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基业中不是没出过兄弟阋墙的混乱,何况偏安一隅久了,个个野心全无心如止水才奇也怪哉。听唐青崖这么说,红竹不满地瘪了瘪嘴。
“你这一走,又不知何年何月才回来了。”
唐青崖笑:“总归是会在你出嫁之时回来的,选个人家,对你不好可不行。”
红竹又气又羞地推了他一把:“赶紧滚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他从善如流地顺着被推的力道站起来,朝红竹眨了眨眼:“记得代我问候大师姐,她身体不好,你多心了。”
最后几个字落下,人已经跃到数丈开外。唐红竹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苍茫夜色中,竹林被风吹过的声音不绝于耳,方才抬起手,狠狠地擦湿了的眼角。
竹苑临江,唐青崖孤身一人回到此处,预备拿起行囊连夜离开。他来不及和唐从恕打招呼了,对方应付家宴上一群虚与委蛇的长辈,应当分不开身来说些“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慈父叮嘱。
他心乱如麻,见到小院所在,仍旧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
唐青崖离去时屋内一盏油灯亮着,如今却是黑了。他自认红竹刚换的灯芯不至于这样快地燃尽,难道有人来了此处,不慎掐熄了?
唐青崖往怀中一摸,他没有赴宴时在身上带太多暗器的习惯,拿得出手的除了贴身的匕首,只有一把折扇,和几个聊胜于无的霹雳弹。
若直接走人,没有马没有银钱,如何活着从三合镇出去,唐青崖一身的冷汗。他将匕首握紧,藏于身后,泰然自若地往院中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清辉满地,小院当中并没有任何异常,唐青崖的手抵上了门。
他轻轻一推,“嘎吱”声拖得很长,甫一踏进,立时有个人影闪过。唐青崖不由分说,朝着那个方向撒出几根银针,旋即箭步冲到桌边摸到了一把元戎弩。
银针全部被挡下,唐青崖已经箭在弦上,朝着有动静的方向扣动机括,破空声只是须臾,他立刻听到了一声闷哼,折扇展于身前,挡下了一枚铁蒺藜。
屋门大开,月光倾洒之时,唐青崖嗅到一丝血腥味,即刻提刀而上。他适应了黑暗,很快瞥见了刺客所在,单手扭过那刺客受伤的右臂,听得“咣当”一声短匕落地,毫不犹豫地一刀刺入后腰。
那刺客极有素养,如此疼痛之下只发出一声闷哼。唐青崖飞快地封了他的穴道,将人拖到门口,拖下遮面的黑巾。
是来喊他赴宴的面生弟子,唐青崖一皱眉,刚要问话,那人却咬破齿间藏匿的毒药,顷刻呕出一口黑血,半句话都没说就干净利落地上路了。
唐青崖耍流氓惯了,从来都只有他折磨落到手上的倒霉蛋的份儿,何时遇到过这种待遇,一时十分憋屈。他把那软绵绵的刺客尸体往旁边一扔,看到身上蹭的血迹,非常嫌弃地“啧”了一声。
他的行囊放在桌上,却被翻过,看来这人原先只想拿东西,并不想要人性命。唐青崖迅速地检查了一番,除了几包化功散,什么东西都没少。
唐青崖的眼角狠狠地抽动,预感十分不祥。而此地不宜久留,他脱下那身华而不实的青衣,露出里头贴身短打来,把行囊往背上一扔,立时出门了。
他的乌鸦嘴已经炉火纯青,甚至不说出口照样灵验。
唐青崖甫一离开竹苑,立时听到背后有人追上的动静,他一边在心中骂唐玄翊这厮还在父亲眼皮底下就敢动手,一边不要命似的一路狂奔,轻功使到了极致,直到从三合镇抢了一匹马,心才多少安定了些。
此前大摇大摆地和唐白羽回到唐门时,唐青崖不曾想到临走时还能体验一把如此待遇。唐门杀手俱是动手不动口的狠角色,他一时无法甩掉身后追杀的人,马屁股都抽出了血痕,那些黑衣同门仍旧咬紧了不放开。
越过龙湖之时溅起一身水花,他的掌心被缰绳磨得发疼。
上岸片刻,身前的林子中突然蹿出一个人,把唐青崖吓得够呛,他条件反射地勒马,差点将自己从马背上掀下去。
那人一身深紫色的劲装,长发旖旎,面色苍白惟独唇色血红,如同鬼魅一般。唐青崖看清了那人样貌,不确定道:“……大师姐?”
“还不快滚!”那女子开口同时从背后抽出了两把一臂长的短刀,“逃得越远越好,不要往回看!”
唐青崖来不及思考为何常年镇守寒潭的唐翎兮会出现在此处,对方一掌拍在那马屁股上,瘦马吃痛,飞快地狂奔。
他从唐翎兮身边掠过,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马跑开一段距离,唐青崖脑海一片空白,他回头去看,对方与十几个黑衣人缠斗在一处,丝毫不落下风。
他直觉自己和红竹磨牙打诨那段时间一定出了事,竟然能惊动冷心冷血得就差没吃斋念佛的唐翎兮。然而他又无法回头,只得依言一路往前。
等唐青崖终于看到渝州城时,他手脚乏力几乎从马背滚到地上。
他没日没夜地一通跑,脚踏实地时有一瞬间的发软。唐青崖感觉眼热口干,风尘仆仆地就想要去绸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