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极静,时间都仿佛停止,噼啪一声轻响,是辛夷花蕾打开的声音。
白未秋有很多的时间出神,自他来此之后,再未见过皇帝。离他远一些,白未秋非常愿意。
皇帝不会放过他,更不会仁慈到这么容易地赐他一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哪怕是太后有意赐他一死,皇帝也有本事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换了个地方,却仍然是被□□的囚徒。他站起身,愈发清瘦的身形迎风而立,面前是浩浩无边的水域。
他被送到了一处位于湖心岛的行宫,若无渡船接引,无法离开。先皇在时,常在夏日来此消暑。后来新皇登基,在离京较近的西山新建了一处行宫之后,便不再来此。这里形如废宫,只剩了一些看管行宫的奴仆,大多昏聩老迈。
宫室间多处蔓草及膝,只这临湖一处,种满辛夷花树,逢春而开,盛极而落。白未秋不由喃喃出声:“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大明宫中似乎也有辛夷树,白未秋记得,就在太液池不远处的晴柔别馆。太子乾元曾经在此读书,春天时,花朵灿若彤云,印照着大明宫的青瓦朱墙,繁华似锦。太子总会开玩笑说:“未秋,你不笑时,便如这郁结的辛夷花蕾。”随从乐荻也随口道:“若白四郎笑时呢?”太子看着白未秋,忍不住伸手抚摸他的鬓发,拇指摩挲过他唇角,低声道:“四郎笑时,可令山河喧嚣,莲花枯萎。”
此时是李言宜在晴柔别馆的辛夷树下,遥望着雨雾中的廊桥。春雨绵绵,如梦,可他却逢不到梦里的那个人。不知过了多久,雨如来时一般悄然停息。李言宜正欲动身,不料面前横出一枝桃花来,回头一看,却是皇后的贴身婢女绯烟。绯烟将手中的桃花递给李言宜,冲李言宜行了一礼,又抬起头来轻笑道:“天边碧桃和露栽,桃花不说话。王爷思念的人呀,远在天涯。”
李言宜哭笑不得,只道:“许久不见,绯烟的嘴是越发厉害了。”
“绯烟,谁许你这么跟王爷没规矩的?”
环佩声响,暗香浮动,数个宫装女子簇拥着一个人来,来人头戴紫金翟凤珠冠,额上贴了两个金色花钿,穿一身暗红金线绣云纹蜀纱凤袍,雍容华贵自不必多说。
绯烟闻得此言,便要给李言宜行跪礼。李言宜挽她起身,冲来人道:“娘娘让绯烟如此,不是故意要让我难堪么?”
“七郎叫我什么?”
李言宜微愣,随即明白过来,他看着韶华极盛的皇后,她端庄明净的面容上,唯有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还蕴藏着李言宜幼时所熟识的狡黠与俏皮。
于是李言宜轻声叫道:“兰姐姐。”随即笑道:“现今应该叫一声皇嫂才对。”
皇后低声跟身侧另一个婢女莲雾说了几句,莲雾上前来用手中的绢子为李言宜擦拭了额角的雨水。皇后也走上前,端详着李言宜:“如今叫你七郎已是不妥,叫王爷更是见外,我也讨个巧,叫你七弟吧。”
“本该如此的。”
“你在这里这么久,是在等谁么?”
“闲来无事,见这里辛夷花开得正好,便多看了几眼。”
“辛夷。”皇后喟叹一声,望着他身后的花树,道:“七弟,你要等的人在另一处辛夷花开的地方。”
李言宜惊愕地看着她,皇后秀容无波,轻声道:“今日种下的因,来日必为果,他如何甘心?”
听了这哑谜般的话语,李言宜忽而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多谢兰姐姐。”
“为何又不叫我皇嫂了?”
“深宫之中,嫂嫂众多,而兰姐姐唯有一人。”
“油嘴滑舌。”皇后不以为忤,上下打量了他:“这个时候你还未更衣,晚宴便要开始了,如何来得及?”
“我在母后眼中早已是放荡不羁之人,更不更衣都是一样的。”
☆、第章
李言宜真的只着了一身常服去了太后宫中,而且还迟了片刻。太后问起缘由,他便答赏花误了时辰。皇帝含笑道:“七弟生于皇家,却素不拘谨,实在难得。朕心向往之,不过今日家宴你来迟了,怎么说也得罚酒三杯。”说着让婢女端酒过去,李言宜并不推辞,连饮了三杯。
晚宴中,太后说起春来御花园桃李芬芳,何不移至园中,桃李园春夜宴,赏花饮酒,也算是附庸风雅了。
皇帝当即赞同,命人先去安排,率一众就要前往。不料皇后施施然起身,朗声道:“兰儿身体不适,恐不能随众,望母后与陛下谅解。”
太后关切道:“兰儿身体怎么了?”
皇后还未回答,绯烟便说道:“回太后,您有所不知,娘娘有孕,已经快三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