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懋生没有动,眉头皱得厉害。
顾夕颜也不管他,径直问道:“怎么会让你冒这个险……你家里兄弟多吗?定了世子没有……”
齐懋生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自在,顿了顿,这才走到了顾夕颜身边站定,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他既然不愿意说,顾夕颜也不做深究。她的思绪已转到了怎样把齐懋生送走的问题上去了。
她沉吟道:“我有一个亲属,是江南刘家的人……他们有一桩卖买在燕地黄了,一直在找门路,如果你能帮帮他们,我相信他们一定对你的事很感兴趣的……”
齐懋生眉头微蹙:“他们是卖买人。能相信吗?”
顾夕颜笑道:“你以为卖买人是很好当的吗?象他们这样百年的世家,诚信可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齐懋生低头沉思了半天,说:“事情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顾夕颜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已经开始卖祖业了,应该是很糟糕了吧!如果你同意,我们明天再好好地商量商量……我上次去栖霞观上香的时候,他们家借了几个保镖给我,我看那样子。训练有素,决不是吃闲饭地乌合之众……”
齐懋生好象不是太相信,反驳道:“这样还能把生意做砸了!”
顾夕颜气结,娇声道:“你懂什么。生意人的地位低下,如果生意想做得大。就得依附那些封疆大吏甚至是皇室宗亲。这而些所谓的达官贵人并不是把他们当成一个合作的伙伴,而是当成一个属下或是一个赚钱的工具看待地。出了什么事,都是这些生意人兜着,赚了什么大钱,他们却是当仁不让地要分一大杯羹的……你以为他们容易吗……如果只是单纯地做生意,失败了也不会搞到砸锅卖铁的地步啊……”
不知为什么,齐懋生浅浅地笑起来,明亮的眼睛突然间就迸s出如彩虹般绚丽的光芒来,冷竣的面庞上显出几份温和亲切来。
如岩石利剑般的男人流露出这种表情来,真是弥足珍贵!
顾夕颜如被雷殛,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她的脑袋糊成了一窝粥,支支吾吾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竟然就那么望着齐懋生怔怔地发了呆。
齐懋生先是一怔,然后眼中露出愉悦地光芒,轻声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顾夕颜清醒过来,大窘,她神色慌张,手脚无措,说话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八度,显得有点尖锐,“你说怎么样?要不要找他们?”
齐懋生慢慢收了笑容,面容端肃地思考着。
顾夕颜趁机玷污黄先生:“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怎么能相信黄先生了。我看你和他说话的样子,你们一定是萍水相蓬吧,你不知道他的底细,知道不知道他为什么救你……”
齐懋生侧过脸去,肩膀一耸一耸的。
“你怎么了!”顾夕颜跪在床弦边探过头去看齐懋生的表情。
齐懋生正在无声地笑。
顾夕颜恼怒成羞:“你笑什么笑?我这是在关心你?怕你上当受骗!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吗?人家左小羽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收你呢……对了,我还忘记问你了,你还有没有同伙……”
齐懋生好容易不耸肩膀转过头来,乌黑地眸子里还残留着笑意,答非所问地道:“你帮我联系刘家的人吧!”
“嗯!”顾夕颜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决定了,反而犹豫起来:“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齐懋生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来:“我已经没有时间、没有余地做更好的选择了。”
第六十一章 奇货可居
顾夕颜听得心中酸楚。
她望着齐懋生如刀刻斧雕般的面容,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向齐懋生保证,斩钉截铁地道:“你放心,我明个一早就去办这件事。”
齐懋生轻轻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有劳了”。
顾夕颜微一笑。
好象该说的话都说了。
两人之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月光斜斜地照进来,把屋子里的物什都镀上了一层银白色,显得静谧又安祥,就象顾夕颜此刻的心情。
齐懋生清亮的眸子中闪过踌躇,他不太自然地垂下了眼睑,轻声道:“那我先走了,你和刘家谈好了通知我一声。”说完,不等顾夕颜回答就转身打开一旁的窗子跳了出去。
顾夕颜怔了半晌,然后慢慢地爬上了床,静静地躺着,只觉得这屋子是这么的高大而空旷,自己是这么的孤单而寂寞,气氛是这么的冷清而幽沉……
第二天天色还没有亮,端娘屋里就传来了动静,顾夕颜知道端娘是在为去栖霞观准备,她把墨菊叫来:“你趁着去给端姑姑到外院传车马的时候把丁执事给我找来,急事,也别避什么嫌了……”
墨菊狐疑地去了。
尽管如此,等丁执事到勿园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他一到,顾夕颜就开门见山地问:“刘家是不是在燕地的生意出了问题,如今怎样了?”
丁执事不明白她的意思,含糊地道:“七爷是看我在京里呆了这么多年,让我打个下手而已,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顾夕颜笑道:“你也别给我打马虎眼,我也不为难你。这样吧,你去给七爷带个信,我这里有一条好门路。如果他感兴趣就来一趟,如果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就算了。”
丁执事应了一声。立刻去了兰院。
他原是刘家出来的,又是极精明的人,这几年虽然在顾家当差。但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到兰院转转,和刘家的一些掌柜们联络联络感情。平时江南有人进京地,他都会热情好客地招待一番,很得兰院上上下下的喜欢,加之这段时间又在七爷面前当了几趟差,丁执事一进门,就有小厮跑过来跟他耳语:“三老爷来了。七爷在陪了。”
丁执事一怔:“家主来了吗?”
那小厮点了点头。
丁执事立刻兴奋起来。
顾家地那位二姑娘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如果真如她说的有什么路子,那自己……
丁执事忙压住心里地激动,轻声对那小厮道:“四儿,你悄悄去请了七爷出来。说我有急事。”
叫四儿的小厮应了一声,立刻朝内院跑去。
丁执事站在壁影前等着,望着墙上绘着的那株兰花发了一会儿呆。
桂官和百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好象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估计是找不到了……应该是在一个没人知道过去的地方重新开始了吧……也好,这件事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只可怜了自己,被顾老爷打了几板子,受了伤不说。还丢了大面子……得想到法子在七爷面前好好表现表现才是,最好是能回刘家去,至少比在顾家强……
他正七想八想的时候,四儿已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丁大哥,七爷让您快去!”
丁执事弹了弹衣襟。快步跟着四儿进了兰院正房的堂屋。
堂屋里除了刘左诚和王顺还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胖子。相貌很平常,穿着打扮也很普通。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和气,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觉得这人心软面善好说话。他就是刘家现在地家主刘三多。
丁执事恭恭敬敬地跪在刘三多面前连磕了三个头,刘三多忙亲自搀起他:“一家人,行什么大礼。快坐,快坐。”
因为旁边没有另的人,大掌柜王顺亲自端了把椅子放在了丁执事的身边,把丁执事吓了一跳,但心时也隐约有点明白,燕地的事,怕还没有处理好。
刘左诚笑道:“一鸣,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丁执事先让四儿传话就是怕刘左诚误会,认为自己是想趁机在家主面前表现,现在既然有他这话,丁执事自然也放了心,把顾夕颜的话一字未漏地说给了在座地人听。
王顺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好象没有听见似的,刘左诚则目含焦虑地望了刘三多一眼。
刘三多略略沉吟,道:“既然如此,左诚,你就亲自走一趟。”
刘左诚得了话,立刻站起来朝刘三多作揖告辞带着丁执事到了顾府,正好赶上是吃午饭的时间,丁执事笑道:“七爷不如到夫人那里吃了午饭再见二姑娘也不迟。”
刘左诚却笑道:“还是先去二姑娘那里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到了垂花门,看门的婆子认出了刘左诚,忙笑意殷殷地上前打招呼,根本就没有拦他们的意思,看着他们进了内院。
到了勿园,丁执事上前叩了门,来应门的是墨菊。
她看到丁执事一怔,丁执事忙笑道:“是二姑娘吩咐我们来的。”
墨菊这时也认出了刘左诚,她笑道:“舅老爷和执事等等,我去禀了姑娘。”然后“啪”地一声把门关了。
丁执事露出尴尬的笑容向刘左诚解释:“七爷,丫头们小,不懂事……”
刘左诚却一叹,道:“这才是高门大户的规矩啊!”
丁执事一怔,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说是吧,那岂不是在说顾夫人管家不严,说不是吧,那岂不是在说二姑娘的丫头飞扬跋扈……他正在为难之际,门“吱”地一声又开了,墨菊笑盈盈地道:“姑娘请二位进屋喝茶。”说着,门扉大门。把他们迎了进去。
刘左诚还是第一次到勿园,不由打量了一眼。
院子不大。布置的也平常,只是让人感觉特别整洁,旮旯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可正因为这种有点过分的干净整洁简直,反而让人觉得这屋子里的气氛冰冷疏离。
他们进了堂屋,顾夕颜早已在那里等,互相寒暄坐下奉茶完毕,顾夕颜委婉地对丁执事道:“丁执事,我屋里的姑姑去了栖霞观,家里只除墨菊一个。她粗手粗脚地,还烦请您帮着看着一下门户。”
丁执事知道这是要自己回避回避,讪讪然地笑着出了门,当他发现墨菊也随后跟着自己出来了,脸面上才觉得好受些。二个人就站在院子中间聊起家常来,当然,主要是丁执事在讲,墨菊对他还是颇有敌意和戒备着。
堂屋里只留下了刘左诚和顾夕颜,刘左诚笑容和善,眸中却带着很认真地神色望着顾夕颜,一副倾耳静听地模样。
她轻轻地呷了一口茶,笑道:“七爷,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刘左诚非常真诚地道:“姑娘请说。”眼神郑重。并不因为顾夕颜是个比他小了快两个年轮地人而有所轻视。这让顾夕颜想起了自己公司的老总,也是这么重视细节,从不马虎。
顾夕颜定了定神,给他讲了吕不韦和异人的故事。
刘左诚波澜不兴地听顾夕颜讲完了事故,笑道:“姑娘。这件事太过重大。请容我回禀家主再给姑娘回话。”
“那是当然。”顾夕颜微笑着点头,“虽然是亲属。我也只能等七爷两个小时。这个故事,也不止我一个人会讲,也不止七爷一个听得懂……”
刘左诚目光闪烁,笑容和蔼:“呵,姑娘的好意我们刘家领了。”
顾夕颜微笑着起身送刘左诚和丁执事出了勿园,然后然墨菊吃了午饭。
端娘和杏红不在家,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冷清了不少。顾夕颜对墨菊道:“这段时间七忙八忙的,赵嬷嬷给的那个荷包样子可还只是绣了一片叶子,今天趁着闲暇,我们不如做做针线活。”
墨菊笑着找出了藤篮,两个人说说笑笑坐在临窗的大榻上绣起荷包来。
不到一个小的时间里,就有人来叩勿园的门。
顾夕颜心中一顿,手上一紧,绣花针扎在了指头上,立刻绽出一颗米粒大地血珠儿来,墨菊忙丢下手中的绣活把顾夕颜受伤的指头含在嘴里吸了一口,吐出带血的唾y后道:“姑娘,要不要紧?”
顾夕颜望着自己的指头怔了一下,笑道:“快去看看,是谁敲门。”
和刘左诚一起来地还有刘三多。他一进屋就很关切地道:“听说二姑娘脚踝伤了,好些了没有。我那里有瓶三七散,里面加了地香菊的,是活淤化血的良药,我给姑娘带了一瓶来,您用着试试,要是好,我再让人送来……”说着,真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蓝色瓷瓶递给了墨菊。
闻音知雅,顾夕颜立刻就知道这位就是刘家的家主刘三多了。
她一边向刘三多道谢,示意墨菊接下瓷瓶,一边要从大榻上起身给刘老爷行礼。
刘老爷一把按住了她:“二姑娘可别。”坚持不让她起来。
顾夕颜推迟了一番,忙让墨菊给刘老爷端座上茶。
一阵忙乱后,大家坐定了喝茶,刘老爷笑眯眯地望着顾夕颜,目光祥蔼和祥,象个望着外孙女的老爷爷:“二姑娘,听说你给七爷讲了一个故事,我听了很感兴趣,就不是知道……”话说到这里他略略拖长了尾音,带着询问的意思。
顾夕颜笑着接口:“老爷子走南闯北了一辈子,是不是,还得您判断!”
刘老爷笑得一团和气:“既然二姑娘如此说,我也托个大,大家见个面……”
顾夕颜沉吟道:“我得先探探口气,明一早就回了您去。您知道,现在外面虽然风风雨雨的,可忙着递伞的人也不少……”
刘老爷笑容里闪过狡黠:“盛京不亏是皇城啊,真没有想到,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也不少啊!”
顾夕颜笑道:“所以说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嘛!”
刘老爷眼睛微眯,闪烁着锐利地光芒:“姑娘可真是个爽利人啊!”
顾夕颜笑容甜美地应合:“这是您老抬举我。”
刘老爷呵呵一笑,语气郑重地道:“那就一切都拜托姑娘了!”
顾夕颜微微一笑,语气凝重地道:“您老可考虑仔细了,这可是开弓没有回头地箭啊!”
刘老爷细目一张,神采摄人:“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第六十二章 月色朦胧(上)
吃完晚饭,顾夕颜早早地就上了床,吩嘱墨菊:“我想早点休息,你也不用在屋里伏伺了,去找惠兰玩吧。”
墨菊还有点犹豫。
顾夕颜笑着赶她出门:“去吧,去吧,你在这里我还要打起精神来陪着你。”
墨菊讪笑着出了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夕颜静静靠在床上的大迎枕上望着床头的一个梅瓶发呆。
当顾府内院点起第一盏檐灯时,顾夕颜的窗棂上映s出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顾夕颜忙一拐一拐地去开了窗,齐懋生从窗外跳了进来。
他神色镇定而从容,淡然地问顾夕颜:“怎样了?”
顾夕颜把自己和刘左诚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齐懋生。
没想到齐懋生听后说的第一句竟然是“你果然非常会讲故事。”
顾夕颜一怔,有点意外,不知道齐懋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样接话才好。
齐懋生好象没有注意到这些,淡淡地道:“你觉得和刘家约在哪里好?”
顾夕颜又是一怔:“我,我也不知道?”
齐懋生低头沉吟:“就在滴翠阁吧。”
顾夕颜迟疑了,她断断续续地道:“万一他们……总要花时间猜你在哪里……你还有机会……”齐懋生淡淡地一笑,明亮的眼眸有种隐忍的痛……看得顾夕颜心中刺痛,她轻柔地道:“齐公子,不如我们做两手准备吧。你的朋友那里,我去帮你说一声……”
齐懋生摇头:“既然已经决定了,自然当全力以赴。”
顾夕颜听得心中一悸。
遇事最忌就是乱了方寸乱投药。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给齐懋生出了一个这样的主意。还好他没有听自己的,不然,用不着朝庭里的人出马。自己就先把齐懋生的行踪给暴露了……
“你,你的脚怎样了?”齐懋生突然转移话题。问道。
“啊!”顾夕颜很意外。
“别乱跑了。”齐懋生皱着眉道:“你还是坐下来说话吧。”
顾夕颜又一拐一拐地上了床,靠在了大迎枕上。
两人就这样一站一卧地在黑暗中沉默着。
明天,顾夕颜把约会的地点告诉刘家的人。至于其中的过程,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
事情到此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再见,就在这静静地沐浴明亮的月色中。
良久,齐懋生突然道:“你很喜欢李朝阳吗?”
“啊!”顾夕颜鄂然。
“我看你还知道奇货可居这个故事。”齐懋生解释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故事是在前朝皇帝李朝阳亲笔御写的《红城外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