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当日杀了薛沉的应当就是他。”秦无端疑惑道,“但何常连你都无法取胜,纵然你心法诡异,短时间功力大增,到底比不上薛沉的修为,他又怎会在师兄身上赢得这么彻底……”
他们两边交换情报之时,程九歌从外面熬了汤药,黑着一张脸端进来,把苏锦身上的银针拔了,再递给他:“喝光。”
那汤药色泽醇正,一看便是这人公报私仇加多了黄连,闻着都令人退避三舍。苏锦立刻露出了可怜又为难的表情,程九歌一见,加重语气道:“不许剩。”
看戏的唐青崖乐了:“原来阿锦怕苦!”
苏锦一张脸皱得活像九十岁的老人,他大义凛然地接过碗,用一种随时准备牺牲的前线将士的姿势仰起脸喝药。整个过程极其痛苦,端汤药的手指节绷得泛白,眼角轻轻抽动,好不容易喝完,苦得眼中涌起一片泪花,几乎就要哭了。
程九歌无情道:“一天喝三次,你现在好好静养。”
说完这话,他拿过空碗,目光如炬地盯着苏锦把最后一口咽下去,方才转身离开,一袭白衣飘逸极了。秦无端借口药味难闻,捂着鼻子也走得飞快。
苏锦表情纷呈,他感觉舌根仿佛都泛着苦,整个人五脏六腑被药汁浸透了似的难受,静静地在床上坐着,沉浸在无尽的恶心里。
突然一只手伸过,在他眼底展开来,掌心躺着一颗包装拙劣、一看就不怎么好吃的糖。
唐青崖凑过来对他笑:“给你,昨天顺路买的。”
记忆中唐青崖从不吃甜食,某次被他哄着吃了颗话梅脯,一回到客栈就吐了。但他看到小摊上的糖果惦记着,用途不言而喻,就像那碗卧着荷包蛋的面条。
苏锦接过塞进嘴里,那味道的确很一般,只有一个甜字。甜得几乎能黏掉牙,他含在嘴里,腮帮子立时鼓起来一块。
唐青崖戳了戳那里,半是埋怨半是叮嘱道:“下次可不许逞强了,我不是大夫,看不出你的好赖,只晓得人还能走就没大碍。这边阿寅被我遣走,剩下一堆事要处理,我把你师兄和师叔安顿了,不用担心。”
苏锦的嘴唇动了动,顾左右而言他道:“其实我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只是大约的确修炼法子不当,伤了经脉。”
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如今却不可查了。
“唔,关于‘步步生莲’我倒是知道一些。”唐青崖在床边坐下,摆出长谈姿态道,“传自立国时期的一名青城派高手,但那人貌似不太被本门待见,后来就消失了,留下一卷奇书……我猜应该就是《步步生莲》,这功法练的人少,又基本都是大内高手,于是越传越邪乎,就成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同归于尽了。不过其中蕴含的尽是道家阴阳论,至今青城派的独门轻功都叫‘莲生步’。”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与他所想有点相似,苏锦道:“你当真什么都清楚?”
唐青崖笑道:“搞情报久了,百家杂论都晓得一些,但只摸到皮毛。无奈唐门与青城派实在是两厢厌弃,否则我还能帮你——你经脉似乎异于常人,天生是个习武的苗子,否则也不至于如此重伤之下还活得好好的。”
苏锦唇角翘起来,眼角弯成了月牙,朗声道:“你的意思是,追本溯源,我可以上青城山求解?”
唐青崖被他的样子逗得心旌一动,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苏锦的头“等你大好再说。此次伤得太重,现下你师兄也在,他自会有所助益。”
嘴里含着的糖化开,总算冲淡了苦味。
苏锦的内伤养了足足一个月,期间秦无端在江陵城中四处吃喝玩乐,每日一身酒气地回到客栈,必定被程九歌打出门去。
而唐青崖好似一夜之间突然找回了“正形”,闷在暗桩当中一呆就是一整天。他偶尔出门,去的也只是唐门在此间设立的一处古董商铺,之时做了易容,同掌柜以普通客人的身份相处,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锦养伤用的是他的房间,而他大逆不道地拆了东厢的门登堂入室。二人自从那天一颗糖之后,关系仿佛变得更好了。
他被勒令不得出门走动,每天困在房中研习剑谱,默写了一本心法重头参悟。
从前心如白纸,可信笔涂鸦,五重心法练得顺畅无比;如今初窥江湖,有了杂念,再次自第一个字伊始,又发现别有乾坤。
七情六欲不可根除,他到底做不到止水之境。
江陵四季分明,深秋时节,水位变低。苏锦得令终于可以出门走走,沿江吹了半日冷风,坐观金乌西沉,方才启程回到住处。
他每天被灌三次药,如今觉得身上都被熏染出了苦味,踏进门时本揣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回去喝药,却只看到唐青崖。
对方坐在院中,月上柳梢,他向苏锦招招手:“过来。”
正中间的桌案上摆了一个酒壶,酒杯亦只有一只。苏锦落座后,唐青崖给他推过来个碗,低头一看,又是面条。
不过闻着却比那一日的寡淡更让人胃口大开,面条也细了不少,上头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撒上几颗碧绿葱花。
苏锦没动筷子,问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怎么突然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