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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里沟不是沟,而是一条干涸的河床凹地。
过渡放牧、无序开发、草原退化,在经过几十年的不懈破坏,终于把曾经这个牧草肥美的地方,变成了遍地沙土,零星荆棘的滩涂之地,在繁星满天的夜色中望去,黑漆漆的显得已经亮无生气。
嘎……一声尖厉、让人怵然的叫声响起。
包小三吓得直缩到仇笛身后,耿宝磊惊得直躲到管千娇的背后,可等你侧耳倾听的时候,却又四下寂静,毫无声音。
仇笛亮了亮电筒,照回去,包小三不好意思了,又耀耀耿宝磊,耿宝磊掩面害羞了,管千娇吃吃地笑了,她故意对耿宝磊道着:“别怕,姐会保护你的。”
“讨厌,谁稀罕你的保护。”耿宝磊恼羞了,离开管千娇,包小三拉着他,跟着两人背后,他说了,不是我胆子小,实在这鬼地方太吓人了,时不时地一声鬼叫,人家神经高度紧张的,谁可受得了啊。
“心里坦荡,鬼神避让。”仇笛前面带着路,和众人说着,讲着他小时候走夜路,他老爸就是这么告诉他的,这世界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惧由心生,所有的恐惧,都是自己吓唬自己。
“不会有狼吧?”耿宝磊在背后缩头缩脑问着。
“草原退化的这么厉害,就狼来了,也抹把泪走啊。”仇笛说了句笑话,让众人的心态稍稍放松了,包小三问着:“那刚才是什么叫声?”
“你说这种声音……”仇笛一嘬嘴,发出了一声怪叫,惊得包小三后背发麻,愣愣是看着仇笛,黑暗里,只有一双明亮的眸子,仇笛笑着道:“吓死你,这是鹫,它们在天上叫呢。”
把两个胆小的斥得体无完肤,队伍继续前行着,仇笛不时地看着一直和他并排走着的管千娇,却是有点惊讶了,这小姑娘家家的,反倒比包小三和耿宝磊的胆子还大,不但要和他一起来见祁连宝,而且夜路上种种表现,像是很熟悉这种野外环境一样。
“别看我,我爸妈就是地质勘探队的,我对帐篷,比对单元楼熟悉多了。”管千娇道。
又是一阵寂静,几个人迥然不同的经历,总能在不经意间给对方带来惊讶。这个小小的惊讶又让众人消化了好大一会儿,走着走着包小三放松了,和耿宝磊拌起来嘴来了,直说他没出息,被祁连宝给绑床上了,耿宝磊解释了半天下午的事,听到千娇房里有动静就去了,谁可知道一进门就被摁住,他形容自己就像被大狗熊勒住一样,根本透不过气来。
这个没人置疑了,都知道身高一米九开外,体重怕不得有两百多斤的祁连宝有多恐怖,最起码能从警察手里逃走,那对于他们这些普通人,不可能不当做传奇了。
“仇笛,咱们现在可是走到违法犯罪的道路上了啊,知情不报也是包庇罪啊。”耿宝磊念及此处,在队尾小声道。
“那你还来。”仇笛没有回答,呛了一句,气得耿宝磊停了两步,可这黑灯瞎火的,吓得他又紧跟上队伍的步伐了。
管千娇回头看了看,生怕两掉队似的,转身她走近了仇笛,小声问着:“我知道你心里有谜,可在他那儿,会有答案吗?在这件事,他虽然不是无名小卒,可顶多只能算一个弃子,能有什么用?”
“咱们不也一样吗?说起来差不多同病相怜了,我们有点不服气,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仇笛道。
管千娇听得此言,无语相对了,出事之后,哈曼一句撤回再无下文,一句结束紧跟着经费也停了,三人受伤,公司里不闻不问,虽说也在预料之中,但总也让人觉得人情过于凉薄了。也许,回去最好的结果顶多能要点补助,但那些可能就仅限于人道主义的慷慨了。
“停!”
仇笛停下了脚步,视线里,已经隐隐看到了像豆点的火光,在旷野上显得格外明显,那点火光让他心里一亮,莫名地笑了。
他回头道着:“这事已经不在咱们该办的范围里了啊,我呢,只是觉得这个人没有想像中那么坏,可能和表面上相比恰恰相反……这两天走了一遍,我总觉得从那天咱们挨打起,后面的事就处处透着诡异,见祁连宝有可能找到答案,也有可能无功而返。即便找到答案,也仅仅有可能和哈曼交易,而且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我再问一遍,实在心里不愿意的,就别趟这趟浑水了,毕竟他是个在逃犯,有一天他落网了,没准咱们也得被牵连进去。”
“没事,我就怕鬼,不怕人。”包小三道。
“这都商量过了,我们支持你,我也觉得他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凶恶,否则我们都难逃魔掌。”管千娇道。
“别看我,丢下我一个人,你们好意思啊。”耿宝磊无奈地道,这种环境,只能从众了,那怕跳坑里,好歹有人陪着也比孤身在这鬼地方强。
“那好,走吧。”
仇笛转身带着众人,朝着那点如豆的火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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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得是经年的干枝枯根,加上风干硬化的牛粪,火焰里不时地有毕毕剥剥的声音响着,映红了祁连宝虬髯密布的脸,眉头皱着,时而侧耳倾听着,那表情是狐疑,在怀疑自己,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或者他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那几个外乡来的年轻人,很明显,他们根本干不了什么啊。
就像他空有一身力气,却没有用武之地一样。
他眯着眼,感受着火堆扑面而来的温暖感觉,寂寞的时候,人总会掉到回忆的漩涡里,寂寞,总会唤醒那些曾经美好或者不美好的经历,只有它们才是无聊和孤独的慰籍。
他像在闭眼假寐,却无人晓得,他在怀念曾经的训练场出拳如风、挥汗如雨,木桩、铁丝网、绳墙,那个铁与血的环境里,都是铮铮铁骨的jūn_rén,都是曾经如亲如友的兄弟。只不过他们都生不逢时,大多数人的从军生涯里只有从训练走到演习,然后再走到退役,最终都是那座铁打营盘里流水的兵。
他像在扪心自问,对于荣誉感已经镌在骨子里的jūn_rén,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来不得半点马虎从事,而他现在却觉得自己所作所为,不再有着曾经那样爱憎分明的辨别力。
这个年代的jūn_rén不再有包分配的福利,复员后有两种选择,回乡当农民,或者进城当民工,对于经济条件不怎么宽裕的他只能选择后者,钢筋、水泥、脚手架、工棚相伴了数年的岁月,那怕的勤勤恳恳也所获无多,那怕他小心翼翼也遭到了欺凌,那怕他身手不凡,也难敌一哄而上,直到有一天,因为讨薪的事他大打出手,被人砍成了重伤。
人到了低谷就会往上走,那时候遇到了还在北宁施工的小老板宗鹏程,给了他雪中送炭的几百块钱,也遇到同是当兵出身,经历相仿的胡雷,生活从此揭开了新的一页,他知恩图报,宗老板如虎添翼,这个小施工队不断演绎着逆袭的传奇,在北宁敢打敢抢,屡屡挫败同行,大西北影视城建成后,宗老板又带着人回乡,打造了两幢酒店,并想方设法,阻挠着那幢酒店的施工和建设。
他记得自己是拍着胸脯答应的,异乡漂泊这么久,有钱就赚、有生意就抢已经成了行事准则,那怕对方是个省建大型施工队,那怕是几十人对几百人他也毫无所惧,带着屯兵镇施工队的班底,举镐为旗,挥锹做枪,和数倍于己的施工队拉开了架势……械斗。
那是一幅挥之不去的惨烈场景啊,臂粗的镐把,没头没脑的朝人身上招呼;钵大的水泥块,直接朝人脑袋上砸,镇北两公里,几乎都成了战场,躺了一个,又一个……直到外地来的施工队手软了,害怕了,退却了,他带着人,像打红眼一样,追着四散逃命的工人,从工地打到野地,从楼外追到楼里……直到,胡雷出事了!
他是眼睁睁地看着的,一个满脸是血的工人,抄着一把铁锹从背后拍向正面和他打招呼的胡雷,他出声喊了声,那铁锹已经重重地拍在胡雷的后脑上,他像一截子木桩,直挺挺的从二楼摔了下去。
他记得自己像疯了一样,抓住了那个行凶者,连打带摔,把那人打得奄奄一息,他疯也似的,两臂拎着,举起来,要以牙还牙。
“宝哥……别杀人……”
二皮那时候还小,惊恐地喊住了他,和几位工友死死拽着他。那人眼见不行了,这摔下去,恐怕是十死无生。
他愤然大怒一声,把人扔在了脚下,急奔着去看胡雷,探着还有呼吸,又背着这位朝夕相处的兄弟,去镇上的卫生所,他像发疯的野兽一样,逼着那些只会打针输液的医生,要救醒胡雷。
后来,械斗的人抓了,又放了。
再后来,受伤的胡雷醒了,却傻了。
那个打胡雷的也没有负担得起责任,一个施工队的民工,也是个穷光蛋,他受的伤比胡雷还严重,四肢断了其三,腿粉碎性骨折,终身残疾。
之后,他一战成名,屯兵镇施工无人敢进,那桩械斗的案子因为牵涉太广,镇上的人不断聚集到市里闹事而搁浅,至今尚未判决。
即便有一个判决,还会有什么用呢?曾经敌对的双方现在已经握手言和了,也许他们很快就能和平地解决这个搁置的问题,无非是让出点利益的事。只是那些不知道在为什么而斗的人,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包括那些伤残的民工,也包括……他的兄弟。
祁连宝唏嘘了一声,抹了把眼睛里的湿迹,睁开眼,抬头时,却看到了四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火堆不远处,他省得自己走神了,讪讪地道了句:“来吧,烤烤火。”
难得见悍人也有这么多愁善感的一面啊,四人面面相觑,想不通祁老大这么忧愁所为何来,仇笛带人上前,手里的几样东西递给他,两瓶酒、一块熟牛肉,祁连宝也不客气,撕着嚼了一大块,开瓶仰脖灌了一大口,直向四人道着:“谢就不说了,帮我办件事,我送你们个大好处。”
“办事?”包小三不解了,眨巴眼道着:“您这身手,还需要我办什么事?”
“拳头可打不过法,呵呵……很简单,帮我把这些送一下。”祁连宝从身后拎了个布包,直接扔到了仇笛怀里,仇笛掀开一看,瞟眼的包小三惊得咬舌头了,一包,尼马全是钱。
“这几年吃喝嫖赌的,没留下多少,就这十几万了,一半给进去那些兄弟的家里,家里没了劳力,老的肯定要受治了;一半给了艳红或者她妈妈都行,让他们想法子给胡雷治治脑袋,前年我带他去过首都,医生说有希望,不过开颅手术得花几十万,而且风险很大……可风险大,也比傻一辈子强啊,这个决心早该下了,我能帮上的就这么多了……”
祁连宝说着,不知道是酒呛的,还是悔痛的,又抹了把眼睛。
“这事很容易啊,您送去不就得了,当面说多好。”包小三道。
“你以为警察都傻瓜啊,下午我就想去,不过店外早有警察蹲着了,这片空旷的草原他们抓不到人,可只要一进镇上,一到熟人家里,肯定就没路可逃了。”祁连宝道。
这事……咋办?包小三看着仇笛,耿宝磊自然是没主意,特么滴,这罪更重了,还帮在逃犯办事呢。管千娇也没主意了,只是她此时更加确定,对面这个男人,一点也不可恶,反而隐隐地让她有点欣赏。
“好,我替你办……不过,什么报酬?”仇笛接了,比祁连宝还不客气。
“哈哈……痛快,你想要什么报酬,无所谓,把我送回监狱也成,就这一件心事没了,了了就好,老子该安安生生进里头蹲几年了。”祁连宝道,也许真如他所讲,根本不在乎,就着熟牛肉,大口灌着烈酒。
“我的报酬很简单,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怎么样?”仇笛道,祁连宝正仰脖灌了口,咕咚一咽,睥睨地看着仇笛,随口问着:“这个真没有什么意思,我还真不想说。”
“那你干嘛找我?”仇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