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抵达第一日下了一场绵绵春雨,他被淋得双眼模糊,猝不及防地想起这日他正好拜入阳明洞天十二年了。
临安道路曲折,宽街窄巷错综复杂。苏锦初来乍到,正是灯火黄昏,临安城内处处灯笼悬挂,火树银花,几乎要将这夜色照亮成白昼。
苏锦走马观花了一遭,沿着小巷逐一寻觅庄白英口中的“暗桩”所在。他给的是一个地址,可苏锦沿路打听,城内的商贩却并不知道,只得自己排查。
他最终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小店面前,门窗紧闭,一条幡斜挂在外,随风飘摇。苏锦皱了皱眉,上前扣响门栏。
几番木质的“咚咚”声后,却并未有人答应。
苏锦将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凝神,却听不见任何移动的声音。他专心致志,不曾发现何时身后多了一个人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门户大开的后心。
正在苏锦想要打道回府时,那人沉沉道:“你是何人,来此处作甚?”
他被吓了一大跳,转身去看,却是一个靛蓝衣衫的青年人。他身材高瘦,腰侧并未佩剑,反而悬挂一致玉佩,头发工整束起,一双风流桃花眼,举手投足皆是金装玉裹的气度,很可疑地夹在“贵公子”与“江湖人”之间,怎么看怎么奇特。
苏锦连忙将按在剑鞘的手缩回,道:“我在寻找此间主人。”
那青年眉梢一挑:“哦?那你可知他姓甚名谁?”
苏锦道:“我找薛沉。”
那青年忽然蹙眉,沉默不语,警惕地上下打量他许久,才道:“薛沉死了,你是何人?”
苏锦不可思议地睁大眼,那人又问了一遍,他惴惴道:“不知阁下是否同阳明洞天有瓜葛?在下阳明洞天弟子,奉掌门之名来找薛师兄。”
那青年紧蹙的眉蓦地舒展了,他甚至松了一口气,快步上前拉过苏锦:“跟我来。”
大门紧闭,却有别的入口。苏锦被他带着穿过一条小巷,停在一扇上锁的角门前。那青年从袖中抽出一把钥匙开了门,又立刻把苏锦推了进去,闪身后重新从里面把那小门锁得死死的。
这是一个庭院,角落里放着两三木桩,兵器架上有几柄剑和一把长兵。另一侧却是石桌石凳并一花圃,端的是文人风流。
苏锦奇道:“你是何人?”
那青年朝他揖礼:“掌门座下二弟子秦无端,方才多有得罪,见谅。不知这位……师兄还是师弟,所从何门啊?”
苏锦心道难怪不曾见过,庄白英的弟子们向来神出鬼没,诚恳地说:“我乃清净峰弟子。”
秦无端闻言,大惊道:“你就是谢师伯的那个弟子?”
不等苏锦回答,他又兀自道:“也难怪,你常年在清净峰上,不与我派其他人打交道,我们只当那是师父说出来骗人的……如此算来,我入门比你早,你还得尊称一句师兄——嗯,那什么,节哀顺变。”
他后知后觉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苏锦一愣,木讷道:“嗯……多谢秦师兄。”
秦无端似是许久没见过同门师弟,引他入室坐下,又泡了茶。苏锦问起薛沉的事时,秦无端的手抖了一下,才痛快地把这段时日临安发生的变故一一道来。
阳明洞天向来与世无争,虽然小门小户,从不妄自菲薄。除去会稽山上,只有临安一处设有一个暗桩,向来由应岳峰门下弟子驻守,三年一换,负责打点必要信息流通。而薛沉,便是上一任管理此间的阳明弟子。
而阳明弟子在此的任务,除去上传下达,还兼有“当铺”之用。阳明一脉鲜有镇派之宝,但临安所储存的笔墨丹青,却是价值连城,当中更有阳明武学的一些孤本副件,放置于此,很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意图。
“薛师兄是师父的大弟子,原本不该来此处……可他请命多次,师父便随他去了。岂知他来了短短半年,便加急传信于门派,让师父增补一名援手,想必遭到了意外。待我赶到时——也就是半个月之前——薛师兄已经陨落了,尸体横陈在城外数日,无人敛。”
似是想到了当日的惨状,秦无端喝了一口茶,压下心中不平,又道:“后来我再这院中发现薛师兄留下的绝笔信。我与薛师兄虽同属一门,但他为人古怪,又是大弟子,有些清高,故而我们并非十分亲厚。信中是由暗语书写,我钻研数日,发现了诸多端倪。适才传信会稽,顺便了一封鸿雁传书,从驿站回来便遇到了你。师父叫你来作甚?”
苏锦从包袱中摸出那卷轴双手递过:“掌门师父派我下山历练,顺便送信。”
秦无端不明所以地接下,沉吟道:“只有此物?”
苏锦道:“掌门师父说,让薛师兄好生保管,切不可有所损坏。如今薛师兄不在,想必意思也一样。”
秦无端将卷轴放在一旁,拆开书信匆匆扫过,神色却愈来愈严肃。
苏锦忍不住问道:“师兄,你怎么了,那上面说了些什么?”
似是突然被唤醒,秦无端眼角一跳,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平静道:“没有大碍,我这几日劳损过度了。师父的意思我明白,这件物事我却万万不能——你拿着它,该去哪里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