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马、宋梁家闹腾,窦家大概还能摆平,关键是马太后也有立三皇子为太子的意思。尤其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马太后病势加笃,人在弥留之际,大概终归还是会有所心软。
即使马太后头脑足够清醒,希望马家能够明哲保身,但是身为外戚,不上天子的战车,想独善其身,没有相应的风险,便也没有相应的荣耀。身在权力顶端,又有几个人能够清醒把持住。又或许是马太后因终身无子的遗憾,竟在立宋贵人之子为太子的事上颇为坚持。
而不得不说,马太后在天子心中的分量还是颇重的。
☆、42
建初四年初,马太后兄弟马廖、马防、马光被封为列侯,四月,大宋贵人之子三皇子宋庆被立为太子,大皇子伉被封为千乘王,二皇子全被封为平春王。
早在马太后兄弟被封时,窦家便知此事恐怕不善。
马家亦多战功,天子欲多倚重,以马家为舅家,生母贾贵人家族并未多亲近。早在建初二年,天子便欲封诸舅,马太后以“富贵之家,禄位重叠,犹再实之木,其根必伤”拒绝了。
不得不说,马太后是一个眼光长远、见识不凡的女人,而且也一心为马家考虑,只是这说辞,终归生疏了些。
以往太后,也并不是没有不知道这个道理的,就窦太后和汉武帝之母王太后而言,其眼光谋略,与马太后相较而言,不说谁优谁劣,至少这个道理是绝对看得出的。
但生出田蚡、窦婴之祸,为后世所忌,并不在于窦太后、王太后没有先见之明,在天子看来,恰恰是景帝、孝武,皆是太后所生,即使宠贵过盛,易致倾覆之祸,也不得不将家族绑上自己儿子的战车,因为自己的儿子在强敌环饲之下,需要外家的力量支持。
景帝时有七国之乱,诸侯王强势,武帝初登位时年幼,亦不外如是。而在当今天子看来,他自己就如孤家寡人一个,无论与林立的世家大族,还是与他同出的兄弟相比,全力支持他的实力太薄弱。他急切需要母族的支持,但马太后为了马家安危,不愿将马家置于天子的战车之上。
到如今,马家兄弟受封的意味便十分明显了,不可能是马太后此时改变了主意,而是在马太后弥留之际,马家与宋家迷了眼,铁了心希望大宋贵人当上皇后,大宋贵人所出的皇子能立为太子。
他们担心一旦马太后驾崩,没有了倚仗的他们,荣宠会转瞬即逝。而马太后也抵不过自家兄弟的苦求,与天子达成了默契的协议,马家作为舅家全力支持他,而他则立了三皇子为太子。
如此一来,窦家的位置则十分尴尬,而天子此举的意思也十分不友好。皇后尚在,且皇帝皇后均年少,至少在世人看来还有大把大把的机会有正儿八经的嫡子,可是却立了大宋贵人之子为太子,而大宋贵人的资历、出身也并不弱。
这摆明便让窦皇后和窦家很难看!这是想让窦皇后所出皇子不能继承大统还是希望窦皇后无子的意思?在嫡庶天差地别的这个时候,这种作为简直就是打窦家的脸。
而这也明显显出了天子的年少气躁,摆明了对窦家的间隙。既然以窦家为妻族,却如此摇摆不定,不能给与皇后一族该有的尊重和荣宠,又如何能让窦家全心全意地上他的战车,既然本来便对窦家心有间隙,当初又何必要立窦家女为后。
在楚归看来,立三皇子为太子,无疑是天子走的一步烂棋,即使马太后被后世称颂贤明,但在为她这个样子考虑的份上,远不如为自己家族考虑的多。虽然可道人之常情,只是遗害太过深远。
建初四年六月,马太后驾崩。不久,天子诏令以楚归为太子少傅。
楚归心里的感觉真是日了狗了,心想这天子真当他是一块靶子啊,就那么明晃晃地摆那供百官讨伐呢。太子少傅可是二千石官职,他如今身为六百石廷尉左平,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当初谏议大夫便在朝堂上提出过异议。如今竟然轻易便封他个二千石的太子少傅,他又不是皇后嫡兄的窦宪。
他本以为他会被朝廷大臣的唾沫给淹死的,不想这次倒奇怪了,每一个人站出来反对。楚归心道是不是他离开朝堂宫廷太远了,完全看不清形势是咋走的了。
即使他猜测是因为太子如今还是襁褓之年,这太子少傅也不过是个虚职,根本就是帝王偏爱,他们也便没啥好说的了。
其实这个原因也大概差不离。那些一个个人的朝臣早已看清天子对楚归态度的不寻常,对楚归与窦宪的关系心里也是门清,这样一个人,他们才不傻不拉几地去得罪。
廷尉左平掌管诏狱,有核死罪之权,涉及刑狱人命,不可谓关系不大,即使只是六百石,即使是天子心意所述,朝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谏,而他们的谏议不被天子所采纳,也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了。
而这太子少傅虽本也干系重大,毕竟事关大位继承人的学问教养,但如今太子还在襁褓之年,这位职不过是个虚职罢了,没啥利害关系,就算是两千石,他们去惹天子厌怒干嘛。等到太子四五岁需要启蒙之时,这世事变化快得很,谁还知道楚归在哪、太子少傅又是谁。
即使再不济,楚归本来学识也不差,隔个四五年,给太子启蒙也不是没这个能耐,而且太子也是要入辟雍学堂的,老师多的很,他们也不用操这个心。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在朝堂上混久了的人,这其中关窍还是门清。
现在任了太子少傅之职,简直是他从辟雍学堂结业以来最闲的日子,但是早上还是需要点卯,还得列席朝堂会议,时不时还要被天子召见,虽然天子找他也不是什么正事。每天也不是没事,但总体上还是很闲的。
他已经很久没和窦宪单独见面了。
每日他们在朝堂上都能看见,窦宪挎着御刀,在大殿前值守,有时候他被天子召进宫时,也会远远地看见或当面碰见。但他们就像个陌生人或者最普通的同僚关系一样,打个招呼便目不斜视地各走各的了。
偶尔楚归忍不住回头时,也只能看到他□□而毅然决然的背影,不禁觉得心中有些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