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凭心而论,张婧没有这么重要。至少,客观上没有。他想,勋也是这么认为的。
昨晚在谢梧那边见过张婧之后,再回到自己的包厢,他足足喝了两杯蒋东维珍藏的96年滴金贵腐。当着蒋东维和勋的面,真当了糖水,仰头就灌。按他们蒋家人的酒量,直接甜醉了。
这一招很管用,两个平时要对他问七问八管天管地的哥哥当时就怂了,什么也没问,连忙各自分工,一个负责陪他喝,一个负责不再喝。
最后是勋把他和蒋东维都搬上车。被塞进车之前,他搂着勋的脖子,很轻地说了一声:“我见到张婧了。”
无法否认,偷偷说这句话,他内心是希望看到勋有些反应的。
他知道这位二哥修为高得很,绝不会像他一样当着张婧,还当着谢梧的面,失态;他只想要看到他有一点点能说明他还记得那女孩儿,和他们因为她而同病相怜的日子的迹象。
他仔细感受勋的反应和心情,而勋只是停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的一下,然后拍拍他的肩胛骨:“小辰,等会儿到了家好好睡一觉。”
听了这话,他放开勋,靠在车门边上。
酒燃烧作用下的眼睛要聚集眼神总有点困难,他的目光看起来有那么点涣散,显得很哀伤。他咽了咽喉咙,抿着唇,姑且借着酒劲不甘心地追问。
“二哥,你甘心吗?如果不是她,你和大哥现在说不定已经……”
“嘘。”勋将食指竖在唇前,眼角瞟了一眼车内,轻声道,“没有人能夺走你的大哥,我的东维,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回家睡吧,过两天你大哥会回美国几个月,到时候我把小妈接来陪陪你,好吗?”
从十八岁开始,他就管蒋东维叫老板。“我的东维”,是他对蒋锡辰寻求统一战线的最大回应了。
他的眼神那样平静而深邃,像深不见底的湖,有种令人安心的说服力。蒋锡辰心里不合时宜地暗想,二哥总是这样,像定海神针,存在于蒋家,存在于他们兄弟间,存在于他们兄弟和父亲、继母间,只要是蒋家人之间的事情,他总能搞定。
被搞定的蒋锡辰于是乖乖被他塞进车,送回了蒋家京郊的私家大公园。
然后做了半个晚上的梦,后半夜睁开眼睛时,浑身疲惫。
在漫长的胡思乱想中,拧开他被往事刺痛的开关钥匙——张婧,在天亮后就渐渐被赶出脑海。随即,占据他大脑画面的变成谢梧。
这个人又亲近又遥远,他既想把什么托付于他,又死扣着心里那根悬在半空的弦抗拒这份念头。他不敢,也不愿意。想多了,踩在烂泥里进不了也退不回去。一眼望去,四下都是荒凉和迷惘,没有意义,期盼和信心融入青灰色之中,失去光芒。
可他同样不敢、也不愿意放弃谢梧能救他的妄念,不想放任自流地去想“死”。
死亡,作为一个念头,已经阴魂不散纠缠他许多年了。医学告诉他,这是病症的表现,然而他和它呆久了,一方面烦它,另一方面却别有一份亲近感。他觉得这不是病症,这是他最安全的私人领域。
“死亡”,它总是在那里。只要他无聊一点,它就出来。
其实它长得不可怕,它是一个小孩子的样子,调皮,会笑,会自顾自地玩儿,关键是,它对他可谓不离不弃,彼此也算同甘共苦,仿佛只要他应一声“好”,它就带他彻底解脱无聊和无意义。
它的诱惑,着实很大。有时候,比谢梧的诱惑还大。
——当然,理智上他并不想把谢梧放在它所在的天枰的另一端,因为那对谢梧来说太可怕了,他不舍得谢梧承担这么大的负重。
可当他这次开关被拧开,最后思绪果然滑向谢梧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赖上谢梧了。在心海深处,他渴望谢梧溺进来。所以,感情上,他想,如果这个人真的敢陪他溺在水中,他就无所畏惧了,连放弃“死亡”的陪伴也舍得。
“砰砰——”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这回没事先听到任何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勋。
蒋锡辰的思绪被打断,抬眼看看床头柜的钟,已经下午了,在床上死躺的时间确实已经长到让人担心。他敛了几分任性,撑起身体,无力感寄生似的窝在四肢,险些让他软绵绵地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