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出去看看?他一面犹豫地思忖,一面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夜晚太静谧,他轻易听到了书写的声音,笔尖与纸张的摩擦连续不断,连一个字的停顿也没有,流畅得不可思议。
不过是书写声而已,他脑海中却莫名其妙地浮现蒋锡辰哭的样子——那个样子他是见过的,当时,他的脖子还被那些温热的眼泪沾得发热。
想到这里,他再没犹豫,立即掀开被子翻身下床,随便勾过鞋子,没穿齐整就去开了门。
这急急忙忙的举动弄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外间伏桌书写的蒋锡辰竟然丝毫没有被惊动,头也不抬,只心无旁骛地奋笔疾书。
谢梧起初疑惑,接着就意识到,这个蒋锡辰不对劲。
“小蒋?”他喊了一声。
原以为蒋锡辰不会答应,那边又出乎意料地回了一声:“嗯。”
然而听了这一声冷静而平淡的答应,谢梧心里的狐疑更重了。
他没有急于走过去,隔着半个房间细细打量蒋锡辰。这样足足过了半分钟,蒋锡辰依然没有停止书写,也没有再理他,刚刚那声“嗯”仿佛幻觉。
难道蒋锡辰在梦游?谢梧没头没脑地想,心头疑惑更重了,试着走了过去。
即使有人靠近,蒋锡辰还是没有给更多反应,只是手里的纸用完了,才稍稍停下笔,换了一张。谢梧皱眉朝那张写满字的纸看去,然而上面全是英文,他乍一看还反应不过来。
他试问:“你在写什么?”
蒋锡辰答:“写信。”
“给谁?”
“给我妈,给上帝,给你。”
这回答听起来十分清醒,谢梧观察蒋锡辰的表情,确信他并没有梦游,也没有入魇,又问:“也有我的?你给我写什么了?”
“有一天,信会给你看的。”蒋锡辰终于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桌前地面,表情有些出神,近乎呢喃地说,“谢梧,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你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这话,他抬起头,准确地对上谢梧的视线,面无表情。
谢梧心头一震。他从来没有在蒋锡辰的眼睛里见过这样的眼神,静得好像没有一丝流动。如果那是一片湖泊,湖面没有涟漪;如果那是一片雪原,茫茫中没有风。湖是死的,雪原是彻底僵滞的。这是一个彻底静止的眼神,说不上绝望或是沉重,可也看不到任何动的意愿。
不知道为什么,谢梧忽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蒋锡辰。可爱听话的小奶狗,伺机而动的小狼狗,这些抖机灵的戏称都与他相去甚远。
他是一个活得极其艰难的人,支撑这副漂亮皮囊和挺拔身躯的,可能只是一根很细很细的线。那根线随时都有可能断掉,届时,面前的美丽和挺拔都将不复存在。
“小蒋……”谢梧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没来由地疼。这疼痛感格外真实,扯着神经带着肉,疼得他都有点颤抖了,想把这个人抱在怀里,又怕一不小心折断了他身体里那根细弱的线。最终,只轻轻捧起那张脸,轻得只用气息说话:“你是不是,不快乐?”
蒋锡辰搁下了笔,一动不动地和谢梧对视,说:“不快乐吗,谈不上。我就是,经常觉得自己死期将至,尤其是想起我妈,就会很羡慕。别人都不懂我妈,说她软弱轻生,其实,她比谁都勇敢。你看,我还在她身边,她竟然就敢……丢下我,去死了。”
谢梧心里蓦地一沉,不由止住地喊他:“小蒋,小蒋……”
蒋锡辰淡淡地说:“每次梦到她,我都想问,怎么样才可以不在乎自己在乎的人的感受,放弃那种我死了他们会难过的念头,勇敢地跨过那一步。这太难了,实在太难了,至少,现在你在这里,我就没有办法丢下你,马上去——”
“蒋锡辰!”谢梧心口锥疼,不愿意听到后面的字词。他想也没想,一把将人捞进了怀里,紧紧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