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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部分

工作。她总念叨食品问题:“在你们这儿买食品就跟我们阿尔塔打猎一样。想吃r了就拎着枪去泰加森林中打一只野兽或野禽。唯一的差别就在于你们不拿枪,而是拿提兜儿,除此以外就看猎手的运气了。你还必须得有猎人那样的耐心。在我们那儿是蹲在隐蔽处等一只松j,而在这里是排几个小时的队等一只rj。另外你还得有直觉能力,以便于你去的那个商店恰好有你要买的东西。就像在泰加森林中一样,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应该在那边那个角落等待猎物出现。”

所以,无论何时,一提起到商店买东西,她总是满口狩猎语言。例如,她总给我打电话说:“你要猪r香肠吗?我刚打了两公斤,我们一人一公斤。你什么时候来拿呀?”

丽莎的猎人直觉帮了她不少忙,朋友们没人像她那么能猎取食物。但显然她今天不走运。“你想吧,我为打橘子等了两个小时,可等挨到了又没有了。到另一个商店又听说苹果一小时前就完了。我跑了许多商店,最后连自由市场都关了。

他妈的,要是能给我的小崽儿弄点好苹果好桔子,我宁愿用五倍的子弹。“

丽莎所说的“子弹”指的是钱。她常说:“爱丽什卡。我的子弹没了,你能供我十颗八颗的吗?”于是我借给她钱,到开工资时她再还我。我俩发工资的时间安排的挺合适:每月的第一天和第十五天她领工资,第十天和第三十天我领工资。

所以没钱花时我俩可以互相借。

丽莎的双胞胎还不足五周岁,从一入托儿所就开始患病,幸好他俩总是一起得病,要不非把她拖垮不可。她上班时总是副脏兮兮的样子,因为孩子经常病,顾不过来。她丈夫是个好人,但帮不了什么忙。做父亲的不发给照看孩子的保健证,只有母亲才有。我望着丽莎,她为没买到东西而感到那样泪丧和不安。此时我心中油然升起伟大的英雄感,这种崇高的感觉驱使我决定把香蕉送给她。大包围时人们尚能共享一块面包,何况这只是香蕉。长期没有这东西也活过来了,再有一百年没有照样能活下去。起初我想分一半儿给她,但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一公斤全部给她。因为只有七个香蕉,你不可能分得那么匀。我得意洋洋的问她:“丽莎芙塔,你的双胞胎吃过香蕉吗?”

“还没有。他们听到过,那是在我给他们读吉卜林小说的时候。他们问我香蕉是什么样的,为了不吊他们的胃口,我说它就像土豆拌白糖。”

“哎,丽莎,把这几只香蕉给你孩子吧。一公斤,给我两卢布。”——我把袋递给了她。

丽莎接过袋打开一看,禁不住尖叫一声,声音之大半条街都听得见:“爱丽什卡。这对他们意义太大了。它将使他们立即好起来,会像免子一样蹦到房顶上去。等等,你自己不留点儿吗?”

“不,不用了,他们每人只卖给这一公斤,况且我并不怎么稀罕这东西。”

我真傻,真不该那么说,为此我后悔了好长时间。要不说不稀罕香蕉,我就可以要一只,但话说出去就不好意思再要了。不过,想到孩子们会那么高兴,我心里感觉很好。我和丽莎高兴地回家了,对今天的狩猎十分满意。

哎,你们认为怎么样?这算不算高尚行为,我多么喜欢香蕉埃女人们一致同意,爱丽什卡的行为无疑是真正的英雄行为。

爱玛说:“你瞧,生活在我们国家的妇女多么幸福,是吧,佳丽娜?我们得到一件特别的东西足足能高兴三天,你还总抱怨政府。西方妇女的生活有什么幸福可言,我们姑娘们夹塞儿买到一件合适的r罩会高兴得不得了,家庭主妇们节假日‘s’到一公斤薰肠能高兴半天,这样的乐趣西方人懂吗?

当然不懂。所以我认为他们生活很可怜,缺乏意义。“

“没错儿,他们体验不到我们的幸福。”佳丽娜笑着说,“但愿我们也体验不到。”

“我常想,”娜塔莎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这儿有没有一种食品或其它的东西供应从未断过。”

“我们来个比赛,”拉丽莎提议道,“看谁能说出一件货架上从没缺过的东西,而且是从不用东跑西颠去找的东西。我先说:火柴。”

“不对。去年火柴厂大修,他们又想不到从外地进货,我们每人配给两盒。水壶。”

“不对。有一次我到莫斯科买的水壶。”

“熨斗。”

“我们的乃乃过去常用的那种结实平滑的熨斗五年前就买不着了。”

“肥皂。”

“别提肥皂了。几年前有一次过新年,除了通常的蛋糕以外,我还给婆婆带去了一块洗衣服用的肥皂,可把她给乐坏了……”大家都笑了,因为举了一大串,发现没一东西没脱销过。

她们提到了墙纸、衣夹、发卷、毛巾、饭锅、茶杯、盘子、洗衣粉、啤酒、袜子、暖瓶,以及最基本的药品、奶瓶、鞋带、牙膏、床单、刀叉、钢笔、学生练习本、课本、运动衣、妇女和儿童的内衣、钉子、地板蜡、刷子、扫帚、墨水、复写纸、打字纸、烟、酒、避孕药、头发卡子、花盆、针线,等等,等等。

奥尔佳赢了这场比赛。她提出的是盐,女人们一致同意列宁格勒战后从未缺过盐。真的,吉娜评论道,有时这儿的盐还真不坏。

“瞧,我们运气多好。”爱玛又要开玩笑了。“我们总是匮乏,但由此带来了多少潜在欢乐。要是在黑市上买件东西需要多付出两倍的价钱,而你设法通过关系用平价搞到手,那才叫真正的幸福呢。”

爱玛给女人的幸福下的定义把大家逗乐了。然后她们开始讨论明天的话题。

“就谈幸福的女人如何?”

“爱玛已经谈过了,而且谈得很好,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倒是可以谈谈女人的烦恼和不幸,这可大有说头。“

得了吧。这是谈不完的话题……“

“最好谈谈令人高兴的事,”爱丽什卡说。“还是以幸福为主题吧。幸福有许多不同的方面,每个人都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谈。”

最后大家同意了。

第十天

幸福

故事之一

生物学家拉丽莎讲了她自己的幸福准则。

我小时候最悲惨的日子是星期六,每星期的这一天我跟妈妈去浴池洗澡。我们每次都去同一个浴池,就是梅奥罗夫大街街口的格里波耶多夫浴池。到了那儿先在街上排队,慢慢挨到院里,然后到二楼的女部。进了更衣室,要牌儿,按牌上的号码找锁……这些算起来要花一到三小时。

等最终进了浴室洗上澡时已是精疲力尽,累得我们连话都懒得说。妈妈总要给我彻底洗一下头。那时我留着长辫子,她之所以那么关心我的头,是怕我有虱子。那年月到处都有虱子,连浴池都很脏。接着她给我搓背,然后各人洗个人的。

擦洗完毕,我就跟母亲坐在石凳上用凉水冲一下身子。当然我自己还有事要考虑,有时我要朗诵课文,这是学校布置的作业,星期一要提问的。我现在背熟了,星期天就有时间玩儿了。

学校布置让我们学一首诗,一首赞美我们幸福童年的诗,好像说的是,假如列宁活着怎么样:他会把我们抱在怀里,面带微笑,亲切地问候我们。

“你们好吗,孩子们?”

我们会告诉他,

“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您的遗愿已经实现。“

正当我坐在那儿拼命攻读这些朴实的诗句时,突然旁边一位妇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她是个年轻女人,长得很漂亮,但身上刺着许多花纹。背上是一条帆船,一只铁船,一只铁锚,铁锚上缠绕着一条蛇,另外还刻着许多字。当她转脸时,我看到她的右胸上刺着微笑的列宁头像,左胸上的题词是:“生活中没有幸福。”我想那一定是圣贤语录,而且我也喜欢列宁像。但是,作为一个聪明的小学生,我忍不住对她说:“对不起。阿姨,您左胸上的字写错了。‘幸福’这个词您少写了一个字母。”

她笑着回答我:“有什么区别吗?怎样拼写都没关系,反正还是没有幸福。”

妈妈拍了我一下,让我别打搅别人。

我回头又背我的诗,但那位女士的纹身总在眼前晃动。我琢磨着是不是我自己也这样在身上刺点什么。我真的喜欢列宁老爷爷的像。

时间到了,我们去穿衣服。换上干净衣服,妈妈就领我到小卖部喝汽水。这是最幸福的时刻,足以抵消所受的罪。开始妈妈和我一人一瓶不带果汁的汽水,喝完后再买一瓶,这回是带果汁的。我有权选择那种果汁:木莓、草莓或樱桃。当我把汽水瓶举到唇边,闻到水果味儿以及感到汽泡溅到脸上时——那是何等幸福。

我长大了,上了大学,备尝了生活的酸甜苦辣、成功和失败。但每当我设法摆脱某种不幸或完成重要而又令人不快的工作,我总是跟自己说:“那好吧,你现在可以喝一杯不带果汁的。”也就是说,我可以轻松一下。要是一杯带果汁的,那绝对是一种奢侈。一到这时我就会想起浴池中遇到的那位妇女,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列宁头像怎样了。他还会那样微笑吗?“生活中没有幸福”,那句神圣的格言大概也磨得字迹模糊了。但无疑这更强化了它的悲惨意义。

你们知道吗?亲爱的,当她们把我刚生下的孩子抱给我看时,我清楚地感觉到小汽水泡儿溅到了我的脸上,闻到了木莓的香味儿——苦难之中幸福的象征。

完了。现在请吉娜给我们讲讲她流浪时是否遇到过幸福的人。

吉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自言自语着:“你知道吗?

你甚至在监狱和劳改营中都遇到过幸福的人。我们营房曾有一个月的幸福时光。一只小猫奇迹般地从安全网钻了进来。我们把它抱进营房,逗它玩儿。它是一个多么机灵的小家伙儿。

你大声一喊:‘瓦斯卡。猪来了。’它会立即跳到炉子后面,呆在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

“后来一个看守用枪s死了它,因为它闯入了禁区。那个看守还开玩笑说:‘我打中了一个逃犯。我必须申请调离。’”不错,劳改营里也有幸福,流浪汉的生活中也有幸福。

我给你们讲个老流浪女,她唯一的牵挂就是她老头儿,为了老头儿的幸福她战斗了好多年。“

故事之二

流浪女吉娜讲的故事与费莱蒙和鲍西斯的故事很相似,只不过说的是现代的事。

有一次我在利沃夫被带下车,然后被送到了一个特别收容中心,那里收留的人要被送往不同的地方,有的就地释放,有的被流放,有的被判刑入狱。我坐在那儿等待着发落。那儿有一小撮儿像我这样的社会渣滓,全都没护照。两个吉普赛人,一个贼,一个流浪汉,还有个白发蓬乱的小老太太。老太太一天无话,老是坐在铺上作祷告。但一到晚上她就向值班看守求情:“让我看一眼我的老头子吧。求您了,亲爱的。”

她乞求、哭闹,看守无奈,只好把那个灰发、驼背的小老头儿从对面男监带过来。老太太把老头上下打量个遍,这才心满意足地说:“老头子还在这儿,今天他们没把他弄到别处去,我很幸福,一切都好。”这才放心去睡。

我慢慢地跟老太婆混熟了,她才把他俩的故事告诉我们。

他们住在莫斯科郊外的一间小屋里。没有养老金,因为他们过去是集体农庄的庄员,那时庄员是不发养老金的。他们怎么生活呢?老头儿在家画圣像,老太婆拿到黑市上很快就能卖掉。他们不富裕,但也过得去。后来他们那个地区得到开发,其他人都迁进了新楼房,可两个老人没人管。当局决定推倒他俩的小屋,把他俩送到老人院。他们不会给他俩楼房住,因为他们没养老金,付不起房租。所以老两口被分别送到老人院,一个在男院,一个在女院,男院和女院还不在一处。俩人不可能不惦记对方,他们差不多一生都生活在一起,就像两棵长到一起的老树一样。

老头子郁闷不乐,一病不起,都不想活了。而老太婆反而坚强些。她从每顿饭里省下许多面包,晾干后装在枕头套里,然后一天夜里带着面包溜出老人院,去找老头子,她坐公共汽车没付钱,还乞讨了些钱,在莫斯科周围都找遍了,最后总算找到了老头子。她假装是探视他的,老人院通常是周末允许亲戚探视。她找到了他,对他说:“我们走吧,老头子,没有我你会死在这里的。”

就这样,他们成了流浪汉,在教堂门口乞讨,随便找个地方就睡。他们用积攒的一点钱在一个半废弃的村子里租了一间小屋。老头子又开始画圣像,他们又开始了幸福的生活。

但不久民兵来盘查他们,而他们的护照丢在老人院了。结果又被遣送回各自的老人院。

当时是冬天,老太婆等了两个月,然后又溜出来接老头子。他们的流浪生活又开始了,他们以基督的名义行乞,随便找地方过夜。但民兵一直在追踪他们,而且很快全铁路段的警察都知道了这对老夫妇。他们把他俩当罪犯来追捕,一次次把他们送回老人院。但他俩总能设法取得联系,而且总是老太婆先逃出来去营救老头子。他是她的幸福。

故事之三

工程师娜塔莎讲了她与初恋情人的邂逅以及她如何发现自己能腾云驾雾。

明天大概是个不愉快的日子。单位里的人们又开始对一个同事发起攻击,这是令人厌倦的事情,所以我不想去上班了。我丈夫一直在抱怨我不会料理家务——这倒是真的,论过日子,我不是把好手——以及我们没能省下钱买一套房子。

可我问你们,一个月就260卢布,能省下钱去买房子吗?这点儿钱只够打发日常开销。我很生气,也没跟丈夫说,就一人去了基罗夫斯基,只想看看绿树和蓝色的大海。这对我的心情很有帮助。那里的气候,很适合我的心情。时而y云掠过,还会下起毛毛细雨;时而太阳喷薄而出,雨珠闪闪发光,令人精神振奋。

我来到海滩的一隅,这儿游人稀少,因为附近没有咖啡店,也没有娱乐场所,这却正是我所希望的——自在。在海滩找到一棵枯树,我坐到上面,眺望着海湾、海岛和海岸附近的礁石。我的怒气、沮丧和愤慨变成了淡淡的哀愁和宁静。

我正坐在那儿忘情沉思,突然走过一个高个子男人,身着民航飞行员的蓝色制服。他热烈地望了我一眼就走过去了——不用看,我能感觉到。谢天谢地,我想,至少他没打算停下来和我搭话。我特别不愿意有人在这时来打扰我。但没想到他突然转过身,坚定地朝我走来。我立即调动起一副怒容准备赶他走。可他就在我面前停下来,说:“娜塔莎。我就知道哪一天会遇见你,刚才我还想来着。还认识我吗?”

我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从面前这个成年人身上我突然看到了那个久别了的小伙子。

“阿米兰,是你吗?”

“当然是埃”

我们握了握手,然后我邀他挨我坐下。

“告诉我,你生活的怎么样?”

“很好。我还在飞。已经结婚了,有两个儿子。我还想要第三个。妻子很漂亮。想看看吗?”

“当然。”

他掏出一张照片给我瞧,是个格鲁吉亚美人,旁边还有两个男孩儿。

“你怎么样?”

“也结婚了。还没孩子,打算要一个。丈夫长得也不错,可惜我没带照片。你怎么认出我的,阿米兰?我变化不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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