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虽早有心理准备,听他自报大名依然十分震撼,想,“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了,他居然就是顾霜迟。”
抵达他的居所时,苏锦忍不住感叹,顾霜迟实在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
此间依山傍水,门前便是一条小溪自山间一路湍急而下,绕过流水人家却又平稳下来,冬天也不冻,蜿蜒地从四四方方的田地中穿过,直到远方。
而那房子盖得也十分讨巧,以木为骨,青瓦白墙,颇有几分徽州民居的模样。院子颇大,放了张桌子,上头沏了壶茶,还在冒白烟。又有宽大的藤椅,够一个人躺着歇息,其余几个架子上都晒着草药。
房子的位置刚好能巡视到自林间而出的一大片平原,如今都被他改成了药田与农田,几个小童与青壮年的汉子正在田里干活。
苏锦见他之后再没有那样戾气阴森的模样,想到兴许并非师叔说的那般尖锐刻薄之人,胆子也大了些。顾霜迟让他扶着唐青崖在院中坐了,苏锦打量周遭建筑,问道:“顾师兄,你是徽州人?”
“宣城。”顾霜迟正翻晒着几个架子上的草药,打了个手势让苏锦来帮忙,一边道,“是谢凌的同乡。他祖籍会稽,祖父当了宣城太守,这才扎根,父亲当年官至东宫太傅,他亦是今上还在做太子时的伴读,后来偶尔一次回到宣城探亲,与我相识。”
苏锦不知道谢凌还有这样显赫的出身,一时噤声,又想顾霜迟既然是他的徒弟,为何连名带姓地喊,很是令人解。
顾霜迟见他欲言又止,大发慈悲地翘了翘嘴角。
他本是副年轻人的皮相,这一笑居然有些长辈和蔼,道:“那会儿你八成还没出生呢,当时我也很小,看他剑术很厉害。自己读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书,不想困在十年寒窗里,于是就跟着他走了。他拜入阳明洞天,我也在清净峰住了些日子……那地方不错,可惜不大晒得到太阳。”
“师叔……就是庄师叔说,你们后来起了点冲突。”
顾霜迟熟练地翻检草药的动作缓了一拍,无所谓道:“是啊,十七年前的事了。他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把凌霄九式的最后一式改掉,我劝他已成定局,何苦为难自己。他不信,后来吵得厉害,我就负气走了——庄白英如何跟你说的?”
苏锦尴尬了片刻,没料到有生之年能听见这段往事,只得将庄白英当日说的一五一十地鹦鹉学舌。
顾霜迟沉吟半晌,笑得很是开怀:“没有那般叛出师门的事,我本也不叫他作师父……那会儿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吵了就吵了,走了就走了,他总会来找我。后来他不找,我也懒得回去,自己来到南岭扎根,不想再管中原武林的闲事……自以为逍遥恣意,却只是画地为牢,故步自封……”
他说到后来,声音低了些,好似陷入久远的回忆中,蓦然问苏锦道:“他什么时候死的?”
“四月,清明之后。”
“……闭关走火入魔?”
苏锦愕然,舌头短暂地打了个结,差点没咬着自己:“你怎、怎么知道?”
顾霜迟终于挑选好了药材,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一个小药童去熬制,缓步走到院中一张藤椅前坐下,这才道:“半本心法就能如饥似渴地练,几十年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明知不可为,还要硬拗,妄想偷天换日……不死才怪。”
他不甚敬重的一番话说出来,换做刚下山时的苏锦定会勃然大怒,拔剑跟这人拼个你死我活。可他到底是沉稳了许多,只悄悄地把自己扣在剑鞘上的手放下来,想轻言细语地反驳,却发现顾霜迟说的句句在理。
谢凌对《步步生莲》近乎执着,后来他为徒也不过看中他资质好,十年时间竟让他练内功了,可不就想要一个传承么?
苏锦语塞,发现眼前这人与谢凌关系匪浅,或许他是世上最了解谢凌的人了。
小药童很快熬好了药,端给唐青崖。他露出一个疑惑的神色,却也拿过来喝了,顾霜迟在旁边笑道:“胆子不小,不怕我毒死你?”
唐青崖一笑,没来得及回话,苏锦牛头不对马嘴地插|进来,道:“师兄——他可对你说过‘步步生莲’,你是不是也……”
顾霜迟惊异地瞥了他一眼,接着仿佛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是了,我见你血脉凝滞,仿佛有经脉不通之征,却又好像无关紧要,料想同那有关。结果还不曾问你,你倒先提了。谢凌走火入魔的事,你知道多少?”
苏锦愣住了,他眨了眨眼,还真不知从哪里开始说。
作者有话要说: 苏锦:药不能停。
☆、第四十一章
阳明洞天毁于一旦,迫不得已下山结果临安的暗桩被号称“锁魂堂”的杀手守株待兔,辗转去了桃花坞,结果除了严重的内伤和凌霄剑什么也没捞到,期间被步步生莲折磨无数次……
这些经历说来话长,苏锦本身也不是个善言辞的,说到后来记忆出现混乱,唐青崖便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他自觉地省略了唐门那一遭,言简意赅地将这近一年鸡飞狗跳的经历如数家珍地说到口干。
顾霜迟听完,露出个极为嘲讽的表情,简单地做出了评价:“废物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