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血过多尚在晕眩,笔锋自是轻滑,全无峭健骨力,但多年苦功,字里行间间架仍是不失,字亦春林花媚的流丽润秀。
待写完一封书信,穆子石已是汗透衣衫疲力竭,放下笔低声道:“劳烦大当家。”
哥舒夜破会意,将他放回榻上安顿好,拿起那篇纸一看,见只是短短数行,抬头既无提称垂鉴,束也无启禀敬叩,瞥了穆子石一眼,念道:“昔日先兄所托,姑父勤勤兢兢,子石铭感于内。世局多变风云难测,然予庄之重一如当年,务必为之珍重守成,令泉下先兄不至耿耿长恨矣。书虽不尽意,然姑父必知子石肺腑,余兄弟一切安好,勿需挂念。”
念罢静了足足盏茶工夫,方悠然道:“字不错,意蕴也深……只不过这口吻不像是恭叩长辈,倒像是居尊谕下。”
穆子石遽然一惊,哥舒夜破不单心狠手辣更是机敏如鬼,要对付此人必得全力以赴,眼下既不是对手倒不如藏拙避让,于是阖上眼睛只默然不语。
左拾飞虽听不太懂,却也琢磨出大当家含着的些许恶意,忙替穆子石辩解:“想必是因为他没力气认真写,所以写得不好……”
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书信,道:“其实写得不错了,有黑有白的,一个个都差不多大小。”
哥舒夜破笑骂道:“你懂个屁,出去出去!”
杨断子本站在屋角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此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大当家,我这就着人把信送与万荆如何?”
哥舒夜破点了点头,顺手把书信给他。
杨断子忙扯着左拾飞快步出门,奔丧似的直跑出一里多地,方长舒了口气,唤来小马下山去见万荆。
交付完毕,却见左拾飞仍站在一旁侯着,奇道:“你还留着做什么?我得去给神爱换药,可没空陪你胡闹。”
左拾飞道:“我正是等你一起去见水香哥,她断了一只手,我怎能不去瞧瞧?”
杨断子展颜道:“你小子有几分良心!”
林神爱位列寨中第三,南柯山钱粮充足,她居所内桌椅床榻自然尽是好物,墙上满满挂着刀剑弓箭,却少有闺阁之物,只一副镜架漆奁孤零零矗在角落。
左拾飞跨进屋子叫了一声三哥,只见林神爱如常一身箭袖劲装,如花红唇血色浅淡,神却甚好,甚至还冲自己笑了笑,不禁受宠若惊,心道:难道她要嫁人了?
林神爱自然不知他胡思乱想,手中握着支纯钢五爪钩,问杨断子道:“想出装上这支钩的法子了么?”
杨断子无奈叹道:“就算装这钩子,也得等手腕伤口长好,你何苦这样急躁?”
林神爱眼波明媚:“我想让大当家知晓,水香就算少了一只手,也只会比以前更强。”
左拾飞笑着劝道:“那你更加不要着急,大哥近日在照顾穆子石呢,他伤得很重,一时半会儿的也好不了。”
此言一出,不光林神爱容色惨变,连杨断子脸都黑了,心中早把左氏一族所有女眷无论死的活的都拉出来日了一遍。
林神爱涩声道:“你是说……穆子石还好端端的活着?”
左拾飞兀自笑嘻嘻的,英俊愉快得活像阳光下的皮光水滑的花豹子:“活着是活着,好端端未必见得,背后被大哥抽得花不溜丢,还被石头扎了这么大一个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