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是解旭宸的名字。
孔翎只犹豫了一瞬,就接起了很久不联系的他的电话。
“喂。”
她开口不再像之前那么熟稔亲昵,那头听了后沉默半晌,还是叫她,“小羽毛。”
他顿了一下,忽然笑起来,“我在收拾东西,发现之前你落在我这儿的一条项链,就想起你了……想问问你,最近还好么。”
孔翎垂眼,在他显得刻意的寒暄里依旧没有怎么热络回应,只是浅浅应了一声,“还不错,你呢。”
他在她的生疏里显得笨拙无措。
“我么……也好。”
他没话找话,却不甘心不说出口那份想念,“只是很记挂你。”
孔翎到底轻叹一声,“还在国外吗。”
他听她肯搭话,便一股脑儿地回应,“没有,现在不怎么飞出国了,但还是要漂来漂去的……下个月初回b市。”
她听出他想要回b市见面的意思,却故作不知,只是笑了一下,“那很好啊,回来多陪陪家里人。”
她声音依旧轻松,“你在国内,我们就没时差了,现在是该吃晚饭的时间了,我男友还在等我,你也记得按时吃饭。”
他似乎怔了,“你……男友?”
孔翎只听他模糊问了这几个字,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闭了闭眼,然后在心烦意乱里打开了家门。
卧室灯亮着。
他在家。
孔翎站在门口没有动。
柏彦很快从卧室走出来,看见她的时候笑着走过来,替她拿过她的包挂好,“今天回家没见灯亮,就知道你还没回来。”
她逼着自己演戏。
演出异常热情的模样,笑嘻嘻地看着他换好鞋,往他身上腻,“想我呀?是不是在家里看不到我已经不习惯了,老公?”
他抱住像个树懒一样挂住自己的人,无奈地抱着她往客厅走,“今天怎么这么粘人?最近都很少见你这样了。”
孔翎笑着勾住他倒在沙发上,头发散下来,整个人一双眼笑得妖娇,主动示好去吻他的脸,真心装作假意地感叹,“不知道为什么呢老公……今天格外爱你。”
他笑了一声没说话,孔翎的手指抚上他的脸,从深邃眉眼,滑到高挺的鼻梁,再完完整整抚过他上扬的唇瓣。
最后停在他唇角。
指尖下他的皮肤温热柔软。
她闭上眼,回忆了一遍他的轮廓。
可以了。
她告诉自己说。
再多贪恋,她怕她放不了手了。
这长脸,这个人,和他给过她所有的好,她留下了。
剩下那些最煎熬的,放他走吧,他不欠她的,没必要给他看那些最痛苦丑陋的东西。
随着希望渺茫但却还是要进行的治疗,她会变得越来越憔悴。
会丑,会变得不像孔翎。
她不要让他跟她承受那些东西,这双深邃的眼睛,不该印下她任何丑的时刻。
他要记得她的美,到死都记得。
说什么新闻上一条条情深的故事,男友对重病女友不离不弃,病床上举办婚礼,然后再放一张女孩子头发全秃,神情憔悴,戴着氧气面罩的照片,这就足够感人吗?
李夫人之所以香消玉殒后还能让汉武帝爱着,爱到棺材里,归西的那一刻想起她都满是遗憾,就是因为在病榻上也一个人熬住了最痛苦的折磨,至死不肯见他一面。
爱情该是美好的,很多事情,停在美好里,足够了。
姑娘们为了今天的一件小事另一半没能悉心安慰、挥挥手就替她们解决掉而发脾气,却不知道,你爱的人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你要承认他的无力和命运的无常。
没有什么人该为另一个人深刻或浅薄的不幸命运买单,父母尚且不必,更遑论萍水相逢,仅凭“爱”做纽带维系到一起的两个人。
孔翎睁开眼,勾着他的脖子,在沙发上微微挪动了一下肩膀。
衣领就变得诱惑而松散。
柏彦垂眸看了一眼,笑着想去吻她的侧颈,孔翎手上用力,推拒了一瞬,“干嘛呀……我饿了,想吃饭呢,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话音未落,她眼睁睁看着他将手撑在沙发上瞳孔紧盯她的肩头,剧烈震颤了一瞬。
那双眼盯着她的肩颈看了很久,然后缓缓抬眸,看向她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写满了错愕。
她脸上做出惊慌的表情,笑着打圆场想要推开他,“怎么了,你累了吗?要不我去做……”
她想起身,却被他一手再次大力推回沙发上。
孔翎躺在那里,看着浑身气场霎时冰冻的柏彦,不安地扭了扭腰,满眼都是闪躲。
出轨后被抓包的反应,她演得很好,很逼真。
如此卖力的表演换来他一把将她的肩膀按住,然后另一手用力——
“嗤”。
他直接将她领口的衣服撕开了。
孔翎尖叫一声,慌忙地抱臂去遮挡满身的吻痕。
她这一刻的反应是真实的。
她不想被他看见。
这些肮脏的痕迹不止会刺伤他,更把她的自尊狠狠践踏在地上,让她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孔翎听见柏彦的呼吸声渐渐粗重了起来,不是因为情欲,而是盛怒。
她不敢去看他。
不敢去看那个每一天都极尽温柔体贴陪着她的人,那个明明满是冷感,却为她灼热起来的他,此刻要被她伤害到何种地步。
可他薄唇在颤抖,却也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偏偏还要问。
“这是……什么?”
她看着他,答案呼之欲出,两人心知肚明。
能是什么呢。
她说不出来,只能拽着他的衣袖,一双眼睛盛满泪水,声泪俱下地求饶,“老公……对不起,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我……”
柏彦像听不懂她在说的话一样。
“对不起?”
他再次抬眼,看向她的时候,睫毛颤了颤,眼眶一寸一寸爬上血丝。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般痛楚的模样。
他似乎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然后一手狠狠在她娇嫩皮肤上的吻痕搓了搓,青紫色的周边也开始泛红。
他捻了捻自己的指尖,不可置信地再三确认。
许久后,他看着半空中的指尖问,“你为什么不能说,‘你误会了’,或者‘这是假的’——为什么不能说这些话给我听?”
他连名带姓叫她,不知道到底是在问什么。
“为什么,孔翎?”
她还在哭,楚楚可怜的模样,慌张地去握他的手,是真心怕失去他的样子,“老公,我……”
柏彦忽然一把甩开她的手,笑声听起来凄楚又突兀——
“你还敢这么叫我?!”
他拉着她,大力把她拉起来,强迫她站到镜子前,看衣衫不整的自己。
他在镜子里反剪她的双手,逼得她不能动弹,“你看看自己,这一身别的男人留下的……”
他看着她的侧脸,就这么仅仅看着,看到红着眼笑出了声,牙齿紧咬着都在颤,“你还敢这么叫我?”
从不可置信,到盛怒,再到不知要如何面对。
他声音压抑到了极点,似乎还在茫然地争取最后一丝希望,“你不是答应过我吗?答应我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
这种时候,他要什么呢。
要她忏悔认错,痛哭流涕保证不再犯了?
有用吗。
孔翎闭上眼。
她实在觉得累了,声音都掩不住疲惫,“对不起,我做不到。”
柏彦掐着她的下巴,掐在下午易遂弄痛她的同一个位置,孔翎手指掐着掌心,任他强迫她转过头睁开眼睛看自己,无限讥讽地问,“你做不到什么?做不到不找别的男人操你?!”
“你有我不够是吗?我不够好,我满足不了你,是吗?!”
她看着他摇头,“不……”
他笑着点头,眼神危险得像把利刃,刀刀剜进她肉里,带出血珠收回尾音,“不?那你为什么要出去找男人?刺激,是不是?”
她眼底一片悲凉,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不是……”
柏彦笑意更甚。
掐着她下颔的指尖用力,用力到几乎捏碎了她的骨头。
孔翎感觉得到他的怒意。
如果可以,或许这一刻,他恨不得杀了她。
“我对你不好吗?!我他妈一颗心都掏给你了,孔翎!”
她听不得这样的话,垂下眼的时候指甲死死嵌进掌心,掌心的痛,下颔的痛,小腹的痛,加起来,都比不上心口处此刻的痛。
他声音像是抛到云巅后,再蓦地坠落进地狱,大起大落,无限悲凉——
“我还要怎么爱你,孔翎。”
“这样都不够吗。”
“你到底要什么,你告诉我。”
她将要落泪了,却还是强撑着,终于摆出一副撕破脸的无所谓,抬眼去直视他的伤心。
她看着他说,“你说得对。”
他蹙紧眉头,“什么?”
她就这么笑起来,明艳无边的美丽,却也至极伤人的浪荡。
她直白地说。
“我就是欠操。”
柏彦的眼眸中浮现一抹愈发深刻的伤心。
似乎亲眼看到她已经不忠于他的伤害,都不及此刻亲耳听到这句话的万分之一。
你视若珍宝的人,却甘愿在你面前自轻自贱,把自己踩进泥土里,给你看,她到底有多么不堪。
你所有的珍之重之,付出和疼爱,悉心呵护照顾,她磕了碰了,渴了饿了对你而言都是一场灾难的那个人,亲口冷冷地告诉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场自作多情的错付,是多余的笑话而已。
这是对人心最致命的一场毁灭。
可她还要继续,非把话一次性说完不可,蹙着眉,摆出厌恶至极的表情,厌恶到几乎痛恨——
“我厌倦了只有一个男人的日子,我流连花丛惯了,不喜欢单一地留在谁身边,用差不多的姿势,在差不多的地点做爱。”
她似乎不再觉得抱歉,直直地宣判,“柏彦,我受不了。我就是需要刺激。”
他打量她的时候神色里满是陌生。
像是看着一条丑陋又阴毒的蛇,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地吐出芯子。
柏彦微微后退了半步,离开她一段距离后,收回手。
孔翎咬紧了牙关才能不哭出声。
他看了她很久,她也就这么无所畏惧地迎着他,任他打量。
似乎不过几十秒,又似乎过去了几十分钟那么长,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最后,他蓦地笑着侧过身,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柏彦闭上眼的时候,昏暗的房间里,灯影照得他下颔处似乎蜿蜒过一道晶莹的痕迹。
他声音很轻,像是终于认了命,“是啊。”
他勾起唇角,重复她的话——
“你就是……欠操。”
孔翎狠狠闭上眼,再听不下去一个字,转身直接打开了大门。
家门“砰”地一声关上,用力到像一声剧烈的枪响,狠狠贯穿两个人的心脏。
她开着车飞驰在高速上,车里的智能导航一直在因超速而狂响,路上的车都对这辆嚣张的超跑避之不及,孔翎连续打着方向盘,一架一架地超着车。
跑车高速的引擎轰鸣令她耳膜发痛。
她像是在疯狂逃离着什么。
孔翎满心都是乱的,素来冷静的大脑思绪消失殆尽,她曾引以自傲的判断力早已失灵,此刻只剩下眼前这条路。
她要往前开,要快点,要再快点。
冲出这条路,又或者,冲进新的,别的什么人怀里。
天地无垠广阔,好像你这一身都是自由的,可是到底有哪里可以容纳她片刻吗。
或许只要一会儿就好了。
她想要最简单的发泄,甩掉心口处几乎快压垮她的闷。
世界像是四面八方不断压挤而来的万丈高楼,或倒塌,或爆炸,总归是在叫嚣着要杀了她。
恐慌把她能呼吸过来的氧气侵占得越来越少。
眼前是柏彦挥之不去的那张脸,是他伤心欲绝也失望透顶的眼神。
那是双,曾在人群里满眼雀跃爱意地望过她的眼。
她真的不能再想下去了。
那就找别的脸代替这张脸好了,她做过的,她做得来的。
“嘟……”
“嘟……”
“亲爱的,你怎么了?”
电话那头詹南的背景音依旧嘈杂,孔翎戴着蓝牙耳机握住方向盘,踩着油门一路向前,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毫无起伏地问出口,像溺死前的人最后试图在水面上抓一把。
抓到什么,救救她。
“你空吗。”
他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校庆晚会上,环顾了一圈会场内繁忙的师生和校领导。
距离他上台发言还有不到两个流程。
詹南眼神静默片刻,然后他对着手机,微微捂住了话筒,斩钉截铁地回应她。
“空。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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