的。”
许青珩也吓得指尖微凉,暗道这药太毒辣了一些,竟是杀人于无形呢,“真是老天保佑,亏得老爷并未用那药,不然如今病的就是老爷了。”
“病了还是其次,要紧的是这花出去的银子,跟流水似的。”贾赦的右手忍不住抖了起来,“一准是薛家在外头做买卖,不知怎么给元春从西洋弄回来的那些稀奇古怪害人的玩意。”
“不会是薛家,薛家如今还靠咱们二爷做买卖呢。”许青珩道。
“那就是王子腾给弄来的了,左右他们家就那些个西洋玩意多。”贾赦冷笑。
迎春点了点头,“那如今瑞哥儿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