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本就不怎么好,此刻眉宇间的锐气散去,疲惫立显,于是晷问她,“还要继续么?你这几天睡眠都不怎么好,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祁曜脸色白了一白,似想到什么,斟酌着道,“是得休息一下,剩下的训练就明天再补吧,我先去洗个澡。”
她急匆匆离开的样子近似落荒而逃。
自她身后,晷缓缓放下左手臂,红色线状物一瞬蜿蜒着攀爬而上。
那不详的,异化而成的毛细血管般的细微线条。妖异的血红,交错盘踞,一直连接着通往身体的深处。
晷脸上的表情淡去,神色漠然望着手背,迎着他的目光,绒软的异变物欢喜地微微颤动,如同有了实质的生命一般。
他不存于此,它们亦只是投射而来的虚影,β4215病毒,宇宙中最狡猾,也最臭名昭着的一种,它所侵染的对象不局限于实体生物,而寄生体一旦被附体,等同钉上其专属坐标通道。
本源被侵蚀,剥离,就连赖以考量的逻辑程式都不受其影响。
晷将指自妖红线条上摩挲而过,有那么一瞬,他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情感,那是来自生命本能的欢喜,为自己能够生于这世间的洋洋得意,是最肤浅最低级,也最蛮横不讲道理的生命本质,却让他感到困惑,甚至是恼怒。
泳池坐落于门后的半露天平台,经灰海引来的水经由过滤,沿着竹管汩汩流下,待感应到人来,池中水会自动升温到温热。
祁曜泡在池里,伸手去接竹管流出的水,那水仍是冰凉的,落在掌心,又沿着手臂滑落。
池面渐有雾气熏腾,她的脸颊隐约透着红,眉眼间更是带着抹睒艳,那是种绽于冷色之上的艳,令人忍不住去触碰,忍不住去采撷。
她随手将水面拨乱,一埋头,整个人潜进水里。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正如做过很多次的那个意味不明的梦里,光流环绕着汇聚成的河流。
不知过了多久,祁曜从水里缓缓冒出头来,银发温顺垂落,她抬起头,看着坐在水池边的晷,后者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小半条腿没入水中,却无法拨动丝毫水纹。
这世间之物,全无法碰触,眼前看似生动真实的人,不过是至幻至美的幻影。
“你感受不到——”她一怔,回将出口的话。
“嗯,”晷应了一声,歪了歪头望她,“水,应该是温暖柔软的吧。”
人也可以用同样的字眼形容,但他却无法了解其间的区别,俯身,指尖自水间缓慢地掠过,动作带着小孩子般的好奇。
祁曜瞧着此情此景,忍不住觉出几分意外,这家伙向来带着事不关己的淡漠,少有这种含着执拗意味的小动作。
“你想要成为人吗?”她问。
晷转过头“看”她,一时没有开口。良久,他才漫不经心道,“当人,一生苦楚短暂,困于爱恨忧怖,有什么好的?”
这是他第一次直白表达对人类的看法,居高临下,唯有漠然的审视,祁曜对此不是很意外,早在更早之前,她就获知了晷的这一面。
她朝晷走过去,站在他面前,莹润的眼微微含着笑意,双手捧起一汪水,“伸手。”
晷怔了一下,半带迟疑地伸出右手,学她的样子,两手拢起。
祁曜分开指,水从指缝间落下,穿过晷的手掌,落回池中,溅出一朵水花,被晷的发色映出煌煌的金。
“等你有真正想抓住却不能抓住的东西时,就会知道人类的好了。”
语罢,她径自穿过晷的虚影,拾起雪白浴袍,一扬,披在身上,她很少有机会能让晷吃瘪,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些得意的。
结果这晚她就为口舌之快付出了代价。
后背抵在坚冷的床头,整个身体被迫在狭小的空隙之间,昙照的脸就在眼前极近的地方,他的神色似笑非笑,不是很亲切,也不是很疏离,给人以一种包装在正正好的范畴里的非人感。
这是晷独有的神情,声音却是昙照的,“知道你错在哪吗?”
他的食指微曲,落在祁曜的脖颈,自横贯脖颈的伤疤轻轻勾勒而过,那种微痒的感觉,仿佛愈合的伤口被再度剥开表皮,碰触血肉。
祁曜自暴自弃地别过脸去,“我错在不该瞒你。”
面对这张特色鲜明的脸时,祁曜很难把他看作晷的化身,而晷的特质体现,同样让她难以单纯将其视作不同存在,这种似是而非的模糊感让她不由自主的生出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