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右手裹了绷带,穿着暗红色的短打,乍一看很像男装,袖口扎得紧实,腰上佩了一把短刀,往船头一站,在风中竟然分毫不显得单薄柔弱。船夫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民间没有官宦人家那般礼法冗杂,那少女感觉到他的视线,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船夫登时被迷了心窍一般,橹在水中带起一片水花。
少女笑得更开怀了:“这位大哥,船上不好玩,才坐了半日我便无聊了。劳驾多问一句,咱们这一路去到江陵,还要走多久呀?”
她声音也宛如黄莺婉转,船夫心猿意马了片刻,才回道:“还远着呢,起码再行上一整天!小姑娘耐不得寂寞,可惜现在初春,景色不好看,若是夏天江面宽了,能行大船,走着或许还要平稳点。”
那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弯腰掀起帘子又回到了舱内。
里头坐着两个青年男子,其一灰色衣裳,背后负长剑,气度不凡,坐在舱内半点不觉得逼仄,另一个则一身青衣,眉目生得十分英俊,青色本来朴素,穿在他身上却独有一番风流气度,生生地多出了几分明快来。
青衣人见了那少女,仿佛读出她心中所想般,笑道:“我说吧,还差一天。”
却正是自南方而来的唐青崖一行人。
红竹泄了气,往他身边一坐:“怎么要那么久,小师兄,我们骑马还快些呢!”
苏锦插话道:“唐姑娘有所不知,现下咱们已经被想要《人间世》的人盯上了。从南岭来的人少,稍不注意泄露了行踪,那位定不会让我们安安生生地走一路……行船虽然慢,可一路上的船夫却是丐帮燕帮主安排的人手,不知我们身份,也能躲去一些无谓的纷争。只是不太舒服,苦了唐姑娘。”
红竹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小锦哥哥,却不知你还和丐帮的帮主有交情?”
唐青崖嗤笑,立刻把苏锦出卖了:“燕随云非要认他当弟弟!”
船舱中气氛松和,唐青崖和红竹又说了几句话,突然道:“不知道顾霜迟现在怎么样……他独自一人在南岭这么些年,可真的半点没有回到中原的心思么?”
苏锦本是坐着安静调息,闻言解释道:“师兄毕生所求与我不尽相同,他或许觉得偏安一隅便好——其实在凌霄九式上的造诣,他比我高得多了。”
唐青崖笑道:“怎么能所有好事都让他占全了?你不是曾说,有人想梅妻鹤子,有人想惩奸除恶吗?”
苏锦点点头,思来想去,终道:“……我此前回了一趟会稽山阳明峰,把师父的骨灰带给他了,所以……他也未必是一个人。”
求仁得仁,心中有了念想,踽踽独行亦不孤单。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从红竹嘴里得知了不少避世这些日子中原的变故。
烽烟渡被招安之后东南暂时恢复了平静,但仍有山匪流窜江湖中;丐帮趁着桃花坞衰落的时机逐渐成事,隐约有二度辉煌的前兆;青城派素来鲜少掺和俗世,最近也多了行走江湖的弟子,仿佛意图所指。
而沉寂了三十年的滁州齐家,便是在这时候广发群英帖。
红竹抱怨道:“不知道这姓齐的想做什么,他们演算阵法不就好了,此前那次群英会闹出多大的后患也不知敛,说好了的再也不做了呢?”
苏锦不解,问道:“唐姑娘,什么后患?”
红竹对他到底了解不深,口无遮拦道:“就是‘凌霄剑’么!一朝成名之后少不得许多波折,后来听说谢前辈得罪了鸣泉山庄,咱们门主和他交好,有次出手相助,还惹得大师兄……唐玄翊和鸣泉山庄的人大打一架,门主受了伤。”
唐青崖沉吟道:“是有这事,后来大师兄气得不行,声称要把鸣泉山庄夷为平地。”
唐玄翊随时一副死人脸的样子太过深刻,实在无法想象他“气到不行”的画面,苏锦发自内心地感叹道:“……那可真是好大的过节。”
红竹喋喋不休道:“所以么,群英会说白了就是抢个天下武功高低的排名。可现在魔教早就化成灰了,各门各派功夫根基都不同,争这个高下又有什么意思?”
她说得随意,苏锦却为之一震。
当初凌霄九式之所以出名,靠的是它压制不同路数的功夫。而谢凌仗着《步步生莲》,有恃无恐……那《人间世》最开始不也存的是这个心思么,想要将天下武学平分为阴阳两面,由此汇聚于一人。
只是这不可能在那位旷世奇才的琢磨下,居然真被他撕破了一条口子——
如今《人间世》重现江湖,这过去没人知晓的宝藏突然打开,多少虎视眈眈的人想要得到它?
齐家隐忍沉默许久,这个节骨眼突然重开群英会,齐宣到底想做什么?
群英会的用意并不是非要将各门派的高手排个次序,那么今次如此突然又意欲何为?
苏锦突然灵光一闪,问道:“唐姑娘,说起来,方才你道咱们要往洛阳去,可齐家不是一直都居于滁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