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帏间隆起一个小山包似的,唐青崖面朝墙壁,侧卧时腿脚蜷缩,仿佛他非常冷。他眉头紧蹙,额角都是冷汗,睡得极不安生。
苏锦不自禁地伸手替他擦去那汗,他手间温暖,触到冰冷的额角时好似一个热源。唐青崖稍微松快些,眉间的“川”字也展平了。
他突然发现了新的相处方式一般,苏锦挪到门边,在“回自己房中钻研归元心经”和“在院里趁天还没全黑练一套剑法”中徘徊许久,最终把门反锁了,走回唐青崖床边,轻手轻脚地脱了鞋和外衫。
他带着点不明所以的忐忑,掀开一个被角,借着一点微光看到里面的人。穿着素白中衣,肩胛的轮廓都隐约可见,苏锦眨了眨眼,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
但他到底没放肆,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里,靠上唐青崖的后背,伸出手,揽过他的腰,让他整个儿贴在自己胸口。
那人细微地颤抖着,苏锦笨拙地亲了亲他的鬓角。
最后一丝天光也隐去了,房中重归于黑暗。苏锦看不见他的五官,可呼吸声分明平缓了,他听着唐青崖的声息,心怦怦跳,不知为何无比的紧张。
怀中拥着的人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刚巧枕在了他的肩窝。胸膛相抵,他感觉自己和唐青崖的心以一个近乎相同的频率一起鲜活地跳动——“活着”是个多么美的词。
而苏锦终是在这紧张中睡着了,视野中一片黑色,与此前的压抑大相径庭,漫长而静谧,仿佛回到了未开蒙的混沌时代。
☆、第四十八章
翌日,唐青崖房间那扇门宣告寿终正寝。
“你睡就睡吧,没事反锁什么门啊!”
唐青崖抱怨了一句,言辞间对苏锦偷偷摸到自己床上的行径视而不见,反而因为顾霜迟大清早踹门颇为不满。
苏锦默默地把头扭到一边,十分正人君子地不去看唐青崖换衣服的样子,余光瞟过窗外一头黑气的顾霜迟,这才后悔自己是不是做了件略不厚道的事。
七夜奈何本是错过时间就再无回转可能,索性红竹搞出来的东西效力虽十分相近,仍旧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她以所谓解药压制了残毒,才给唐青崖留下到南岭的时间,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
顾霜迟平时不靠谱,端着一副“你走远点去死”的倨傲样子,实则对此毒十分上心。他似乎有种特别的执拗,愈挫愈勇。而他又实在是个通百家的奇才,对于巫毒的涉猎比程九歌不知高出多少档次。
南岭冬天温暖,唐青崖在此被他养宠物似的养了一个多月,竟然奇迹般地拖到了现在,还能思绪正常地说话做事,俨然像个“正常人”。
可饶是正常人,中了七夜奈何也要尽快拔除。若无法祛除,以后重塑经脉,打通各处关节时不了受苦。
唐青崖出房门时,看见顾霜迟端坐在院中托腮凝思。
他不开口时显得格外俊美,此时晨光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尽管不复年少,却依旧让人不禁心向往之了片刻这人二十来岁正青春的时候会是如何。
可惜美人不仅快迟暮了,脾气还不大好。见了唐青崖大尾巴狼似的出来往旁边一坐,顾霜迟朝他抬了抬下巴:“喝了。”
他此前不管给什么,唐青崖照喝不误,丝毫不担心此人记仇,会在汤药中下毒。可这天他却破天荒地问道:“这是什么?……哦,我问原料,前辈,昨天看见你摆弄的那些虫子了,恶心得很,不太想喝百虫汤。”
顾霜迟:“你放心,就算你想尝我还舍不得呢。这是十种仙草对症下药,又以近百种草药辅佐,味道虽然不太好,但其中许多草药难得一见——回去让你师妹把那方子烧了,七夜奈何的解药世间就此一碗,多的没了,本来应该制成药丸保存,可我再不想沾这毒第二次,你赶紧喝了吧。”
唐青崖闻了下味道,立刻捏住了鼻子——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何苏锦这么怕苦,此药味道很是复杂,与那“三月不知肉味”的效果异曲同工。
顾霜迟皱了下眉:“你这什么表情?”
唐青崖端起来,瓮声瓮气道:“十全大补汤……若我服了此药不幸出师未捷身先死,告知我家小娘子,蜀中有一六旬老父,不过不用管他,爱死不死,只是下有五个还在喝奶的小崽子……要他多照顾……咳咳!”
最后的音节却是苏锦似笑非笑地在他后颈一掐,这人仿佛镇宅用的佛像,甫一出现即刻阻断了唐青崖还在埋怨的话。
苏锦道:“你这样说令尊……就不怕我告黑状吗?”
唐青崖没料到此人来这一出,复杂地望了他一眼,二话不说,皱着眉一饮而尽。
他咽下最后一口,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顾霜迟朝苏锦使了个眼色,这人立刻握住唐青崖一只手的脉门,一股真气徐徐探入。
唐青崖不知他要做什么,本能地挣扎片刻,突然觉得被他握住手的那半边身子整个儿麻掉,没了知觉。顾霜迟地几根针扎在他身上,唐青崖眼前一黑,觉得淤积已久的内里仿佛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