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水写完最后一笔,身旁侍候着的太监急急把两张红纸提起来,绕场一周展现给大家看。
我定睛一瞧,原来是一付寿联。
祥鸯仪羽来三鸟,
慈老峰峦出九屑。
我轻轻撇了撇嘴,联且不去管它,自是歌功颂德,尽拣好听地讲。但那笔字,却是字迹绢秀,犹如行云流水,圆转自如,似簪花美女,优雅清丽,看上去的确赏心悦目。
我瞧了她的,再想想自己那手惨不忍睹的毛笔字,好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早已付渚东流。缩了脖子,慢慢往后面蹭——不管了,日后被他一个人笑死,也好过今天让一大群人笑吧?
“言儿,你来了?”哪知道好死不死,太后正巧看到了君默言,温柔地微笑着向他招手。
“小言子,你来了,你媳妇呢?”她这一招呼不打紧,太皇太后自然也注意到了,转过头来,笑得一脸的慈祥。
得,躲不掉了。我暗暗翻白眼——一没事长那么高做什么?
“是,太后吉祥。”君默言牵了我,慢慢地走上前,微笑着把我推到太皇太后面前:“皇乃乃,她就是小雪了。”
好,总算没说我是林书雁,算他聪明。
“太皇太后万福金安。”我堆起笑容,规规矩矩地给太皇太后行了个大礼。又转回头向着太后,曲膝问安:“太后吉祥。”
“恩,她就是林征鸿的闺女?”太皇太后微笑着拉着我的手,左右端详,那样子,竟好象把我完全忘记了。
“是。”我暗暗奇怪——她把那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了我,才不信她会忘了我。是,肯定是顾忌着在场的这许多人。况且,若大伙问起如何结识的,还得费一翻口舌。
“若水刚刚已经献了技了,雁儿不妨也在众位长辈面前献个丑,让大家指教指教。”太后望着我,笑得温柔,一脸的与有荣焉。
“是啊,昭王妃才名卓著,名满黑雪。今日有幸,定要开开眼界。”君惜玉噙着笑,跟着瞎掺和。
“嘿嘿,晚辈才琉学浅,不敢在众位叔伯长辈面前出乖露丑。”我嘿嘿地笑,一个劲地推辞。
我一阵气闷,死君默言,竟然含着笑立在一边袖手旁观——好,见死不校,看我回去还理不理你?
“怎么?昭王妃莫非是自恃才高,不屑与我比肩?”萧若水淡淡地一笑,语音柔和,话锋却暗藏讥刺。
“萧贵妃言重了,今日是乃乃大寿,小雪就是拼着闹笑话,那也是要献个丑的。”我硬着头皮,拖延时间:“这样吧,我也写一副对好了。”
对联倒不难,我只是不知道在座的人会不会有命等到我写完?估计不笑死,也吐血而亡了吧?
我沉吟片刻,含笑道:“有了。”清了清喉咙,朗声念道:
喜看梅花逢腊月,
寿添萱绿护春云。
“好!果然是才女,出口成章,切题合景,不落俗套,妙极妙极。 ”早有人把彩声喝得轰天响。太皇太后也频频点头,似是颇为满意。
这时,司礼太监早已备好笔墨,单等我上场挥毫了。
我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往前。提了笔正要眼一闭,君默言突然朗声道:“慢着。”
我先是一惊,继而大喜。慌忙停了笔,眼巴巴地瞧着他。
“皇乃乃,看大家兴致如此之高,孙儿一时手痒,也想献丑。不如借小雪之联,替皇乃乃助助兴好了。”君默言唇角挂着一丝浅笑,大踏步地走过来,从容地接过我手里的笔,在我身边立定,淡淡地瞧着太皇太后:“不知皇乃乃意下如何?”
废话,他都已经提笔了,难道别人还能反对?这人还真是狡猾。原来早有打算,偏偏不跟我说,害我担心个半死!
“好啊,久闻昭王夫妇伉俪情深,正可效仿古人添香。
昭王夫妻双剑合璧那可是千古佳话又一桩啊!”
底下的人不明就理,还当我们早商量好了的,自然是一片轰然叫好之声不绝于耳了。
我正打算功成身退,君默言挽起衣袖,微笑着低语:“磨墨。”
呃……他反正就是见不得我好!
但谁让我有求于人呢?无奈之下,只得咬紧牙关,暗暗诅咒,手里却不得不执起砚,细细地研磨起来。
“乖。”他低低一笑,不等我有所反应,伸笔蘸墨,凝气宁神,笔走龙蛇,力透纸背,转瞬间一篇狂草已是一气呵成,一挥而就。
啧,我不得不说,他这个人狂虽狂了狂点,傲也傲了点,但才气却真的也是有一点的!这一笔字,笔力沉雄豪劲,字体漭洒俊拔,张驰有度,浓淡得宜,确是不可多得的墨宝。
早有人提了他的墨宝四处展示,博得众人一致赞叹不提。
太皇太后更是乐得合不拢嘴,立时吩咐把这两副对联悬挂着着人欣赏,只等晚间再拿下去装棣,贴于她的寝宫。
又下旨赏了些珍玩给我和萧若水,自然也有人送到府上不提。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两个一个挺拔,一个清丽的对联,并排摆在一起,好似一个美人伴着一个侠士,我的心里突然就不舒服了起来。
“小雪,水儿。”太皇太后一左一右拉着我和萧若水的手,笑眯眯地好象怎么也瞧不够,竟不肯放我离去。
我心里着急,不知那个萧若水又该出什么招来为难我?
果然,只消停了不到一刻钟,她便开口说话了。不过,不是跟我说,却是跟君默言讲:“闻说昭王素好灯迷,若水不才,昨儿想了一个,还请昭王爷不吝赐教。”
搞什么啊?来到古代,怎么不吟诗做对,反而猜迷啊?那我苦背的那些诗词不是全都白废了?猜迷?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这个。最厉害的那个迷就是“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个白胖子。”别的就没了。
“好,水儿制迷的功力本宫久已耳闻,今日正好见识见识。小雪,你也来一个啊。“太皇太后见猎心喜,极力怂恿我。
我苦笑:“且听萧贵妃出题。”
靠,全把她说得那么厉害。我倒要看她出个什么夭娥子?
“水儿这个是个字迷,极简单的,教皇乃乃见笑了。”萧若水敛枉轻施一礼,美目含笑,轻启朱唇:“迷面是:春尽云瑞月如钩。”
君默言双眸微眯,低头沉吟,显然来了兴致——我早发现了,他只要看到他感兴趣的人和事,都喜欢眯眼睛。
呃,我倒。这文绉绉的,还简单?我听着就先晕了,怎么猜啊?瞧着萧若水一脸的淡定,我酸水直冒,满不是滋味。
“有了,此为组字迷。云端,云字上端,本题取两横。春去除上面两横,余下大、日。钩,用笔画竖弯钩。月用原形。合起来是个腌字,不知猜对没有?”君默言胸有成竹,淡淡地笑。
“昭王爷果然是个中高手。”萧若水抿着唇,双眸中闪着异彩。
“方才萧贵妃的迷中有个月字,默言不才,也得了一个字迷,却要请教了。”
“请昭王爷赐教。”
嗬!他倒来了兴致了!我暗暗生着闷气,却又无法发作,只得沉着脸不说话。奇怪的是,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目中无人,旁人倒还罢了,那君惜玉却怎么忍?
想到他,我急忙抬眼寻找,却哪里还有他的踪迹?早溜得不见了人影。
“月到故乡分外明。”君默言淡淡地说出迷面。
“若水已得了,不知对也不对?”萧若水沉思片刻,笑意盈盈:“此题为双扣,将乡字两边剥离掉,与月组合为朗。尾字“明”,提义,明朗。面句音律协洽,情境深远,确是不可多得的好谜。”
“哈哈,水儿,小言子你们都是高手。”太皇太后喜笑颜开,抚掌大乐,拿眼望我:“小雪,你也来一个。”
“是啊,昭王妃也来一个。”萧若水清清冷冷地一笑。
“小雪。”君默言微微皱眉,有些担心地瞅了我一眼。
看不起我,是吧?好,本姑娘今天豁出去了!
102
我心中一怒,好,你们两个情投意合,配合默契是吧?那就别怪我刁难你们了一一一要迷语我没有,冷笑话那可是海了去了,随便拿几个糊弄糊弄古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刻意避开君默言的眼睛,清了清喉咙道:“你们的迷都已是雅到了极致,好虽好,可惜却是曲高和寡。俗话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今日在座的还有许多前辈叔伯,怎么可以把他们都忘掉?不如我出个俗的给大家猜猜吧。”
“好啊,不知昭王妃要如何个俗法?”
底下早有人轰然叫好。他们中有许多都是随着太祖征战沙场的老将,要说跃马扬鞭那是不落人后,可这诗词歌赋,却是束手无策。
君默言与萧若水酸酸的拽文,听上去虽然雅致极了,可惜他们跟我一样,不懂!所以也就索然无味了。现在我说来个雅俗共赏,让他们也参与一下,哪有不高兴的?
我打定主意,偏偏要迎合这班老人。要俗就俗个彻底。嫣然一笑,随口出了个题:“有一个侠士,喝醉酒扶着一棵树。”
“这是啥?”众人一时茫然——这样一句话,怎么猜?
“迷底是一种动物,”我笑吟吟地瞧着他们:“各位叔伯长辈都是英雄好汉,喝醉酒的事应该很普通吧?不妨猜猜看?”
“哈哈,咱不懂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喝醉了酒十之八九是吐,哪会猜迷?”老将赵昀手持一壶老酒,哈哈大笑:“我喝酒,你们猜。”
“赵老将军猜对了,就是兔。”我微笑,宣布迷底。
“嘎?”赵昀一脸呆滞,摸着头傻傻笑。
底下人见他那憨厚的样子,莫不轰堂大笑。又有人高声喝:“昭王妃这迷有趣的紧,再来一个?”
“好啊,这时,又有一个侠士,喝醉了酒,也扶着树。还是猜动物。”我笑眯眯,眼角余光瞟到君默言一脸骇笑——懒得理!
“刚刚那个吐了,这个不会也吐吧?”赵昀来了兴致,拧眉苦思。
“嘻嘻,恭喜赵老将军,你又猜对了。迷底的确是野兔。”我轻轻向他眨了眨眼睛,笑得促狭。
“哈哈,昭王爷,你媳妇有趣得紧。”赵昀乐得哈哈笑,拍了拍君默言的肩膀,竖着姆指直夸我。
“嘿,赵老将军,见笑了。小雪逗大家开心呢。”君默言微笑——切!萧若水就是真学问,我就只是小丑,是吧?哼!猜萧若水的就来劲,我的就看不上眼了,是吧?
“刚才那两个是活跃气氛,不如我再出一个?”我抿着唇,不肯看君默言,笑吟吟地瞧着大伙:“众所周知孔子有三位徒弟子贡、子路和子游,请问他们当中,哪一位不是人?”
“啊?小雪啊,你个鬼丫头,尽在这里拿我们这群老人瞎折腾呢?”太皇太后轻笑着,伸手揪着我的耳朵:“这哪是迷,完全是小孩子胡闹呢!”
“乃乃,我想大家开心嘛!”听出她其词若憾,其心实喜,我顺势一缩头,搂着她的腰,直往她怀里钻,赖到她身上不起来。
这一下出人意表,一时众人瞳目,面面相觑。
“小雪?”君默言惊骇,急急阻止。
“呵呵,你个小丫头,还不快起来,弄得我好痒!”太皇太后啃喘笑,嘴里在轻贵,手却搂着我,爱不释手。
嘿嘿,我早看出来了,这太皇太后表面感风,其实也就一个孤独寂寞的老太太,要不然她也不会大雪天跑到山上去喂猴子了。人人都把她敬得跟个菩萨似的,永远高高在上。恐怕这种承欢膝下的乐起,她根本就没有尝过吧?
“乃乃,你猜不出来就耍赖啊?”我不依地低嚷,扑到她怀里一顿乱揉:“这么多长辈瞧着,我可不好放水。”
“哈哈,对,小丫头不许放水。大伙公平竞赛。”底下众老人哄然而笑。
乘人不注意,我抬头,向君默言眨眨眼,递了个得意的眼神。惹来他一阵愉悦的轻笑。
“小丫头,尽胡说。我这可猜出来了。”太皇太后轻抚我的秀发,低头笑盈盈地瞧着我:“可是子路?”
“哇!果然姜是老的辣。”我见好就收,从她身上退出,笑嘻嘻地公布答案:“乃乃猜对了,就是子路。因为指鹿为马。”
“昭王妃出的迷还真是。。有趣呢”萧若水亭亭玉立,站在本皇太后后的身边,一双美目里含着淡若春风的浅笑。
“多谢萧贵妃夸奖。”她这番话似夸实讽,当我听不出来?我不想跟她计较,只当是她真的夸我,老实不客气地收了起来。
“雁儿,惜瑶她跑哪里去了?”太后向我招了招手,附耳低语:“让她过来给皇乃乃问个安。”
“是。”我巴不得脱身,马上点了点头,向太皇太后告了个罪,见君默言被那群老人包围着讨论起了这次战事,脱不开身。于是,也不跟他打招呼,悄然退了出去。
御花园里那么大,到处张灯结彩,大摆流水席,人来人往的,谁知道惜瑶她们那帮小丫头们跑哪里去了?
我找了一圈,没瞧见。平时进宫,每次都来去匆匆,身边也总跟着太监宫女。难得这次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我也懒得那么快回去,看那两个人诗情画意,索性随意逛个够。
其实,撇开赌气的理由,我不得不承认:萧若水的确有些才情,她跟君默言还志趣相投——都是博览群书,擅长书法,还都是制迷的高手。。还有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也懒得知道了。
这样的一对璧人,居然因为命运的捉弄而不能结合,连我都替他们惋惜,他们自己怎么不会感叹造化弄人?
想起他们猜出彼此迷底时,那相互会心的一笑,我心情倏然低落——博那群老太太老爷爷欢心有什么用?在默言的眼里,只是孩子的胡闹。根本就不值一提,更不能与萧若水相提并论吧?
一阵微风吹过,寒意沁人,我下意识地拢了拢狐裘——这黑雪国别的都好,就是雪下得太多,冷得让我受不了。
几缕雪花随着风,打着旋飘飞到我的肩头,又跌落到地上。我皱了皱眉——又下雪了?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几朵白梅。左右张望了片刻,啃,不知不觉中,竟跑到那片梅林来了。
皇宫里今天闹翻了天,大伙都忙着瞧热闹去了,谁有那个闲情逸致来赏花?所以,这里倒伊然成为了一处世外桃源了。
我心情郁卒,又四顾无人,一时心生歹意,做了那个摧花的辣手——把那些百年古梅一顿乱摇,直摇得落英缤纷,似雪般纷飞飘舞。
无数美丽的花瓣如雨一般飘落在我的发梢、肩上、衣楝……我一时兴起,忍不住捉起宽大的裙摆兜住那些漫天飞舞的的花之精灵,灵巧地在梅林里穿梭往返……
玩了半天,看看那些可怜的梅花也被我摧残得差不多了,额角也已见汗了,郁闷之情一扫而光。
我这才放过它们,攀下一技梅花拿在手里,看看已经进到了林子的深处,反正我也是随便逛迫,就懒得返回。索性轻轻哼着歌,愉快地往梅林那边走去。
林深无人,加上天寒风大,越走越有些y森的感觉——我忽发奇想,这么幽静的地方,若是存心想要寻死,随便找棵树吊死了,保证没人发现。自古深宫多怨妇,干百年来,也不知到底藏了多少个屈死的冤瑰在里面?
我越想越觉得碡得慌,偏偏一阵风过,传来了隐隐的哭声。妈呀,真的有人要寻死?我一吓,拔腿便想跑。
“……言哥,我该怎么办?”
这不是萧若水的声音?她嘴里的言哥,除了君默言还有谁?
我心一沉,也顾不上偷听道不道德,放轻了脚步,做贼似的,跋手跋脚地靠了上去。深知君默言武功高,耳力好,不敢靠得太近,躲在梅树后面,透过横斜的梅枚遥遥相望。
君默言背对着我,瞧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双手负在身后,站得笔直。萧若水垂着头,以手掩脸,低声饮泣。
“若水。。选择,我……助。”君默言低沉的声音夹在风里,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我无法凭这几个字推断他要说的话。但是,我却可以听出他语气中的那份冷淡与漠然。
“言哥,你。。帮帮我!”萧若水抬起头,美目含泪,急切地握住君默言的手,用力地摇。
我一阵恼怒一一她有病,不知道君默言的肩上有伤?那种摇法,是不是怕他的手不会断?
“唉,若水。。。我怎么帮?”君默言低低地叹,轻轻挣脱了她的双手,似乎有所警觉,回头张望了一下。
我一吓,心脏怦怦狂跳,急忙闪身躲到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