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沉致在飞空船上度过他的十七岁生日,没有宴会,没有蛋糕,没有朋友相聚……好吧,他其实也没什么朋友,除了奥尔格勉强称得上挚友。
面临如此落差,叶沉致仍不了不适应。
当惯了天之骄子,一朝落入尘埃,总觉得凡事都同自己作对,就连金旅的示好都让叶沉致觉得寒毛直竖。
他在昶境逗留了些时日,一开始只盘算着怎么把小皇帝抓住逼问天喋之变的真相,却误打误撞获知了一个可怕的秘密。
女帝的王夫压根儿不是人,那么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小皇帝究竟是什么——
叶沉致不敢细想。他只觉得自己应该离开昶境,越快越好。
他是被一个意外失控的机械装置打落进那架货用飞空船的。
同载人用的飞空艇不同,这里又暗又空,漆黑货仓里充斥着一股陈旧货物混合药剂的味道,叶沉致小声吐了句脏话,捏着微缩机甲装置考虑要不要跳船而逃。
这气味着实让他这个黥徒不舒服,是一分钟也撑不下去的那种不舒服。
微缩机甲装置偏偏从手上滑落,在空荡的舱室里弹跳往前,弹跳回响久久持续。
叶沉致弯腰去捞,好巧不巧被架子撞到了头,少年捂着头蹲在原地迷糊了好一会儿,疼得连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身旁两排玻璃培养皿码得整整齐齐,里面全是小孩子,各色各样,甚至是奇形怪状的小孩子,这是黥徒的巢房,也是叶沉致万分嫌弃的地方,他耐着性子又往前走了几步,摸到微缩装置的一瞬,忽然“咦”了一声,跟一对银中透着蓝的眸子隔着玻璃和血红溶液视线交汇了。
头还微微眩晕着,他放下捂着头的手,有些愣怔地用指隔着冰冷的玻璃摸向那双眼。
当叶沉致抵达西黎时,身边多了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还是个小丫头,银发银眼,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倘若落到旁人手里,怕不是命途多舛。
还好落在自己这么个善人手里,叶沉致这样想着,内心颇为自得。
叶沉致思前想后,给小丫头拟了七八个名字,都不满意,末了,他捏着犹带婴儿肥的小脸,“悄没声息的像只猫,你就叫悄悄好了。”
悄悄一路上都没开口的,这会儿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对着叶沉致瞧,少年同样有着好色相,神态写满肆意飞扬的一张脸,尤其一双眼,似水墨染的一样,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此刻这双眼里满是狡黠,总感觉在想什么坏主意。
“悄悄,叫哥哥。”
悄悄沉默了一会儿,像在忖度这句话的含义,“哥哥。”
这声哥哥倒是字正腔圆,听得叶沉致心都要化了,他笑得眉眼弯弯,一把抱起只有他腿长的小丫头,“走,哥哥带你买衣服去。”
有了悄悄的叶沉致,就像摆了副软肋在身旁,他原本喜欢追求刺激,时常惹是生非,现在却不得不为了悄悄选择一种最寻常无趣的生活。
隐姓埋名在荒僻小镇上,叶沉致用剩下的钱添置了一处房产,他一路挥霍,所剩不多,只能买个一居室,在自己床对面搭张小床给悄悄住。
明面上,叶沉致是个普普通通偶尔外出打工的青年,私底下,他时常接些脏活儿,大多都是不怎么危及生命的低级任务,倒不是别的,他希望自己这把刀时不时拿出来磨一磨,不能锈了。f.d.n的身份悬在两人头顶,有如达摩克利斯之剑般令他感到不安。
叶沉致本以为这种生活会让他无聊,迟早有一天忍不住甩下悄悄离去,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居然也就这么习惯了。
或许因为这种相依为命的安生日子是叶沉致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又或许悄悄的成长,让他体验到别样的成就感。
悄悄在被他养着的前两年,还呆呆的不怎么说话。叶沉致也不怎么着急,索性把她当个小傻子养着。
他给她换衣洗漱,扎辫子,每天早晚两次领着她外出散步,近似自言自语地给她讲解世间百态,久而久之,镇上的人都知道叶家的小姑娘人虽长得漂亮,脑袋却不灵光。
甚至有人找上门来,言辞闪烁提出想“领养”小丫头。
叶沉致闻言便笑了,他这两年也在成长,模样仍是少年的秀美,却隐隐有了青年的成熟内敛。
这一笑却艳丽不可方物,和着墨染的眸,似带煞的鬼。还是一只艳鬼。
“悄悄可是很贵的。”他轻声说。
叶沉致浑身浴血的回了家,心情很是惬意,他轻声哼着歌,周身流淌着惊心动魄的狂艳。
凶刃蒙尘,不代表失去锋芒,他还是那只“煞鬼”,悄悄是他的刀鞘,谁也碰不得。
待回了家,见到悄悄,叶沉致的歌就哼不出来了。
悄悄在埋头吃晚饭,吃得认真,似在享用珍馐美食。
那饭菜是叶沉致亲自做的,他知道有多难吃。没办法,叶大爷前半辈子风光无限,要他做饭实在难为了他,可他们又实在没闲钱顿顿外食。
叶沉致连衣服都忘记要换,走过去一把夺过悄悄的饭碗,“别吃了。”
这一声听起来有点凶,他怕吓到悄悄,把声音又放得柔和,“在我厨艺练好之前,咱们还去外面吃,好不好?”
悄悄看着这个浑身浴血的不一样的叶沉致,眼睛一下子亮了,一把偎在他怀里,“哥哥。”
她天生慕强,尤其喜欢看起来危险的锋刃,叶沉致知道这点后,把自己的刀子藏得严实,甚至从来不准她进厨房。
他却是从来没想过,自己本身就是柄顶锋利危险的凶刃。
现在的他,对悄悄来说可太耀眼了。